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紫薇
傅紹恒去鄰市那天,丁念回了趟昌城。孫麗梅見她一個人:“小傅呢?”
丁念把他的行程報了,孫麗梅感慨:“都說越大的老板越空閑,他倒好,忙得腳不沾地,老婆回娘家也不管。”
“管的管的,過幾天他會來接我的。”
“幾天?”孫麗梅頓時警惕,“你跟他吵架了?”
“沒有啊。”
“那你在家待這麽久。”
丁念解釋:“今年培訓時間短,集體旅遊也推到了開學前,我現在一個人無聊,回家陪陪你跟爸不好嗎?而且你不是說過我想回就能回?”
“你當然能回,但……”孫麗梅打量她的表情,不像在說謊,算了,等人來了就知道怎麽回事了。
丁念歇了一晚,第二天就去了大姑家。她給大姑和爺爺看了自己新房完工的照片,爺爺戴著老花鏡,心情是好的,但聽她又舊事重提,還是拒絕:“我和你奶奶哪裏都不去。”
“我知道,現在天氣這麽熱,也沒地方好逛,等涼快點了,就當帶你們去嵐城旅遊,大姑也去,好嗎?”
“我也去?”大姑意外,但也開心,“好,遷新居總要熱鬧熱鬧的。”
中午吃完飯,丁念跟大姑提起奶奶複診的事,她態度照舊:“算了,你剛也說天氣熱,一來一回別再中暑。以後也別折騰了。”
她連連擺手,丁念也不好忤逆,想起自己有醫生的聯係方式和奶奶的處方,就說要是藥快吃完了,她就去征求醫生意見,再買了帶過來。大姑點頭說這樣行。
臨走時,丁念塞給大姑幾千塊錢,大姑一愣,隨即氣道:“你爸說你嫁了個有錢人,你就用錢來壓我們是吧,以前帶東西就算了,吃的用的也不浪費,現在你拿大姑當什麽人了?”
“當然是最親最親的人。”丁念不料她反應如此之大,忙說,“大姑,你從我小時候就照顧我,陪我的時間比我媽都多,前幾年你心疼我省吃儉用,什麽都不收,現在我條件好了一點,回報你不應該嗎?我知道廠裏倒班工資更高,但你年紀大了,還是隻上白班吧,我這也沒多少錢,算貼補給你的加班費,這樣也不行?”
大姑被她這番話說得五味雜陳,嘴上數落,內裏卻窩心得很,隻覺有個疲憊的重負被卸下。她沉吟許久,捏著那個信封:“那……這不是你老公的錢吧?”
“不是。”
“不是就好,他的錢再多,是你和他的,不是我們的。你姐倒貼婆家,雖然氣我,但她在那個家過得好,我苦點也心甘。你比你姐聰明得多,心思也細得多。心細的人活得累,你別隻想著照顧這個照顧那個,要好好照顧自己,知道嗎?”
“知道。”丁念抱了抱大姑,“我過得很好。”
“嗯,你以後還會更好。”大姑眼角有些濕,孝順的孩子有福氣,她家的念念,後麵的福氣還有很多。
丁念從鄉下回來,又在昌城待了四五天,和寒假一樣,她包攬了家務,尤其對做菜興致頗高。孫麗梅連著吃了幾頓紅燒肉:“做上癮了?不知道最近肉漲價了?”
“那味道有沒有好一點?”
“沒你爸做得好。”孫麗梅知道她向丁安山討教過,故意打擊。丁安山卻十分給麵子,“別聽你媽的,已經深得我真傳,就是注意糖不要放得太多,提鮮可以,太多就膩。”
“好。”丁念笑了,“謝謝爸。”
孫麗梅很容易就猜到她的心思,氣得晚上在被窩裏嘀咕:“我總算知道為什麽說女兒都是給別人生的了,你看她那副費心討好的樣子。”
丁安山笑:“她討好誰?她不是先討好我和你嗎?”
“才怪,她那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還拽詞了。”丁安山其實也吃味,但妻子如此,他不好添油加醋,“我們應該感到高興,念念對他用心,說明他對念念好。你別多想,等人來接了你再看看,說不定他們的確相處得不錯。”
孫麗梅聽完覺得有道理,隻勸自己安心等女婿上門。可是到了日子,傅紹恒並沒有出現。丁念中午收到他的信息,說事情耽擱到了晚上,她便讓他以工作為主,自己坐了高鐵回去。誰知轉完地鐵,從口子出來,外麵竟不知何時下起了雨。她沒帶傘,一路小跑著回到公寓,淋了個半濕。
再熱的天,雨也是冷的,更別提今天是她經期第一天。她沒有痛經的毛病,有時無可避免地受了涼也隻是隱隱作痛。然而今天,她起先不以為意,沒想到去完超市回來疼痛加劇,即使衝了熱水澡也無法改善,百般無奈,隻能喝了熱茶躺進被窩。
傅紹恒七點到家,推門走進臥室,**的被子隆起一長條。他走過去,隻能看見半個腦袋露在外麵。
他有點慌亂:“你怎麽了?”
丁念躺太久,快要睡著,此刻清醒過來:“……沒怎麽,隻是困。”
“你臉色很差。”
“睡一覺就沒事了。”她見他一身風塵仆仆,“吃過飯了嗎?”
“還沒。”他本來以為回來能吃上,但看來得另做打算,“你呢?餓不餓?”
“不餓。”
傅紹恒撥開被她拉高的被子,她臉頰發白,眉頭皺得很緊。
他伸手摸她的額頭:“到底哪裏不舒服?”
“……”
“我們去醫院。”
“不用了,”和剛才相比,痛楚緩解不少。丁念小聲解釋,“我姨媽來了。”
“姨媽?在哪?”
“……”
“姨媽就是生理期,月經。”她有氣無力地瞪他一眼。
“哦。”傅紹恒有點尷尬,“你以前也這樣?”
“沒有,我以前從來沒疼過。”
“那……我能做什麽?”
“什麽也不用做,我再躺會兒。”
傅紹恒想起什麽:“不是有緩解疼痛的藥?”
丁念不清楚,也沒買過,重新把頭埋進被子裏,不一會兒聽見窸窸窣窣的響聲,睜開眼,看見他在床頭櫃裏翻找。
“家裏沒有,我去趟藥店。”
丁念來不及阻止,看著他匆忙出去的背影,不禁覺得好笑:真是,家裏怎麽會有止疼藥呢?除非……
想到某種可能,她又慢慢地笑不出來了。
傅紹恒很快從藥店折返,他不知道哪種管用,聽了店員推薦便要了最貴的那盒。他跑上跑下,房間裏又沒開空調,額頭上有了細密的汗。丁念不無恍惚:這個人是她的丈夫,也的確在擔心她,可是,為什麽她心裏會有酸溜溜的感覺?
“我不要。”她沒有接他遞過來的藥片,“我要喝水。”
傅紹恒放下藥盒和手機,拿了水杯去外麵接。接好進來把水放在床頭,又找了衣服去浴室洗漱。洗漱完,他發現房間裏的溫度降了些,丁念也已經坐起身:“你去吃飯吧,我好點了。”
“真的?”
“嗯。”她點頭,“你有電話進來。”
傅紹恒拿毛巾擦頭,看到同一個號碼的幾個未接,邊回撥邊從外麵帶上了門。
丁念安靜地坐著,等他回來:“是誰的電話?”
“工作上的。”
“我看到了。”
趙雨芹。
她說:“是個女孩的名字。”
“嗯。她是新光汽車底下一個新公司的總經理,上回在公司,你們見過。”
丁念將這個名字和那個女孩的麵容重疊:“她很年輕。”
“二十幾歲,是挺能幹。這幾天我就是去她在鄰市的研發中心。你還記得我之前跟你提的那個項目嗎?就是跟她合作。”
“所以你一直都跟她在一起。”
“是。我、蘇澈,還有公司投資部的幾個主管。”
丁念不說話了。
傅紹恒坐到床邊,把水遞給她。丁念沒喝,任由那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滋長:“她剛才找你找得很急,是很要緊的事嗎?”
“不是,她隻是想了解傅氏的天線實驗項目。”
“……那你之後還要接待她。”
“接待是肯定的,但不會讓她了解。這是傅氏在望城的重點項目,我未來能賺多少錢,很大一部分要看它的運轉效果,裏麵的設備、人員,都是商業機密,不能讓外人摸透。”
“那你投資她的項目,不也是參與她的機密嗎?她為什麽要給你這個機會?”
“因為她恰好需要我的幫助。”
“聽上去像是乘人之危。”
“這叫商機。”他這次和趙世誠的談話,比預想的要順利,“賺錢的運氣不是每天都有的。”
“所以你每天這麽忙,就是要搶在別人前麵。”
“對。”
“我不懂。我好像沒有搶過。”
“所以你很從容。”
“不,是因為我很沒用。”她看他,“相比之下,你和你認識的人都很有用。”
“有用沒用更像是我們商人的判斷標準,你是老師,也要用這麽現實的字眼評價人嗎?”
丁念被他的“我們商人”戳了一下,是啊,她什麽時候能和他混為一談呢?傅紹恒見她反應不對:“你今天到底怎麽了?”
丁念此刻十分痛恨自己的保護機製,好似又陷入了排外的死循環。她表情寡淡,傅紹恒也沒了繼續跟她探討的興致:“還疼不疼?”
“……”
“我去煮點麵。”吃了幾天餐廳,他實在討厭油水,“還是你更適合喝粥?”
“我不餓。”
“那我先不管你了。我快餓死了。”他說完便去了廚房。冰箱裏的食材滿滿當當,但他懶得做,打開櫃子,竟然隻剩一桶泡麵。難怪蘇澈調侃他結了婚跟沒結婚壓根沒區別。這樣看來,除了他以前回家沒期待,如今回家有期待卻也難免落空之外,的確沒區別。
他燒上水,去客廳等水開。他看手機看得專心,沒注意丁念出來開了火。青菜雞蛋,放一點榨菜提鮮,還有熟食區買的現切牛肉,鋪了滿滿一層,光看就讓人食欲大開。
等他終於餓得轉頭,丁念已經將麵擺好。他走過去,心頭滋味複雜。她今天很怪,怪得讓他捉摸不透,可是,這一刻,他忽然意識到或許是他做錯了什麽:“是不是我沒來接你,你媽媽對我不滿意了?”
“沒有。”
“別忙活了,我隻要墊下肚子。”
“我已經忙活完了。”她也不喜歡鬧別扭的自己,“剛才太疼,忘了餓,現在好了,才發現肚子空空。”
“那一起吃。”
“嗯。”她從櫥櫃裏拿出餐具,“我下午就上床睡了,沒看到你的信息。”
“沒關係。”
她又說:“這周我沒回老宅,你媽媽交代我的我也忘了跟你提。婚慶公司她已經定了,拍結婚照的時間大致在九月初,如果和你的工作安排有衝突,最好提前說。”
她把餐具遞給他,又去捧自己那碗:“我奶奶最近狀態還不錯,我大姑說不複診,我也答應了。我給她六千塊錢,才抵得上她一個月的工資,她卻高興得快哭了。”
“丁念。”
“對了,我的那套房子裝修也結束了,交房時我仔細看過,應該沒有問題,我想去逛逛家具城,如果你有空……算了,我還是先在網上了解一下價格。”她在桌邊坐下,傅紹恒也跟著坐下,握住她的手:“對不起。”
“你沒有對不起我,你隻是很忙。”她想擠出一個輕鬆的表情,結果失敗了,“我們都忙的時候,我知道自己跟你差距很大,但我也在通過工作創造價值,所以在這一點上,我們是平等的。可是現在隻有你在忙,我卻閑下來,我才發現,我離你的生活真的很遙遠。”
傅紹恒沒聽出她的意思:“怎麽會,你在放假,這是老師的福利。何況你之前都累病了,現在放鬆是應該的。”
“可放鬆的是我,你永遠在往前衝,我們的步調是不一致的。”
“那是因為我們走的路不同。”
“這就是問題所在。你為各種項目奔波,談的是百萬千萬的生意,而我隻會去記你媽媽說了什麽,我媽媽說了什麽,為幾千幾萬塊錢傷腦筋。”
傅紹恒皺眉:“我們之前也是這樣的,哪怕我們都忙,工作也沒交集,不是嗎?”
“所以你要維持現狀,還是希望做出改變?”
傅紹恒說:“我不認為這樣有什麽不好,我難道回家也要跟你談工作?”
“但我對你離開家以後的事情一無所知。”
“相信我,你不會對那些事情感興趣的。”
“那人呢?你也保證我不會對她們感興趣?”
“什麽人?”他隱隱覺出不對勁,“你對誰感興趣?”
“沒有誰,”最可怕的就在這裏,她竟然叫不出除了蘇澈之外的任何一個名字,“你從來沒有想過讓我進入的圈子,而你的生活大部分都被圈子占據,我對你來說是無足輕重的。”
傅紹恒發現今晚的她很反常:“是你喝酒了還是我喝酒了,為什麽你說的話我一句聽不懂,什麽無足輕重,我們是夫妻,夫妻對於彼此是無足輕重的嗎?”
“那我剛才說的那些事,你有一件在乎嗎?”
傅紹恒心想他一定是餓昏頭了,否則為什麽她說的那些一句都想不起來,什麽結婚照、奶奶,六千塊錢?他沒應,拿起筷子吃了兩口,丁念卻氣得轉身就走。他連忙拉住她:“又怎麽了?能不能先讓我把麵吃完?”
她掙開,他起身:“好了好了,對不起。”
“你對不起什麽?”
“……”
“你不知道說什麽對不起。”
“我不想你生氣可以嗎?我想讓你好好說話可以嗎?”他也來了點火,“我好不容易讓那些要跟我作對的人吃了癟,高高興興地回家來,你卻肚子疼,還說一些莫名其妙的話,我哪裏做錯了你不能直接告訴我?”
“你不是覺得你沒錯?”
“是,但如果你說我有,那我先認錯。”
“原來在你眼裏我就是無理取鬧的人。”
“……”傅紹恒頭疼,“你一直很理智,為什麽今天跟變了個人一樣?”
“因為我發現我們的交流有問題。分開這麽多天,你的合作夥伴可以打連環電話,而我們隻能發信息。你關心你的手機甚過關心我,你為了工作甚至可以忽略我的感受。”
傅紹恒冤枉,想解釋,卻聽她失望地說:“傅紹恒,我知道你累,我也不想跟你吵架,可是你要知道,有些事我可以自己做,有些事,我想和你一起做。這樣的要求過分嗎?”
傅紹恒板著臉,思索許久:“你的意思是,你生氣是因為……”
“才不是!”話音未落,隻聽他悶哼一聲,是丁念狠狠踩了他一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