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0章 不死不休

以往的失明都隻是暫時,可是這一次不是。

母親走前,她已經看不見了,直至現在——

傅青淮激動開口,“你為什麽不說話?這一切都拜你所賜!”

若不是因為欺騙,她不會抱著必死的決定去挽救衛作然。

衛作然看著眼前的傅青淮,遲遲不語。

確實是拜他所賜。

他要走的,本就是一條危機四伏的路,稍有不慎便會落得身死的下場。

小不忍則亂大謀。

為何還要把他此生最愛給拖進來?

哪怕恨他,恨不得他死。

但她還有家人,總會熬過去的。

“你說話,我求你了,你說話啊!”

傅青淮的精神要崩潰了,她看不見,不知道眼前還有沒有人,不知道那人是否正在笑她的慘狀。

看不見了!

她以後怎麽辦?

“我沒叫你替我換血——傅青淮,你要被人騙多少次才會知道善良沒用?”

“你曾說過愛我的善良——”

“不要再提過去了!”衛作然猛地打斷,“全都是騙你的,全都是哄你的!你以為一再提起能提醒我什麽?告訴你,我做的事情都是故意的,隻是為了叫你死心塌地愛上我而已!”

傅青淮哭著聽。

那些麻木,隻是痛到極致。

假作真時真亦假,無為有時有還無。

母親的話將她破爛的人生徹底撕碎。

而現在,衛作然一把火全都燒了個幹淨。

錐心刺骨。

傅青淮倒在地上蜷縮起身體。

可頭枷所困,將她的脖頸死死頂住。

或許是外力,又或許是痛苦衝擊的她呼吸不過來,

她在地上掙紮。

雙手的手腕滿是血痕。

耳邊是潮汐聲,偏生衛作然的聲音還是那麽清楚。

“不要這樣,好像很可憐。”

衛作然的聲音充滿了嘲諷,“我沒有良心的,你再慘,我也不會再費盡苦心騙你一次,難道說你沒我不能活?”

“衛作然,”她的聲音有些模糊,但仍聽得出咬牙切齒,“今日不殺了我,會成為你此生最後悔的事。”

“我衛作然一生,從不言悔。”

“現在就有了——咳,”傅青淮幹咳著,好像要把五髒六腑全都咳出來一樣,可那掩蓋不了她的滿腔恨意,“從今往後,你我不死不休!”

衛作然平靜地看著她倒地,“好啊,那我們來看看是怎麽個不死不休。”

眼淚滑落臉頰,他沒有去擦。

五歲入宮。

幹爹照顧不到的時候,他也會被欺負。

他是人,也會疼。

所以當他哭被幹爹看見,幹爹就說:“作然,你以後一定要做顛覆這個王朝的人,怎麽能哭?哭是軟弱的表現,被別人看見,你就不再強大了。”

幹爹,她看不見。

衛作然轉身走了。

“衛作然!”

傅青淮下意識爬起身,雙膝代步摸索到了柵欄。

她雙手穿過去,不知道為何想要抓住什麽。

可是什麽都沒有。

“衛作然……”

傅青淮哭著,愛意刻骨,恨意透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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獄中三日,滴水未進,滴米未入。

衛作然收到通知震怒,奔至獄前。

“傅青淮,你想死在東廠害本督遭千萬人唾罵?本督偏不合你心意!”

他一招手,廠衛搬來一甕水。

“灌!”

傅青淮已經有些神誌不清,可是再聽見衛作然開口,三魂七魄仿佛歸位。

廠衛扶著她喝水,澆濕了她整張臉。

頭發蓬亂,被人兜頭一甕水,整個人狼狽不堪。

傅青淮沒有掙紮。

她的自尊被踩碎,沒出東廠,沒有必要撿拾什麽。

就讓她再逃避一會兒……

東廠的人匆匆來,又匆匆走。

衛作然站在原地,“這就是你的不死不休,想把自己餓死渴死?你真是本督見過最軟弱的人,就你這種人,僥幸考中大三元也沒用,沒有我,你就是一攤爛泥!”

“咳咳——那督主何必來扶?”

衛作然冷笑,“你該不會還覺得本督對你餘情未了吧?”

“哈哈哈!”傅青淮低低地笑了,“沒有心,哪來的情。”

她的笑比哭更讓人心痛。

衛作然走了。

又三日。

廠衛將傅青淮帶出去,如來時一般送走。

傅青淮什麽都沒問。

然而徹底停下時,她卻聽見甄氏不敢置信地驚呼,“我兒!”

原來是回家了。

廠衛將她從囚車上拉下來,又把頭枷解開,隨後便將她往前一推。

傅青淮有些腿軟,身前似乎一陣兵荒馬亂。

她踉蹌著跪倒在傅家詩書傳家的匾額前,隻可惜自己看不見滿門的心痛憐惜。

傅錦溪年輕,飛快跑到她身前將她攙起來,什麽話也說不出,隻顧得嚶嚶地哭。

哭聲不止於眼前,仿佛身後也有。

傅青淮忍不住回頭,可是她瞎了,什麽也看不見。

“你的脖子怎麽回事,你的手腕又是怎麽回事?”

甄氏問。

傅青淮卻沒回。

仍舊是回頭的動作。

有人在哭,有很多人。

傅錦溪哭著小聲道:“那都是一路跟過來的百姓,廠衛還在,他們不敢說話的……弟弟,我們進去吧。”

傅青淮掙開甄氏和二姐的手,轉身長鞠一躬,這才回身淡淡道:“母親,你扶著我走。”

傅家門庭,是她生活兩世的地方,眼瞎的影響並不大。

安然回了自己的院子,家裏人便忙活起來。

傅青淮躺在榻上閉目。

沒人敢去同她說話。

直到燒好了熱水——

“弟弟,我扶你去洗漱?”

甄氏沒做過伺候人的事。

傅錦溪倒是幹過,可是也沒伺候到幫人洗身。

皖嬤嬤上手,看著傅青淮身上結痂的傷眼淚直流。

傅青淮看不見,聽見了也什麽都沒說。

等她梳洗一番後,又成了光風霽月的傅大人。

這一次長輩並未在正廳等她,而是全都來了她的小院。

“淮哥兒,那衛作然可有傷你?”傅老太爺焦急問,又轉頭對甄氏道,“找了大夫過來沒有?”

甄氏低眉順眼地抹眼淚,“公爹,青淮除了脖子和手腕已經結痂的地方,沒有什麽傷了。”

傅老太爺鬆了口氣。

傅青淮低頭沉默不語。

一旁的傅與律遲疑道:“淮哥兒,你怎麽不看我們?”

傅老太爺怕傅青淮生氣,急忙接話,“此回救你出來,不光你們大理寺出力,你二叔也是去求了太子的,雖然叫你在牢裏呆了六日,但是家裏人沒有放棄過你!”

“我瞎了。”

傅老太爺愣住,“什麽?”

“我說,我瞎了。”

傅青淮仍舊平淡。

“老太爺!”

傅青淮聽見一聲倒地的聲音,隨後便是仆人們驚呼。

傅二叔大喊,“快去找大夫!”

傅青淮靜靜地立在原地,什麽都沒說,什麽都沒做。

麵無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