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2章 罪惡與清白

兩個老臣追溯資曆,不相上下。

隻是偏重不同。

周寺卿乃法律大家,當世皋陶。

而梁首輔乃治國輔君,位高權重。

這滿朝,能跟他們二人這般對著幹的不多了。

梁首輔跟周寺卿各自沉著臉離去。

傅與律回家,便將此事說與老太爺跟傅青淮聽。

傅老太爺說:“周寺卿待你倒是極好。”

傅青淮眉心微陷,顯得有幾分詫異。

“我與周寺卿隻見過寥寥數麵,更無什麽言語,實在沒料到他會這般維護我……”

傅老太爺感慨,“周寺卿為人高潔,許是惜才。”

自古有人就有派係,朝堂上大的派係不提,小的數不勝數。

各人你踩我一下,我貶你一下。

如此小動作實在此起彼伏,十分常規。

可是在今日……

傅與律忍不住道:“今日朝堂之上,眾人擰成一股繩一般來找青淮麻煩,實屬罕見。”

傅老太爺沉默。

孤臣的路,就是這樣。

此時,傅青淮笑了。

“當罪惡的繩索擰成一股,這繩上的每一根便覺得自己是清白的了;罪惡以清白喬裝,清白不得不為無辜辯護,何其可笑!”

傅老太爺歎息一聲,開口想說些什麽為官之道。

可是看著傅青淮如今一步步走至如今,已經不是他這個純做學問的人能夠教什麽的了。

他唯一能幫的,隻有自己從前在朝廷裏的幾分薄麵。

或許有用,或許沒用。

“今日去醫館找大夫,孫兒的眼睛能感受到光了,祖父,孫兒先休息去了。”

這話振奮精神,傅老太爺連同傅與律連忙叫三元帶她回去休息。

人走後,傅與律猶豫片刻道;“父親,青淮如今的處境,已經不是我能維護得住的了,若今日沒有周寺卿開口,陛下就算不願,也要順應群臣之意。”

“你要說什麽?”

“孤臣之路,早有戰國公孫鞅這個前車之鑒,我擔憂——”

“公孫鞅變法樹敵過多,這一點是同青淮相似不錯;但公孫鞅功成不知身退,急流不知勇退,更因變法成功帶來空前威信與隨之而來的權力,造成威脅皇權之勢,青淮卻不會如此。”

傅與律遲疑,“為何?”

“青淮獲民意之言行,是前三輔胡吉榮夫人來門前撒野,她為了維護傅家所起;

“其後她為了躍哥兒瞞天過海,寧願自己忍受家人傷害,也要保住秘密,守護傅家,這就是為何我要你全力護她的原因;

“說到這裏,你還有什麽不懂?”

傅與律恍然大悟。

他以為父親要自己把青淮視如己出是因為救子恩情。

實則不全是,更是因為傅青淮從小受嫡長子教育,以家族為根本。

這讓她的心裏,始終有顧慮。

而皇帝的手裏,更是捏著她的軟肋呢。

公孫鞅乃衛國國君後裔,拜於魏國宰相座下,被推舉去魏惠王,惠王不用,又聞秦孝公求賢,去秦。

身為齊國後裔,拜於魏相,奔走秦國。

可見公孫鞅與傅青淮的處境和選擇完全不同。

傅家前程早就全係於傅青淮一身,他們此後絕不能再傷了傅青淮的心,從此是骨連肉、肉連心。

牽一發而動全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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氣候漸燥,涼爽中裹挾著熱氣衝向人世間。

可是傅青淮的眼睛仍舊沒有恢複光明。

但好在眼睛終於有起色,隻是視物模糊。

正常生活是完全不影響了。

傅青淮擔憂時間越拖越久,會對她在任造成不利,於是一能目視,就直接回往大理寺複職。

時日,仍在兩月之期。

隻是這個兩月之期,傅青淮並不知道。

去了大理寺,又有一道關迎著她。

梁煦歸穿著補服迎接她,“愚兄鳩占鵲巢已久,而今你回來,就該還給你了。”

縱使視人模糊,傅青淮也從道貌岸然中,認出眼前人。

她並不笑,“辛苦。”

道完,錯身而去。

“青淮,泯去過往恩仇吧,造成你我二人如此的因早已結束,你與我作對圖什麽?隻要你娶了箬南,我保證往後再也——”

傅青淮打斷,“令妹很好,可我有心無力;我請你,幫我勸她死心,苦海回身,早覓良人。”

回大理寺複職第二日,再被引去朝堂上。

“小傅大人眼疾已好?”

皇帝問。

傅青淮臉不紅心不跳地撒謊,“感謝陛下掛念,如今已好,可繼續為國盡忠。”

“虞部一案,刑場邱囿澤所言,小傅大人有何解釋?”

滿朝寂靜。

傅青淮伏地,朗聲道:“邱囿澤所言屬實。”

這一下,滿朝嘩然。

趙潽激動道:“小傅大人,刑場你所言可不是如今之言,你一再翻供,言語有何可信之處!”

傅青淮並不理他,自顧自又道:“邱囿澤所言屬實,卻不代表他所做屬實;他將矛頭指向衛提督,騙微臣去找尋證物,實則是想利用微臣鋤奸佞護國銀之心。

“第一次,他由刑部引微臣去刑部大獄,騙尋證物,但微臣並不信;

“第二次,他拿家人騙取微臣憐憫,微臣猶疑之下找尋王勘求證,即中套,王勘之死便是栽贓證明。

“在刑場,微臣不能如實言語,不然無法同百姓交代,勢必引起民情動**;

“但在陛下麵前,微臣甘願肝腦塗地,即便心知所言反複,於己身不利,也要道出實情!”

趙潽上前一步,“陛下,臣請當朝與傅大人對峙。”

“允,小傅大人平身。”

趙潽便走至傅青淮身前,二人對立。

“你說邱囿澤將矛頭指向衛提督,為何?”

傅青淮輕笑,“因為我同衛提督來往密切,邱囿澤虛晃一招逼我對好友起疑心去調查,實則要害我,他在刑場所言難道真是對我嗎?並非吧。

“是誰答應他保他全家?是誰逼得他借我憤而說出實情,卻又咬舌自盡,隻求全家不受折磨落個好死?”

傅青淮平靜而立。

衛作然從始至終都古井無波,聽見這話,唇角勾起一抹笑。

趙潽心驚,他恍惚覺得抓住了傅青淮的意圖,可是卻又不能直至本意。

於是他道:“邱囿澤跟你八竿子打不著關係,你這話也實在天花亂墜,他為何要這樣害你?”

“陛下,針對微臣的行動不止於此,從微臣跟衛提督因救命之恩交好、舍弟傅青陽受人汙蔑開始,微臣已經落入圍捕。

“微臣自知皇恩浩**,然身弱承澤,必將遭劫,也不知是擋了誰的路。

“在場有哪位大人,能替我解答?”

傅青淮挑釁了整個文臣集團,將眾臣無言間達成的共識徹底攤開在皇帝麵前。

皇帝或許心知肚明,但既然維持原狀卻又扶持她,太子更是與她坦言至此——

那必然是要她來攪局,破壞了這穩定,以此維護皇權。

邱囿澤一案跟衛作然分不開關係,但她無法撼動衛作然,那就借此來保護自己。

這股繩要擰在一起敵對她這個不願同流合汙之人,那她就將之擰得更緊。

既然孤了,那就孤到底!

誰敢先動她,誰就落入她的處境。

誰敢?

誰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