第268章 沒有恨了

衙役走後,也沒人來擾傅青淮。

她便坐在位子上閉目沉思,理清今日發生的事——

因著目視不便,怕遭人發現,所以自己先問清了基本情況,就支走衙役跟劉楊氏,順便給劉楊氏留個好印象方便問話。

隨後摸清門的狀況。

緊接著他們回來,關六在眾人見證下開驗。

結果無外傷,無中毒。

劉楊氏因總是生女兒,而怕婆家人,先行報官。

等等——

傅青淮猛然睜開眼,屋裏為什麽隻有劉楊氏懷裏一個孩子?

以前生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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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嬰,惡露是什麽?”

待得魏嬰收針,傅青淮便問。

魏嬰沒看她,自顧自淨針,盯著閃閃發光的針尖徐徐開口,“惡露啊,就是女人生了孩子以後流的血,月子裏會一直流——你問這幹嘛?”

“今日斷案遇上了一個流惡露的女人,衙役見我不懂告訴我的,”傅青淮快速說完,頓了頓,難以置信問,“一直流,血不會流幹嗎?”

魏嬰聞言輕笑,“不是無時無刻都流,隻是就像女人來癸水那樣,連續二三十日罷了。”

“那也太慘了……”

傅青淮喃喃。

“這就慘了?生完孩子肚子上有肌膚撕破的紋路,垂著一坨皮,還會漏尿;不鍛煉,肉從那地方脫垂下來,五髒六腑移位——”

“別別別,快別說了。”

死人倒清靜,怎麽一聽這生孩子,傅青淮便覺得瘮得慌。

“怕什麽,你又不能生。”

傅青淮登時愣住,下意識問:“我、我不能生?”

“你連癸水都不穩,又陰虛體寒——現在是年輕,等幾年身子走下坡路了,還不好好調養,這輩子都沒有子嗣緣分。”

傅青淮從驚訝中脫離,平淡笑了,“不礙事,我本來也不能生。”

魏嬰說的不能,是身體不能。

她自己說的不能,是女扮男裝,況且也沒人跟她生。

魏嬰將銀針收進牛皮包裏,忽然問:“他成婚,你去不去?去就跟我做個伴。”

“你能去?”

“我當然能了。”

傅青淮愣住,快速整理了下腦中紛亂思緒,才問:“可你的身份……”

魏嬰語氣平淡,“他應當同你說過吧,我七歲去尚藥局做藥童,頂了慧珍姑姑女兒的身份,是光明正大上了名冊的,現在或許還找得到記錄。

“後來我要走,衛作然跟貴妃求了恩典放我出去;我幼時跟他有舊,現在去,外人就算詫異,去查查也不會覺得有什麽不對。”

慧珍姑姑……應當就是當時出宮的那個宮女。

膽大包天。

衛作然同他幹爹到底是要幹嘛,居然會將一個罪臣之後帶到太醫院,而不是將之隱姓埋名,過尋常生活。

傅青淮將得不到答案的事又壓回心裏,“我不去了。”

“你……”魏嬰斟酌一下,“恨他嗎?”

“在東廠大牢的時候恨,”傅青淮頓了頓,隻覺得像**一樣,全身顫了一下,“現在不恨了。”

“為什麽?”

傅青淮輕笑,“那時候想不明白啊,騙我就騙我,哪怕一輩子也好,真能騙一輩子,假也是真,可為什麽突然不騙了?

“後來瞎了,反而想清楚了,不就是玩夠了?我靠著他橫行,闖過大小難關,如今也算是賺了。”

魏嬰聽完這話反而愣住。

她想起很早以前,衛作然同她說過的那些話——

騙一個人,還得滴水不漏,是要費很大力氣的,若是不在乎,何必去騙?

魏嬰,你自以為通透,那我告訴你,往後有人願意這般騙你,別揭穿他——難得糊塗。

傅青淮繼續道:“我父親對我不好,自小兒,我又被家裏寄予厚望,從小到大都要想辦法護著母親姊妹,衛作然是這世上頭一個對我那麽好的人,是他一直在為我遮風擋雨。”

聽見這些話,魏嬰心裏是平靜的,但是莫名覺得眼酸。

仗著傅青淮瞧不清楚細節,她假意咳嗽一聲,在掩嘴撩發之間,迅速揩了沒潤出眼睛的水。

難得糊塗。

衛作然肯定不會告訴傅青淮這些話的,他要藏,就把自己藏得一點兒尾巴都瞧不見。

傅青淮所想,反而能跟衛作然這怪誕的想法對上,怎麽不是天生一對呢?

“現在他不要我了,”傅青淮沒去看魏嬰,她說著自己也鄙夷的話,喉間微動,咽了一下,克製著情緒,“我的福享盡了。”

魏嬰說:“為什麽不恨?他騙你,把你圍困住,還利用你!”

“因為沒人像他對我那麽好啊……騙就是騙,好就是好;就是假的,也是好。”

“你還沒清醒。”

傅青淮又笑,“就是清醒了,才坦然同你說這些。”

“我隻看到了你的卑微。”

“我如今言說,都是過往,從我自請做推官開始,已經是新的篇章了——愛一個人的時候,有誰不是卑微的呢?”

“往後呢?還愛嗎?”

傅青淮微頓,垂下眼睫去看手,手腕的疤自然是瞧不清楚的。

於是她下意識地摸了上去,答非所問道:“沒有恨了。”

如今清醒了,怎麽能死死捏著他所說過的山盟海誓欺騙自己,又強求他呢?

況且求不來的。

那總不能得了便宜還賣乖吧?

沒有衛作然這一路保駕護航,她早被別人欺得骨頭渣也不剩。

別說名聲一步步奠基,到如今聲名煊赫,頭頂金燦燦的青天名號——衛作然還竟不殺她。

她有什麽資格恨。

聽著傅青淮說完,魏嬰覺得自己還有滿腹疑問,她不明白愛情是什麽。

她知道衛作然的顧忌,可是不懂為什麽還是相愛的,會變成如今這樣。

不過她明白了衛作然的怕。

魏嬰時常會高高在上地覺得傅青淮很蠢,但是今日交談後,她覺得大智若愚不過如此。

傅青淮不知道有內情,但是明明該恨衛作然對她那麽狠的——這也是衛作然希望的。

他要傅青淮恨,他要恨意滋長,催發的傅青淮強大。

可是傅青淮沒有恨也還是在頑強地成長。

她很快就想明白了。

非常快。

魏嬰也時常覺得傅青淮善良得很可笑,但現在發覺可笑的很有可能是自己。

傅青淮不為難自己。

她覺得自己受了恩惠,已經足夠。

她不恨了。

人的天性,決定了人的路——這是傅青淮的路。

她是局外人,所以她看清了衛作然跟傅青淮。

意難平。

但什麽該是自己的,她還要繼續嗎?

魏嬰突然無話可說,因為她於自己,是局內人。

衛作然也是。

沒人能告訴她錯與對。

魏嬰下意識給自己倒了一杯茶。

苦澀自舌尖蔓延,她微怔後,對傅青淮說:“茶涼了,別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