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女貞

傅天林知道落地會有人接,卻沒想到大哥大嫂,連同公事繁忙的侄子全部到齊。傅紹恒幫忙拉過行李,傅天森則和弟弟來了個擁抱:“曉晨今天和同學出去了,晚上回家。”

“好,由她去吧,反正她也不想見到我。”

“何雲呢?”

“在後麵,磨磨蹭蹭的。”傅天林跟著傅天森先走,張玉英等了一會兒也接到了弟媳。何雲這幾年壓根沒變過樣子,妝容精致完美,說話盛氣淩人。她和張玉英打了招呼,又問傅紹恒:“我走的時候你就是單身漢,現在個人問題解決了沒?”

“還沒。”

“你不打算結婚了嗎?你媽過幾年老了,誰給你帶孩子?”

“我自己帶。”

“說得容易,你要找個幾歲的老婆?年紀小的跟你差了輩分,大的別又生不出來。別以為現在的小姑娘都貪圖你的錢,一個隻會賺錢的悶葫蘆沒有人願意要你的。”

傅紹恒聽得頭皮發麻:“我在附近訂了餐廳,您的嘴還是用來吃東西比較好。”

張玉英皺眉:“紹恒。”

何雲卻不以為意,哼道:“什麽脾氣。”

傅紹恒和小張把行李裝上車,六個人分坐兩輛,很快到了一家中餐廳。他來時訂了個包廂,服務員帶他們上二樓,還沒進去,蘇澈的電話打了過來,他這些天為立項會做足了功課,現在來請示他的時間。傅紹恒靠著走廊的扶手,想了想,決定把和國行行長的見麵推掉:“資金的事還是讓老陳去談,我不參加,立項會訂在明天下午,兩點開始,不準有人缺席。”

“好,知道。”

傅紹恒掛斷電話,轉身時瞧見一樓窗邊坐著個熟悉的人影。他凝神盯了她幾秒,她好像失魂落魄的,叫了份米飯正有一口沒一口地往嘴裏塞。

他下樓,走過去在她對麵坐下:“這裏的東西是有多難吃?”

丁念受驚,一抬頭,竟然又是他。

“傅先生,好巧。”

“不巧,我特意來找你。”傅紹恒說,“有時間談談嗎?”

“恐怕沒有,您也看到了,我馬上就要吃完走了。”

“我一來你就要走,我哪裏得罪你了?”

“沒有,是我得罪您了。”

傅紹恒不喜歡她的陰陽怪氣,他有名字,至少比‘您’要好聽些,“我們誰也沒有得罪誰,如果那次意外讓你不好過的話,車錢你也給了,我也收了,所以就算一筆勾銷了,行嗎?”

“……嗯。”

“那你可不可以不要再對我避之不及?是我很可怕,還是你很討厭我?”

“我沒有對你避之不及,”她隻是奇怪為什麽會經常碰到,“我們沒有見麵的必要對嗎?更別說每次見麵都讓人不愉快。”

“我沒有覺得不愉快。”

“那是你覺得。”

傅紹恒無奈,幹脆換了個話題,“你現在和我媽聯係得很頻繁。”

“嗯,她很關心傅曉晨。”

“你會有困擾嗎?”

“?”

“你從畢業就開始當老師,一定很討厭我們這些經常要你辦這辦那的家長。”

丁念不明白:“你為什麽總是覺得我討厭你?對我來說,隻要在工作範圍內,學生和家長的要求都不是打擾,隻是我能力有限,有時找不到相處的平衡點,才會想著避嫌。”

“家長和老師要避什麽嫌?”

丁念停下筷子,想起以前作為學生的自己。不論是升學安排班級,還是排座,亦或是最尋常的校外補課……她很排斥父母和老師有課堂之外的聯係,當然也包括各種形式的“送禮”。這種排斥一方麵是對老師權威的懼怕,另一方麵是因為少年人敏感的自尊心,總覺得用成績以外的因素得到老師的偏愛,是件令人不恥的事。

所以自從她當了老師,都盡量避免這些。她怕對待學生不公,也怕一些學生像當年的她那樣排斥這種成人世界的交際。畢竟待人接物的禮儀一旦和利益掛鉤,就可能滋生陰暗。

她突然想要跟他解釋清楚:“不怕您笑話,我盡量把精力平均分配到每個學生,但自從當了班主任以後,我不得不去處理課堂外的突發狀況。坦白說,我並不擅長處理這些,所以有很多地方做得不周到。就好像之前,我已經會下意識地特別關注傅曉晨,而最近因為和您有金錢糾葛,我甚至覺得低您一等,就連考試,我也想多叮囑她幾句,怕她出錯,怕她成績下滑。”

“那你完全不必這樣想,無論我們之間發生什麽,都不需要你補償到曉晨身上。曉晨跟你是師生關係,我不是,我們之間如何,跟她無關。”

“這怎麽可能呢?您是家長,我和您的接觸完全是基於她是我的學生。”

“那除了她,我們就不能談些其他的,像朋友一樣,見麵,吃飯,聊天?”

“……不能。”

“原因。”

“因為沒有這個必要,而您也應該沒有空閑到要找一個不相幹的人聊天。”

“隻要你願意,我可以抽出時間。”

丁念忽然有點惱火:“我不懂你在說些什麽。”

“你對我來說不是不相幹的人,我喜歡跟你說話。”否則他為什麽要從樓下下來坐這張冷板凳,“我知道你對我印象並不好,但這不是絕對的,我們單獨相處的時間太短,你對我有誤會也很正常,以後可以慢慢了解。我確定的是,我喜歡和你待在一起的感覺,很放鬆,哪怕隻是聽你跟我唱反調,我也可以接受。”

“所以,”他審視著她的表情:“如果可以,我希望我們不僅僅是家長和老師的關係。”

“那還能是什麽關係?”丁念被他的話嚇了一跳,握著水杯的手也縮回了身前。

“你不要怕,我也不是在開玩笑。”傅紹恒繼續道,“由於某些原因,我需要一段健康和穩定的戀情,進而步入婚姻,而目前看來,你是我身邊最合適的對象。如果你不接受迅速的戀愛狀態,沒關係,可以先把我當成你的仰慕者和追求者。在你做出決定之前,可以對我進行各方麵的考量,如果最後的結果是不合適,我也不會勉強你。”

丁念懷疑自己聽錯了,她滿臉愕然,對上的卻是他平靜無波的眼神——不像犯病的樣子,她想,不是他犯病,就是她耳朵出了問題。

正懊惱著,手機卻響了。她如蒙大赦,母親的聲音卻滿含埋怨:“念念,你上次說的那個老同學是不是姓高,叫高鴻……?”

“高鴻漸,怎麽了?”丁念不知她為何突然提起。

“他媽媽是不是縣醫院的會計?還有他爸,是不是早年下海經商,辦了個服裝廠?”

“我不知道,我沒有問過他家裏的情況。”丁念愈發迷惑,“你跟我說這些幹什麽。”

丁母啊了聲:“你小姨父的朋友就在他家的服裝廠裏當主管,說他們老板就高鴻漸一個兒子,但他兒子結婚時跟家裏鬧翻了,後來生了小孩,夫妻反而離了婚。”

丁念心裏咯噔一下:“這我知道。”

“你知道他離過婚還跟他出去吃飯?”

“離過婚怎麽了?離過婚他也跟我同樣的年紀。您什麽時候有這種歧視了。”

“不是歧視,”丁母情緒難辨,“我之前不了解情況,現在被你小姨父一提,我心裏不太舒服。所以,你是和他有聯係,而且是往男女朋友那方麵去了?”

“……嗯。”

“你怎麽不早跟我說!”

“還沒確定的事怎麽說?”

如果他的行程沒有變動,她或許可以和他定下來,也不至於在這裏吃一個人的中餐。

傅紹恒不知道電話裏的人跟她說了什麽,但顯然讓她不太愉快,然而似是考慮到他在場,她很快掛了電話:“媽,我現在不方便,回去以後再跟你細說。”

她平緩了下情緒,手指在屏幕上停了停,又縮到桌下:“不好意思。”

“不會。”

之後便陷入沉默。

她一直正襟危坐,保持著端正而又抗拒的姿勢。傅紹恒也難得耐心地等著,不知過了多久,丁念忽然說:“傅先生,您知道我今天是來接朋友的對吧。”

“嗯,你說是北京的朋友。”

“他是去北京出差,隻是臨時改了航班,所以我沒接到。”

“為什麽不提前說?”

“大概忙忘了吧。”丁念說,“這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是我男朋友。”

傅紹恒臉色微凝。

“對,就是這樣……所以,對於您剛才的話,我很抱歉。”

傅紹恒有點生氣,提高音量道:“要是你覺得我剛才唐突了,可以直說,沒必要編一個借口來搪塞我。”

“我沒有編造。”

“那他是誰?在哪裏工作?你和他什麽時候確定的關係?”

“我有義務告訴你嗎?”丁念反詰,“就算你平時頤指氣使慣了,也應該保持對別人的尊重。”

之前要蔣成的號碼是這樣,現在還是這樣,“一旦有人忤逆你的意願,就要追根究底,這樣會不會有失風度。”

“原來你對我的印象就隻是頤指氣使。”傅紹恒覺得自己十分可笑,“怎麽,你拒絕了我,還介意我有沒有風度?”

“我一點也不介意。我隻是提醒你最好控製下情緒。胃疼的滋味不好受,火氣大再傷肝,要是病症再加一層吃虧的還是自己。”

她這話帶著嘲諷,傅紹恒被她刺了刺,竟一時語噎。她記得他胃疼,可他也記得她匆匆逃離的背影。所以,其實他從來沒入過她的眼,他的示好反而更令她生厭。

他終於冷了臉:“我身體如何,不勞你關心。”

“……那最好。”丁念悶悶地說,“剛才的話,你就當沒有說過,我也什麽都沒聽見。”

“隨便你。”傅紹恒說完,也不等她反應就起身離開。丁念追著他看了一眼,不知怎麽,心口竟然堵得慌。

不是他先來招惹她的嗎?怎麽翻臉的也是他?

麵前的牛肉飯已經冷掉,她沒心情再吃,很快叫來服務員結賬。

而樓上,張玉英和何雲已經看了好一會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