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桃樹

買下戴強的廠子以後,傅紹恒派了底下的人去管理,自己也無暇關注。今天戴強帶他父親過來答謝,順帶交了上個月的銷售數據,他本不喜歡這種破例的做法,礙於老人在也沒多說,接待完便讓小王安排了食宿。

把人送走,財務老陳見他還在,又進來聊起銀行授信的事。他給了意見,確認了約談時間,一看牆上的鍾表,已然快到七點。

“那傅總,沒其他事我就先走了。”

“走吧,我也下班了。”他關了電腦,拿起椅子上的外套。

回到公寓是十五分鍾後,開了門,不是以往的漆黑一片,客廳燈光明亮,廚房傳來飯菜的香味。

丁念穿了件淺灰色的毛衣,站在他淺灰色的廚房裏,意外地和諧。

傅紹恒換好鞋,把兩箱香柑放到一邊,走過去問:“快好了嗎?”

她轉頭哦了聲:“馬上。”

他看著桌上的一葷一素:“我以為你會點外賣。”

“外賣是救急,今天時間充裕,冰箱裏菜也很多。”丁念盛出茄子,傅紹恒已經洗手拿碗。他是真餓了,難得熱菜熱飯,簡簡單單,樂得做個飯來張口的庸人。

丁念解下圍裙:“味道怎麽樣?”

“還行。”

她略微心安,也坐下一起吃。

傅紹恒第一次領教她的手藝,找不到合適的詞來評價,隻問:“你今天過來要多久?”

“四十分鍾左右。”

“有東西搬過來嗎?”

“幾件衣服,我放衣櫃裏了。”

“嗯。”

“你的事忙完了嗎?”

“差不多。”

一頓飯解決得沉默而迅速。吃完後,傅紹恒開了電視,坐到沙發上。他時不時看一眼廚房裏忙碌的人,仿佛回到幾年前。不同的是,那人做到一半會氣呼呼地過來罵他,問他怎麽一副大爺的樣子隻吃不做,而眼下,她卻默默收拾妥當,毫無指責他的意思。

他看她看得久了,手裏的香柑隻剝了一半。

“丁念。”

“啊?”

他想問她在磨蹭什麽,但話一出口成了:“要出去走走嗎?”

“算了吧,”她完工,擦幹手走過來,“我想問你件事。”

她從包裏拿出他給她的那張銀行卡,表情有些不安:“你知道這裏麵有多少錢嗎?”

傅紹恒也是給了她以後才開始關注銀行扣款的短信:“兩百多?”

“兩百八十七萬。”丁念記得她那天的心驚,“七萬的零頭我取出來用了,卡還給你。”

“你拿著也一樣。”

“不一樣,我沒有理財渠道,放著吃利息不劃算。”

傅紹恒沒接。年後發的年終獎和股東分紅,他已經交給理財經理,這些不過是他積累下來的工資。見她微微皺眉,他解釋說:“你裝修花不完,剩下的當閑錢用,日常的開銷可以從裏麵扣。”

“可我的開銷每月最多也就兩千。”

“所以你沒有社交。”

“……”

他拔掉香柑上的葉子:“我跟你說認真的,以前你隻需管你自己,之後要管的是幾個家裏的開銷。尤其我媽這邊。她買東西不算講究,可要是有朋友在場,她就愛麵子。你如果有空陪她逛街最好就幫她付。她做次頭發好幾千,幫我爸隨便買套衣服也要一兩萬,你那點工資能撐幾次?”

“那她肯定知道我用的是你的錢,不會對我印象更差嗎?”

“那你告訴我你是誰?你不用我的錢,是想讓別人來用?”

“……那倒也不是。”

這就對了。

傅紹恒把剝好的香柑遞給她:“開春了,就隻買的到這種晚熟品種,嚐嚐看甜不甜。”

丁念一愣,心尖上好似劃過一道細微的電流,不自覺地看他。

“怎麽了?”

她沒答,接過掰兩瓣到嘴裏,汁水清爽甘甜:“傅紹恒。”

“?”

“你是因為我給你做了頓飯,所以才這樣?”

“這樣是哪樣?”

“對我好。”

“那是因為你對我也不錯。”他覺得她太容易滿足了點,“你不是很喜歡算賬嗎?做飯累還是剝橘子累,這種賬算不過來?”

丁念想,不是的,不是比較這兩者哪個更累,而是她發現她的話也被他記在了心上。

“你會一直對我好嗎?”

傅紹恒沒聽清:“什麽?”

她換了問法:“我是說,如果我試著對你好,你也會試著對我好嗎?”

“不用試,隻要你不再一味拒絕我……”他在心裏說,我會對你很好。

他話說一半,丁念好奇地看他,卻沒等到下半句。算了,她想,他不至於是個不識好賴的人,於是,她吃完香柑,起身從冰箱裏拿了個白色的紙盒。傅紹恒看著她打開紙盒,拿出裏麵的鮮奶蛋糕,再插上一根小小的蠟燭:“有打火機嗎?”

他怔了怔,從兜裏摸出來給她。她點燃,又去關了客廳的大燈,隻剩下幾盞微弱的壁燈。微光燭火中,她側顏恬靜:“我也不知道你喜不喜歡吃,所以買得很小,就當走走形式,嚐個味道吧。”

她說完,轉頭看他,盈盈雙目盛滿了溫柔:“生日快樂。”

傅紹恒再次怔住。

丁念等了幾秒,還是幾十秒?身邊人毫無反應,她重新開燈,輕輕吹滅了蠟燭。

她在買的路上就在擔憂,他會說她幼稚,還是無聊?他收到的祝福那麽多,難道還會少她一個?可是轉念一想,他堅持今天要一起吃飯,肯定也想要一個放鬆和不為公事所累的夜晚,所以她在來的路上繞道去了嵐城最貴的甜品店,沒有預訂,她排完隊就在成品裏挑了最貴的一款。本以為哪怕他不吃,笑容總是有的,可是眼下他一點反饋也不給她,她不知該失望還是釋然。

她默默地拔下那根燃過的蠟燭,聽見他問:“你怎麽知道今天是我生日?”

“登記的時候看到的。”

“你記性這麽好?”

“當老師要記的東西多,再差也鍛煉出來了。”

傅紹恒看著她,好像看得越久,就越能窺見她真實的想法。

他記起爺爺對她的評價:通情達理,奶奶也說她會是個知冷知熱的人。現在看來,老人眼光實準,她太通情達理,太知冷知熱,以至於他一頭栽進她所有的小心思,竟不想出來。

然而他的沉默卻讓丁念覺得自己做了件蠢事。

她看著那蛋糕吃也不是,拿走也不是,雙手搭在沙發墊上,局促地使不上力氣。

半晌,傅紹恒開口:“不嚐嚐?”

她疑惑地看他。

他拿刀切了幾下,分出一塊給她。

丁念猶豫著,接了:“……你是不是不喜歡?”

“沒有,我剛吃得太飽了,實在吃不下了。”他往沙發上一躺,像要給她看凸起的肚子,但她卻沒有注意,隻低著頭,“你想要這種生活嗎?”

“嗯?”他坐直,“什麽生活?”

“就是瑣碎的、微不足道的,除了柴米油鹽以外就沒有其他名堂的……我能給你的,好像也就隻有這些。”

傅紹恒不答反問:“那什麽叫名堂?”

“意義,價值。”

“那是你上課上到口幹舌燥更有意義,還是我開會開到腰酸背痛更有價值?”他覺得他現在比她更像一個老師,目露調侃,“你到底有沒有談過戀愛?”

丁念:“……我談沒談過你不知道嗎?”

他知道,所以想不通。

兩個人在一起,是時時刻刻想黏著,生怕有別的事打擾,怎麽到了她這,反要揪出什麽名堂意義來:“你做有意義的事不就是為了浪費到無意義的事上?”

丁念想起那句老話,可這不像他的做事風格:“你也會認為無益之事可遣有涯之生?”

“什麽生不生的,聽不懂。”傅紹恒心情好,又拿了個香柑剝,他不喜歡吃,但喜歡聞果皮被撕開的味道。

“……”丁念耐著性子,“我是說,你的性格裏也有隨緣的部分嗎?還是你其實並不指望我能幫你多少忙。”

他想,他娶她就是他這輩子最大的隨緣了:“我期待的就是你像今天這樣幫我的忙。”

他希望公司是公司,家是家,工作回來看到她在,他就高興。至於她說的瑣碎的,微不足道的,這些事她做也行,不做也行,但不代表他不在乎。他在乎她累不累,在乎她開不開心,當然,如果她能在乎他一點,那麽不管她做什麽,他都開心。

他一大堆想法想得亂七八糟,手上動作卻不停。他打斷她的怔忡,用剝好的果肉換下她手裏的蛋糕:“不想吃就給我吧。”

他很少吃蛋糕,挖了兩口沒嚐出所以然,看看紙盒上的商標,記起什麽,從錢包夾子裏抽了張粉色的卡給她:“公司發的生日慰問,你拿著吧。”

丁念接過一看,是她去的那家甜品店的禮品卡。

“老板生日也有嗎?”

“老板有的員工不一定有,員工有的老板一定要有。”

“……”

丁念不無懊惱,原來她的心血**在他麵前隻是唾手可得的東西。她本想拒絕,但看他一臉認真地對付那塊小小的蛋糕,竟擔心她說不要會破壞氣氛……她是怎麽了?難道就因為他今天生日,他好聲好氣,她就願意收受他的好處了嗎?

她隱隱覺得心裏有塊地方鬆動了,有點怕,也有點……不知所措。

她幾番糾結,到底沒把不字說出口,把兩張卡放到一邊。

傅紹恒解決完蛋糕,把卡往她包縫裏一扔:“真的坐不住了,出去走走。”

丁念看了眼時間,是還早:“那我先把東西收了。”

“我去洗把臉。”他也說。

然而她剛把剩下的蛋糕放進冰箱,手機卻響了。

方鈺的聲音有些急:“丁念,你現在方便嗎?能不能回學校?”

“能回,怎麽了?”

“周文不在,你們班蔣子軒和九班的人打架,被教導主任抓了個正著。”

“打架?”

“對,”方鈺壓著嗓子,“好像打得挺嚴重的,老蔣和王薔都被叫去了。”

丁念難以置信,蔣子軒?怎麽可能呢?

傅紹恒走出來:“什麽事?”

“學生打架。”她神色緊繃,“我先回學校了。”

“我送你。”

“這個點太堵了。”她穿好外套,想到他之前說的,不想他誤會,“這是我的工作,我去解決,不是把你推開。”

“我知道。”傅紹恒隻說,“我陪你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