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上京,汴梁,千裏之遙。
趙栩點點頭:“嗯,不錯,趁著如今大趙和契丹邦交還算過得去,爹爹想快點把三叔接回來。”
看到九娘擔憂的神色,趙栩趕緊說:“你別擔心,自從太宗朝以來,大趙和契丹互通行市,雖有些小摩擦,卻還算友邦。他們也有一位四皇子在汴京住了快二十年了。”
九娘也知道互為質子是大趙和契丹百多年來的習慣,仔細想了想兩世以來搜集到的契丹信息,一股腦兒地倒給趙栩:“就阿妧所知,契丹如今的壽昌帝,在位四十年,向來仰慕大趙,不願和大趙為敵。隻是他為人昏庸,當年寵幸權相佞臣耶律興,冤殺了宣懿皇後和昭懷太子。如今他老了,篤姓佛教,廣修佛寺,勞民傷財,契丹國力已經大不如以前。哦,對了,還有,壽昌帝喜愛書法繪畫,尤其愛作詩,善待有才華的人。你若見了他,從這上麵著手,恐怕能事半功倍。隻是皇孫耶律延熹這兩年才被接入皇宮撫養,外間對他的習性所知甚少。”
趙栩和陳太初這兩年關注邊境和鄰國,也沒少搜集各國信息,又知曉樞密院的各種機密要聞。可聽見九娘竟然對契丹也如數家珍,真是又驚又喜又氣又說不出的心疼。這胖冬瓜,大概除了結婚生子不懂,什麽都懂!
九娘一看他的表情,想起剛才的談話,就有點心虛:“我——我就是愛好這些市井傳聞,皇家秘史而已。若是背大經我也要讀個四五遍,這些我看過聽過一遍,不知道為什麽自然而然就記住了,全不費功夫,不費神,真的。”
趙栩看著她一臉請你相信我的表情,隻能歎了口氣:“你!你還真是改不了?!”
九娘抿唇笑了:“當年耶律興企圖刺殺契丹皇孫,事敗後,被壽昌帝廢黜一字王爵,他舉家攜帶私兵和武器逃來大趙。這個六哥肯定知道吧?”
趙栩點點頭:“這個我看過記載,二十多年前,耶律興一族七十多人是在大名府被捉拿後,再遣送回契丹伏誅的,當時爹爹還未親政呢。”
九娘笑道:“你可知道蔡相是當年大名府的權知府事?他就是因捉拿耶律興一族於兩國邦交有大功,才調入中書省官拜副相的。”前世兩黨相爭,蘇瞻和她對楊相、蔡相一黨眾多官員的升遷路熟悉無比。
趙栩一愣,露出深思之色:“我倒沒有留意過蔡佑的升遷之路。怪不得每年契丹的使臣待蔡相特別親熱。”
九娘點點頭:“蔡相既然擁立吳王,恐怕會在你出使契丹的事情上做些手腳。到時候你記得看看禮部隨行的人員,盡量避開蔡相的門生。還有——”
趙栩見她又不自覺開始籌謀,搖搖頭,抬起手想敲敲她的腦袋,看到那喜鵲登梅簪,又放下了手:“停!你別再多想啦,不然我就直接把你裝在麻袋裏帶去契丹!”
九娘一呆,是啊,自己還真是改不了這脾氣性子。
趙栩趕緊說回阮玉郎的事:“當務之急,還是先弄清楚阮家和孟家之間的事。看來我們以前都忽略了他。阮玉郎絕對不是趨炎附勢隻為了升官發財的人,就算他不是我三叔,我看也和郭真人脫不了幹係。整件事,恐怕還是要從郭真人身上著手。”
九娘皺起眉,三十多年前的事了,知情人又都不肯說,如何著手呢。
趙栩忽然眼睛一亮:“我回宗正寺再好好翻翻舊檔,看看能不能找到郭真人的什麽線索。宮裏麵應該還有些老人伺候過她的,還有瑤華宮裏的宮女也可以問些她平時都做些什麽。這些應該不難。”
九娘也覺得一團迷霧似乎有了一條路,趕緊提醒他:“當年的一些老宮人恐怕都被貶在掖庭做事。宮裏你要小心一些,太後娘娘十分忌諱旁人打聽這個。”當年她是無意遇到一位掖庭的老宮人,才知道太後娘娘怒打郭貴妃的往事的。
趙栩點頭讓她放心,又說:“等初十的社日,咱們索性把這個事說開來,讓太初、阿昉幾個也一起想想辦法。這也不是你們孟家一家的事。還有你千萬記得,遇到什麽事要說出來,讓我們知道,大家一起商量,別一個人費神。”
九娘笑著點頭答應了。
趙栩彎腰從靴子裏拔出一物遞給她:“對了,我和太初總疑心那夜沒找到的刺客和蔡相府有關,那日刺客又見到了你,雖然現在悄無聲息,但防人之心不可無。還有你道破了阮玉郎居心和目的,也要防一防。這個給你帶著防身。就是鋒利了些,削鐵如泥,千萬別用在你兩個姐姐身上,嚇唬她們是可以的。”
九娘笑出聲來,接過短劍,拔劍出鞘,見秋水一汪,疑似州西瓦子趙栩用來砍斷刺客兵器的利器,不由得看向趙栩:“這不是你的防身短劍嗎?”
趙栩臉微微一熱:“我有兩柄,一長一短。這個我用太短了些,原本就不趁手。”
九娘想到那兩個女刺客的本事,背脊一涼,回劍入鞘,試著插進袖袋中,長短正合適,就也不和他客氣:“多謝六哥。我收著了。”
趙栩鬆了口氣,又將不遠處的隨從喚過來,讓他拿出兩根短管。
“還有這個你也拿著。是我專用的,翠綠色這個是殿前司的信號,橙黃這個是內城禁軍的信號。萬一遇到險事,一拉引線就好,火折子都不用,白天也很顯眼。”
九娘想了想,也不再言謝,一概收了下來。
天色已暗,空中晚霞濃麗。曉妝如玉暮如霞的木芙蓉,花色漸漸從嬌嫩淡粉轉成了濃豔紫色。池塘水麵倒映著晚霞和花影更是一片豔色。
趙栩從懷裏取出那隻白玉牡丹釵,花心已經改了火玉,在他手中綻放著。他抬起眼,笑道:“你看看,是不是改成火玉更好看些?”
九娘見他眼中一泓湖光瀲灩明,臉騰地就燒紅了,正要說話,就聽見不遠處杜氏笑著說:“你們那水漂打得真好!”
趙栩一翻手,將牡丹釵收回袖中,笑道:“是阿妧打得好,我才剛入門。”
杜氏抬手將一朵木芙蓉簪在九娘衣襟上:“那就給阿妧簪朵花,若有打水漂狀元,咱們阿妧還能騎馬遊街呢。”
三人都笑了起來。趙栩道;“打水漂沒有狀元,捶丸有魁首。阿妧說了,明年咱們桃源社要參加汴京的捶丸賽,摘個頭魁,贏得頭彩。讓我想想,那咱們可以三四年不用繳社費了。”
杜氏笑道:“這個主意好!”又遞給九娘一籃子木芙蓉和秋海棠:“這些你帶回去木樨院插瓶吧。”
三人漫步出了擷芳園,杜氏和九娘送趙栩出了二門,才各自回去。
回到木樨院,程大官人帶著程之才早走了。
孟建和程氏心不在焉,案幾上的草帖子壓得兩個人心頭沉甸甸地。
九娘行了禮就待告退。程氏忽地開口問她:“阿妧,昨夜你和姨奶奶說什麽了?”昨夜老夫人什麽也沒告訴她們三妯娌,反而留兩姐妹說了半天話,真是奇怪。
九娘看了一眼她手邊的草帖子:“說了阮玉郎的事。婆婆昨夜告訴我們,那個阮玉郎要對孟家不利。如果舅舅現在和他走得近,有朝一日怕會受連累。娘要是有什麽為難的事,不如去翠微堂找婆婆。”再說多了,程氏恐怕會受不住。
程氏和孟建對視了一眼。自從知道阮玉郎拿捏程之才以後,他們也一直憂心忡忡,私下問過阮氏好幾次,卻問不出什麽。阮氏隻知道哥哥現在很有錢,是蔡相府上的座上賓。
看著九娘走後。程氏歎了口氣:“好在程之才明天就搬走了。你趕緊把九郎十郎的骨頭好好收拾收拾吧。不管青玉堂怎麽說,過了年,我就把十一郎記到我名下來,三房也就隻有他念書還像個樣。”
孟建拿起草帖子點點頭:“好,我再去和爹說說。”真是奇怪,自己這三房裏讀書最好的,竟然都是草包阿林生養的。難道程氏、琴娘其實隻是看著聰明,實際連阿林都比不上?但好歹有九娘和十一郎在,可以肯定問題不在自己身上,孟建還是暗暗慶幸了一下。
夫妻倆沉默下來,各懷心思,各懷憂懼。
夜裏,九娘依然守在東小院。
孟彥弼遣了侍女送來兩盒藥。九娘看著和趙栩拿來的一樣,估摸著是陳太初送來的。那侍女已經笑著說今日二郎在宮中值夜,陳衙內來了,宿在修竹苑二郎屋裏。
九娘便寫了封道謝信讓她帶回去交給陳太初。玉簪特意細細叮嚀了,又給了那侍女五文錢,送她出去,跟著就迎了六娘進來。
六娘過來探望林氏,帶了老夫人特意賜下的二兩東爪哇金絲燕窩,細細問了問今日林姨娘的傷勢。林姨娘又一陣激動,比劃著表示傷口已經不疼了。十一郎笑著說:“可不是!這傷啊也欺軟怕硬,畏懼權貴著呢。一看是宮裏官家用的藥,全消停了!”
林姨娘要笑又不敢笑。九娘不免又給貧嘴的十一郎吃了個毛栗子。
兩姐妹去到外間坐下來喝茶。九娘把昨夜打了四娘的事說了。六娘一怔,隨即握住九娘的手:“你別自責,其實上回在福田院,我也以幼犯長,打了四姐一次。她在表叔母和太初哥哥麵前說你和蘇昉,我很生氣,很生氣。她一直不甘心不如你,樣樣要同你比,可她做的事實在——”
九娘一怔,眼中一澀,怪不得那天她們怪怪的。六姐為了護住自己,竟然動手了。
六娘歎氣道:“她們兩個這次吃了苦頭,若知道收斂知道反省就是好事。不然以後嫁人了,日子隻會越過越糟。還有你姨娘會好的,不會留疤的,別擔心。”
九娘把下午趙栩關於遺詔和崇王的話說了,將短劍也取了出來給六娘看過。
六娘笑著說:“阿妧,六哥想得真是周到。我們可得好好謝謝他!那做靴子的鹿皮送到了翠微堂,我娘已經讓針線房的人開始替我們做靴子了。”
九娘一怔,鹿皮的事,趙栩提也沒提。
“現在這樣的情形,我們還去學騎馬嗎?”九娘擔心婆婆會說什麽。
六娘抿唇笑了:“婆婆說當然要去,她和娘給我們選好了料子,騎馬服也開始做了。婆婆還要我告訴你,越是這樣,我們越是要開開心心的,可不能被那些鬼蜮伎倆給嚇到了,不然正合了阮玉郎的心意呢。婆婆還特地讓大伯娘帶多些部曲護送我們。就是每次都要他們四個陪著,真是辛苦他們了!”說起騎馬,六娘就忍不住高興起來。
九娘笑道:“依六哥的性子,那鹿皮肯定給得多,不如我們給他們四個人縫製幾幅手套?正好我看二哥去年冬天射箭用的皮手套也舊了。”趙栩要是去上京,正好也能用來禦寒。
六娘眼睛一亮:“好主意!我們也略表心意。”
兩姐妹商量了一下,決定長的五指手套和短的半截手套各縫製一副,又說了會體己話才殷殷道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