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白楊

兩個並不相熟的人,坐在一起應該談些安全話題,而不是試探對方的底線。

丁念細細捋過她和傅紹恒的相處片段,不清楚哪裏出了問題?是她給了他不恰當的暗示,還是她忽略了某些細節?

一連幾天,她的頭頂好似懸著一把利劍,時刻提醒她要注意言行,以免再引發誤會。正懊惱著,高鴻漸給她發來信息,內容和以往並無兩樣——約她吃飯。大概是上次放她鴿子,他字裏行間稍顯抱歉,丁念卻並不在意。隻要有約會,遲來又有什麽關係,至於那個莫名其妙的人……算了,不去想他便是。

她沒發現自己在找一個解脫的方法,以至於赴約那天,她早早地收拾完畢,甚至提前站在了校門口等。五點過半,高鴻漸準時出現,他一身銀灰西裝,麵帶笑意:“好長時間沒見,怎麽感覺你變漂亮了。”

“有嗎?”她不好意思。

“當然,你怎麽都不給我打個電話?不想我嗎?”

“有點想。但你上次機票改簽,我猜你工作一定很忙,怕打擾你。”

“不會。再忙,接個電話的時間總還有的。”

兩個人坐進車裏,他很快問:“吃完飯,要不要去我家坐坐?”

“來不及吧,我還有晚自習。”

“可以讓其他老師幫下忙。”

“這不太好,而且現在除了值班答疑的任課老師,辦公室裏怕已經空了。”她語氣板正,“再說坐班本來就是班主任的工作。”

“看來你當班主任有點上癮了。”

丁念笑:“習慣了。”

“……真不去嗎?”

“下次吧。”丁念很高興他能理解,卻不知自己壓根沒理解他的意思。

高鴻漸勉強一笑,心裏卻難掩失望。數月下來,他們之間的關係看似有了突破,但很多事情的進度遠慢於他的設想。他有時喜歡她的單純,有時又難免覺得她太過單純。

開了半個多小時,車子駛入地下停車場。聽說這裏的海鮮自助五百多一位,丁念連下車的腳步也帶著猶豫。

“走吧。”高鴻漸挽了她的肩,她也隻好跟上。兩人走進電梯,高鴻漸按下26層,門正要合上,卻聽一聲“等等,”丁念便按了開鍵。

傅天林快步走進,後頭跟著不緊不慢的何雲。瞧見丁念,何雲微微一愣,隨即麵色不改地站到傅天林那邊,把中間的位置留給跟著進來的男人。

“好了,我們已經進電梯了,馬上到。”

傅紹恒把手機放回兜裏,伸手按了個30。丁念下意識地往旁邊避了避,傅紹恒低頭看她,不出所料,她很快地轉開了臉。

電梯上升,有人進進出出,空間一下子變得逼仄。何雲探究地看向右邊,隻見丁念目視前方,始終跟傅紹恒隔著兩拳距離——奇怪,他們不認識嗎?

到了十樓,一個喝得醉醺醺的中年男人被同伴攙扶進來。那醉漢腳下不穩,踉蹌著往他們這邊撞了一下,丁念躲開,卻不小心踩到了旁邊人的鞋麵。

傅紹恒縮回腳。

丁念立刻站直,那醉漢笑著道歉:“美女,不好意思啊!你太瘦了!我輕輕碰你你就倒了。”

“喂。”高鴻漸阻止了他的調侃。

醉漢的同伴連忙摁住他,但很快反應過來這是往上的電梯,於是又手忙腳亂地摁按鈕,多坐了兩層才把人拖離。

電梯間裏彌漫著淡淡的酒味,何雲皺皺眉,突然衝丁念說:“美女,你剛才踩到我們了。”

丁念知道那一下不輕:“對不起。”

“對不起有什麽用?那醉鬼喝蒙了,你一腳踩下來很疼的呀。”

“你少說幾句。”一旁的傅天林斥道,這中間還隔著一個人呢,腿得多長才能伸過來?但何雲隻拿眼神瞧傅紹恒,後者壓根沒反應。

電梯到了26樓,門開,高鴻漸帶人出去,傅紹恒上前摁下關門鍵,很快把兩人的背影隔絕在外。

燈光璀璨的宴會廳裏,高朋滿座,氣氛熱烈。

傅家二老穿了絳紫的唐裝坐在上首,傅天森夫婦早已陪侍左右。傅曉晨坐在張玉英旁邊,瞧見三人進來,賭氣似的埋頭吃飯。

“怎麽去那麽久?”張玉英嗔怪何雲,“你也是,今天什麽日子,拖拖拉拉的。”

“不怪我,做頭發本來就費時間,再說了,誰讓傅天林不會開車,要是他能開,也不至於要紹恒來接。”何雲叫了聲爸媽,又送上禮物,和傅天林坐在了傅曉晨對麵。

今天是傅爺爺八十九歲的壽宴,除去傅家的親戚,傅氏的退休和在職高管,以及和傅氏有來往的各方人士便坐了十餘桌,其中大半是在傅天森手上積累下的人脈,除了商界夥伴,嵐城政界的人物也攜家眷低調出席。

這種私人晚宴,就連傅紹恒也是小輩。他難得不用待客,坐下以後先給自己倒了杯果汁。

傅曉晨扭頭問他:“你給爺爺的禮物呢?”

“還在公司。”

“沒良心。”

“你的良心呢?”

“爺爺說了,我成績進步,就是給他最好的禮物。”

“嗬。”

“你嗬什麽?”

“沒什麽,吃你的飯。”

“我吃飽了。”傅曉晨戳著碗裏的海參,“剛才你不在,大伯母帶著我叫人,你知道紹奇哥又結婚了嗎?還有紹雲哥,二胎生了個女孩,我剛見了,她還叫我姐姐。”

“嗯。”

“我感覺怪怪的,我和他們都不熟。”

“不熟也要陪著,他們是親戚,也是客人,來為爺爺祝壽是高興的事,不許板著臉。”

“我沒有。”

“沒有最好。”

傅曉晨見他一直吃那盤雞肉:“哥。”

“?”

“大伯母給你準備了很多驚喜,拜托你慢點吃,保持動作優雅。”

“……”

就算傅曉晨不提醒,他也知道等待他的是什麽。果然,宴席進行到一半,有客人過來敬酒,傅天森兄弟倆陪坐在原位,張玉英和何雲已經離席去招呼其他桌:“紹恒,我等會兒有事找你。”

傅曉晨的臉上寫滿了幸災樂禍。

他隻好繼續對付那盤雞肉,即使他並不喜歡辣味的菜肴,但菜單是照著家裏人的口味點的,他不必當一個添麻煩的例外。

很快,蘇澈一家和劉醫生一家也過來賀喜。

蘇澈向來嘴甜:“爺爺今天氣色很好。”

傅爺爺點頭:“你也好,這麽多年,公司得虧有你。”

“那倒是,這我不謙虛。”

傅爺爺笑著,逗了逗他剛會走的兒子,小家夥也不認生,按照媽媽教的叫了太爺爺,又叫太奶奶,傅奶奶聽得笑沒了眼,趕緊遞上為小輩準備的紅包。

一旁的劉醫生也過來問候,爺爺有問必答:“勞您費心了。”

“會不會累?累了讓傅總送您回去休息。”

“今天難得,我心情好,不累。”

劉醫生看了看他的杯子,傅爺爺頑皮地遞過來:“我聽話,我才不喝酒。”

於是氣氛愈發融洽,傅紹恒放下筷子,示意傅曉晨陪著,自己跟劉醫生去了旁邊的露台。

劉醫生說:“老爺子精神不錯,看來日常的調理有效果。”

“你上次說的那個國外專家有空了嗎?”

劉醫生搖頭:“還沒有。”

“還得麻煩您上點心,有消息盡快通知我。”

“這當然。”

“另外,我想訂張輪椅。”

“輪椅?可是,依老爺子的性子……”

“沒事,我會跟他好好談談,我就是怕他不知道累,在家裏還好,到外麵不能走太久。”

劉醫生想了想:“也是,您考慮得周到。”

兩人碰了碰杯,再出去時,爺爺身邊隻有幾個孩子圍著。新光和富德兩位老總坐著跟傅天森聊天,傅天林則站在一旁,對麵是蔣千禧和一個三十來歲的女人。

傅曉晨有點生氣,跑過來跟他告狀:“那是蔣子軒的後媽。剛才還有人叫她蔣太太。”

傅紹恒不知她氣什麽:“她本來就是蔣太太。”

“她不是。如果她是,那蔣子軒的媽媽是什麽?”

“你不要管別人的家事。”

“我偏要管。要是以後我爸敢帶這麽個女人回家,我就拿掃帚給她趕出去。”

傅紹恒聽她語氣認真,無奈地摸了摸她的腦袋:“你爸媽的情況跟別人不一樣。”

傅曉晨意外他突然的輕聲細語,還想再說什麽,陪著女賓的張玉英卻衝他倆示意:“紹恒。”

“你過去吧,大伯母叫你呢。”

傅紹恒頭疼,但也隻好走過去,跟著母親的介紹一一問好,除了和張玉英年齡相仿的婦人,還有兩三個年輕女孩,麵孔都很陌生。

無外乎又是哪家的女兒,誰家的侄女。他意興闌珊,又不好失禮,按順序打了招呼。這種認識方式比相親還要讓人難堪,相親是一對一,眼下他卻隻是供人玩賞的商品而已。

他不理解母親的安排,正準備離開,一個拿著紅酒杯的女孩卻走了過來:“傅總。”

他轉頭,認出她來:“趙小姐。”

“不是說好了叫我名字的嗎?”

他隻好改口,“雨芹。”

“是說呢,這才像話。”兩個人碰了下杯,跟過來的婦人卻很是疑惑:“怎麽,你們倆認識?”

“叔叔安排我們打過一次球。”

“這可巧了,都沒聽你們說起過。”趙世誠的妻子驚訝,在其他人意味不明的眼神下,不由得打量起這位三十多歲的單身男人。

難怪丈夫今天特意交代,一定要帶雨芹出席。

趙雨芹喝了口紅酒:“傅總待會兒有時間嗎?”

“?”

“我要回公司一趟,但外麵下雨,我又忍不住貪杯……能麻煩您嗎?”

“當然。”傅紹恒無所謂,“現在走?”

“好。”

兩個人一前一後地出了宴會廳,其他人均有些錯愕,張玉英神色不明,看了看何雲,何雲也是摸不著頭腦。

另一邊,趙雨芹跟著傅紹恒進了電梯:“傅總這次該怎麽謝我?”

“免費司機不算謝嗎?”

“可如果我不幫忙,您浪費的時間可比來回一趟要多。”

“你怎麽就能肯定是浪費?”

“那些女孩,我比您熟。我知道她們不符合您的要求。”

“所以你過來替我解圍。”

“不用客氣,畢竟有了您的配合,我也掙了點麵子。”

“說笑了,”傅紹恒淡淡,帶著人下了車庫,“你不必借我的東風,日後,我還要仰仗你才能有錢賺。”

“是嗎?那我可真期待那一天的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