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1章 我沒教你這麽狠

傅青淮沒開口,過去先把門給關上了。

隨後才轉身道:“我要躍哥兒的借契。”

“人已經死了,現在要了還有什麽用?”

傅青淮沉默一瞬,“祖父分明也知道利害,為何還怪我?”

秦氏立馬齜牙咧嘴搶話道:“為何不怪你?躍哥兒都到你手上了,你卻為了官途和名聲置他性命於不顧,你憑什麽做嫡長?家人也不顧,你沒資格做傅家人!”

“你閉嘴!”

沒等傅青淮回應什麽,傅老太爺倒是先開口說話了。

秦氏被喝得一顫,又低眉順眼起來。

“元宵一事,你有功,但躍哥兒是貨真價實的沒了,人非草木,我跟你二叔做不到你那般無情。”

這話並不算直接,但是傅青淮已經明白祖父的意思。

很奇怪。

心裏沒什麽難過的情緒,仿佛早就知道會有這麽一天。

分明要進傅家不難,可是她從來不肯如今天這般,好像就是一直在躲避一樣。

事到臨頭,事到臨頭……

傅青淮平靜地笑了下,“我隻要躍哥兒的借契,往後不回來了。”

她這般姿態,也是傅老太爺跟秦氏沒料到的。

秦氏心裏喜悲混雜。

喜的是她一直對甄氏早幾個月誕下傅青淮懷恨在心,如今傅青淮算是家族棄子了。

可悲就悲在,她沒有兒子了。

傅與律還能要兒子,可是她卻不好再生,往後也隻是借別的女人生一個兒子,抱養膝下,再也沒有親兒子了。

“老二媳婦,你拿給他。”

秦氏再沒有異議,出門去拿了。

房中隻剩下祖孫二人。

傅青淮突然回想起黃姨娘家中來鬧,祖父母拚命護著她的時候。

臉上有燎泡,杜錫派人抬著棺材上門,祖父仍舊沒因為她再考無望而放棄過她。

甚至,刑部斷了案,她言明不能幫,祖父也替她著想,未曾怪過她。

直到後來,案子到了大理寺。

祖父和二叔從絕望中生出希望,從希望中陷入更深的絕望。

傅青淮失神,沉默不語。

“你……”傅老太爺剛出口一個字,便停住了。

傅青淮便抬頭看他。

“衛作然作惡多端,我是無論如何也沒想到你會跟他攪到一起,我也有錯,我錯在一時權欲迷了心,竟容你跟他虛與委蛇,然近墨者黑,最終釀成大禍……”

“跟衛提督沒關係。”

“你還在維護他?”傅老太爺氣得胡須顫抖,“你在家中時,溫良恭儉讓,可是你跟他攪在一起後便成了那殘暴不堪的酷吏,跟你作對的,哪個有好下場了?”

杜錫、吳濤、王祥儒。

三個慘死獄中。

其他死的,卻沒有這般具代表性了。

傅青淮也知道,這三人的死一步步將她推進了如今的地步。

“祖父不是教我做孤直的純臣?”

“可我沒教你這麽狠。”

傅青淮沒什麽笑意,卻突然想笑。

想就做了。

“你笑什麽?”

傅青淮想:笑自己在家人眼中是個殘暴不仁的貨色,在衛作然眼裏,卻是個赤誠純善的——蠢貨?

或許是,蠢貨也是她所想。

又或者,衛作然能為之賦予一個更美好的名詞。

她不知。

“都是我的錯。”

傅青淮誠懇開口。

此番,卻叫傅老太爺滿腔的話說不出口了。

祖孫二人,複沉默對立。

半晌,傅老太爺道:“隻要你跟他還在一起,就不許你回傅家。”

“那就不回。”

“你——”

傅青淮的幹脆果斷,叫傅老太爺高高揚起花白眉毛,不敢置信地看著她。

秦氏火急火燎地拿著一遝借契過來,也沒顧現場是個什麽情況,直接就遞過來,“給你!”

傅青淮接過來沒急著看,隻是緩緩看向秦氏,“若有遺漏一張,我都是要回來找你的。”

秦氏恨聲道:“人都死了,我藏著有什麽用?已經全都給你拿來了!”

傅老太爺沒聽她們說話,他看著那一遝借契愣直了眼。

實在沒料到會有這麽多。

傅青淮將借契塞進袖子裏,什麽話都沒說便離開了。

走出門還能聽見秦氏在傅老太爺麵前說她如何不孝不悌。

都已經回來了,不去見一見母親說不過去。

況且母親還要為了她回西北一趟。

去的時候,甄氏在院裏曬太陽,看見傅青淮喜出望外,“我兒,你怎麽回來了?”

“回來有些事,辦完了便來看看母親。”

甄氏連忙把她帶進屋子裏,又屏退了所有人,“你是為娘要回西北而來吧?”

“也不是,不過既然說到這裏了,娘,你打算什麽時候離開?”

“我本來想著今日就改走的,不過你二姐不放心我一個人回去,便說等她把書局裏的事安排好了,再跟我一道走,想來還要個六七日的。”

甄氏說完,有些不安地看向傅青淮,仿佛怕她責怪。

方才跟祖父說那番話縱使心痛,也沒有母親這一個眼神痛。

小時候庇護她的那個人,終究還是要依靠她的。

於是傅青淮便溫柔開口,“無妨的,已經去了一個傅錦悅,弟弟過去不會有事,祖父一定能將他們藏好——隻是,頗對不起外祖家,麻煩人物都朝那邊丟了。”

甄氏連忙道:“這是哪裏話?你外祖最疼娘,再說了,親人之間定然是要互相幫扶的;娘以你為傲,你外祖家一定也是!”

同甄氏沒說多久,傅青淮還是告辭了。

她今日是偷跑出來,正午還要回大理寺,免得被發現。

回去時,離正午還早。

倒是鄭逵很驚訝,“大人不是請假了?”

“回家也無事,過來坐坐。”

鄭逵便笑道:“大人是把大理寺當家了。”

傅青淮隻笑,拿出了借契一張張瞧了起來。

鄭逵見她認真,也不敢擾她,就做自己的事去了。

這些借契按照日期,從最初的五十兩,到後來二百兩、五百兩,直至最後一張。

數目已經達到了驚人的五千兩。

林林總總加起來有一萬多。

傅青淮心驚片刻,按捺下去又繼續認真翻看。

這些錢不是在一個人那借的。

數額大的,便是死了的那人,數額小的,卻是另外一個。

名叫林祥,款地在賭坊。

傅青淮從馬夫那拿回食盒,匆匆跟鄭逵分食後便問:“大理寺裏有無易容人才?我想暗自去探訪一事,卻憂心暴露了身份。”

鄭逵立馬領她去了。

“大人想要什麽樣的形象?”

“認不出我即可。”

那人隻是拿出一些瓶罐,在傅青淮臉上塗抹。

再照鏡子時,傅青淮的膚色黑了許多,眉目粗了許多,其他倒沒什麽大變化。

“大人,可還滿意?”

說實在的,傅青淮有些失望,這遠遠達不到衛作然能做到的那般改頭換麵。

“尚可,有勞了。”

換了身常服,傅青淮再次離開大理寺。

既然進了賭坊,不賭錢便很奇怪。

想要找林祥更不能打草驚蛇,傅青淮隻好去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