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冬青

傅紹恒大步走進了傳達室,丁念和兩個保安已經圍在電腦前。

“找到沒有?”

“還沒。錄像剛調出來。”

傅紹恒注意到旁邊還站著個男人:“借過。”

高鴻漸給他讓了位置。

學生離校時間集中,往外走得密不透風。丁念讓保安快進:“她沒有校服,今天穿的是黑色的羽絨服,沒綁馬尾……但後來綁起來也說不定,身高160以上吧,應該不難找。”

幾雙眼睛全神貫注地盯著,天氣冷了,在校服外麵加了外套的學生也不少。中間停下來確定了幾次,都不是。

時間很快轉到十二點半。

此時學生差不多已經走完,校門也關了半扇,保安正問著要不要倒回去再看一遍,就見一對學生並肩走了出來。

左邊的女孩把鬢發別到耳後,側臉清秀,顯然就是傅曉晨。

畫麵停止,兩個保安鬆了口氣,傅紹恒的眉頭卻越皺越緊。

丁念問:“大門是幾點關的?”

“一點。”保安說,“再有人進出就往傳達室走。”

“我記得沒有學生再進來。”另一個補充說。

傅紹恒盯著屏幕:“她旁邊是誰?”

丁念眯了眯眼睛,大高個,平頭……她略微快進了下,男生的頭轉了過來,是蔣子軒。

“他們會在一起嗎?”

“說不定,他們是同桌。”丁念答了一聲,低頭找出蔣子軒家長的聯係方式,然而撥過去,父親關機,母親的回答卻是:“子軒嗎?他不跟我一起住,我不知道他在哪兒……是出什麽事了嗎?”

丁念這才想起蔣子軒跟她說過父母離婚的事:“那您知道他的手機號嗎?我直接聯係他。”

蔣子軒母親報了兩個號碼,一個是他奶奶家的座機,一個是蔣子軒的手機。沒等她掛斷,傅紹恒已經照著紙上的數字撥了過去,那頭響了很久,卻一直無人接聽。

“這樣下去不是辦法。”傅紹恒忽然問,“你上次是在哪兒找到她的?”

丁念臉色突變:“不可能。”

“在哪兒?”傅紹恒想起電話裏父親罕見的嚴肅,小張的手機打不通,曉晨的手機一直關機,幾個大人竟看不好一個孩子!想到最壞的可能,他的臉色愈發差了,“現在已經八點半了,她去哪兒能呆八個小時?”

“這位先生,您先不要激動。”高鴻漸理解他的心情,但不喜歡他的咄咄逼人,“現在重要的是找到人,但她既然已經離校,也就不是學校和老師的責任,您與其在這裏著急,不如想想她平時有哪些要好的同學,挨個打電話過去問問。”

傅紹恒語氣不善:“您哪位?”

“我是丁老師朋友。”

“不了解情況就不要發表意見。”

他眼神愈發冷峻,顯然對他的話十分不滿,而另一邊,丁念已經接通:“喂?您好,是林婉言媽媽嗎?我是丁念……對,我找林婉言……傅曉晨和你在一起嗎?……不在啊,情緒不好?”

丁念眼皮跳了跳——怎麽又情緒不好?

那個毫無頭緒的夜晚太過深刻,丁念不敢胡亂猜想:“要不我們先去江邊看看吧,不管怎麽樣,總比等著要好。”

她看向傅紹恒,後者拿起桌上的鑰匙便往外走,高鴻漸擔心道:“這麽晚了你還要去找?我開車載你。”

“這怎麽行,你回家還要很久。”

高鴻漸還想說什麽,手機卻響了,他拿出來,有一瞬間的遲疑。

“你接電話吧,”丁念不知是安撫他還是給自己吃定心丸,“放心,不會有事的。”

高鴻漸握住了她的手:“那你解決了發消息給我。”

“好。”丁念走出去時,傅紹恒的車已經發動,後座落了鎖,她敲了兩下車窗,情緒難辨的卻從前麵傳來:“我不是你的司機!”

丁念愣了愣,隻好坐進副駕。

安全帶還沒係好,傅紹恒便一腳油門衝了出去。

節日臨近,江邊的景觀燈裝點一新,堤壩上的人也比那天晚上要多。

傅紹恒把車停在外圍,和丁念沿著堤壩快步尋找。盡管一再撥打傅曉晨的手機,但傳來的永遠是機械的語音。傅紹恒去鄰市一整天,這會兒手機電量也快支撐不住,他近乎惱火,步伐也愈發急躁,甚至衝撞了一對散步的情侶。

丁念費了好大力氣才追上他:“哎!你等等!”

傅紹恒停下來,回頭看見她焦急的臉:“這樣下去不是辦法,人太多,她估計不在這兒。”

“那她會去哪兒?”

“你問我我問誰?你不是她家長嗎?”丁念也火大,“她父母都在國外,那她一直都住在你家嗎?我看她學籍資料上填的是城北的一個小區。”

“那是他父母住的地方,空著一年多了。”傅紹恒問,“你上次去找過嗎?”

“去了,但裏麵沒人。”

“對,”傅紹恒確定,“她不會去,她避開都來不及。”

萌生的希望就這樣被他澆滅,丁念不甘:“那要不要通知下領導?或者找其他老師幫忙?”

“現在是下班時間,誰願意負這不該負的責任?”他看她不斷地去理被江風吹亂的頭發,想來她的心情也很糟糕。

他往她旁邊移了兩步,替她擋了些風,也讓自己冷靜下來。這樣無頭蒼蠅般的亂找很難再有效果,想了想,還是決定給老秦打個電話。

丁念聽他說出什麽轄區,監控,似乎是要找人幫忙。她不知道對方回的什麽,傅紹恒始終麵無表情:“十點半,對,再等等,要是還沒找到,你再聯係他。”

丁念內心也鬆了口氣,是了,他總該比她有辦法的。正想著,傅紹恒卻低咒了一聲,她皺眉看他,他也和她對視:“手機沒電了。”

“……”

“我回車上。”

“那我再——”

“別找了,再往前都到橋底了。”他往回走了幾步,轉頭看見她還站在原地,他想叫她過來,還沒出聲,卻見她把手機放到了耳邊,隨即眼神一亮,激動地朝他跑來。

“那你們什麽時候分開的?你確定她已經回家了嗎?”

“我確定。”

“好,好,我馬上聯係她家長,謝謝你。”她掛斷,對傅紹恒說,“是蔣子軒回過來的,他說他和傅曉晨去了區裏的圖書館,九點鍾剛分開。”她看了眼時間,快九點半了,“傅曉晨要是打車回家,至少要二十分鍾吧,坐公交時間就更長,你要不再問下你父母,人回來了沒有?”

傅紹恒聽她說完這一堆,朝她伸手:“手機。”

她忙遞給他。

連通的嘟嘟聲響了很久,接電話的是張玉英:“喂?丁老師?”

“媽,是我。”

“紹恒?”張玉英有點驚訝。

“曉晨回家了嗎?”

“還沒,小張去圖書館接她了,估計路上有點堵,怎麽了?”

傅紹恒愣住:“你知道她去圖書館?”

“知道,曉晨說這兩周有考試,她找了同學一起複習,我今天陪你奶奶出去了一趟,想著反正家裏沒人做飯就同意了。”張玉英說,“小張也是八點多才把我們送到家,怎麽,今天周六,你還沒下班?”

“我從鄰市回來。”他又問,“爸呢?”

“他在洗澡,你找他有事?”

“沒有。”他忽而感到十分疲憊,“他不知道曉晨去圖書館?”

“他哪裏知道,他最近忙著給你爺爺準備生日的事,記性還不如我,就算提過他也忘了。”

傅紹恒掛斷,又撥了個號碼出去:“張叔,是我。”

“傅總。”

“接到曉晨了嗎?”

“接到了,馬上到家。”他把手機遞給後座,那頭打完哈欠才叫了聲哥。

“你手機呢?”

“沒電了,現在在車上充,怎麽了?”

傅紹恒很久都沒有過心力交瘁的感覺,然而眼下,他握著手機,很長時間都沒出聲。

他該怪誰,怪父親的不明就裏,母親的不知會,還是怪傅曉晨的粗心大意?

巧合,就是這樣一環套著一環,讓人憑空猜測,無端發怵,小題大做。到最後,你想罵人,這不過是虛驚一場!又不得不慶幸,還好隻是虛驚一場。

情緒來時如火山欲噴,去時如大浪急退,一陣心慌意亂過後,剩下的隻是倦怠。

傅紹恒坐回車裏給手機充上電,又把暖空調打開,緊閉的車窗隔絕了寒冷,也阻斷了周圍的喧囂。

“麻煩你了。”他的聲音聽上去很累。

“沒事,人找到就好,你要不要跟你朋友說下?免得他還等著。”

“嗯。”

丁念想著這下也沒她什麽事了:“那我先走了。”

傅紹恒卻叫住她:“你餓不餓?”

她搖頭。

“這附近有吃的嗎?”

“?”

“我餓。”

“哦,”丁念忙打開地圖搜索:“離這五公裏有個商業廣場,應該有很多餐廳。”

傅紹恒扣上了安全帶。

丁念開了導航,車子順著語音轉過兩個彎,很快出現了幾個老小區。傅紹恒看到沿街有家便利店,停了車,又把錢包遞給丁念:“幫忙買瓶水。”

丁念不喜歡他指使人的態度,但看他臉色不對,隻好接了錢包下車。傅紹恒伸手拿過後座的包,翻出一個白色的藥盒,下午他沒有答應趙世誠的晚餐邀請,一直餓到現在,剛才神情緊繃沒覺得什麽,這下疼痛襲來,一陣陣攪得他難受非常。

買完水回來,丁念敲了兩下駕駛座的玻璃,車窗降下,卻看到傅紹恒扭曲的臉。

她有點慌:“你怎麽了?”

傅紹恒隻是沉默地接過,就著水服下了藥丸。

“你胃疼?”

傅紹恒再次躺回了座椅。緩解需要一段時間,他實在沒什麽力氣。不想過了幾分鍾,車外卻傳來食物的香氣,他睜眼,丁念把一杯熱湯遞過來:“店裏隻有這個。”

他向來討厭這種芳香物質勝於營養的東西,和泡麵一樣,除了及時便捷別無任何好處。

然而恰恰是因為方便,所以能在關鍵時刻滿足人的需要。

“這是關東煮。”丁念想起他是個連過橋米線也沒聽說過的人,“我也不知道你能吃什麽不能吃什麽,你就喝點湯吧,至少是熱的。”

他皺著眉,丁念又解釋:“店裏挺幹淨的。”

掌心傳來的熱度讓人感到溫暖,他終究仰頭喝了兩口。丁念心頭稍寬,把塑料袋遞進去:“錢包放在裏麵了,沒事的話我就先回去了。”

兩個人視線交匯,傅紹恒這才意識到,她一直站在窗外跟他說話,並沒打算上車。

他心情更差:“我身體不舒服。”

“……我知道。”

“那你還急著走?”

“很嚴重嗎?”可她又不是醫生,“那我送你去醫院?”

傅紹恒捂著胃,別過頭去不想說話。

“我以前也胃疼過,你揉一揉吧,會好受些。”

“……”

“我真的要走了……”

傅紹恒惱火:“你到底在急什麽?”

丁念想說她急著去趕那趟回學校的末班車,但話到嘴邊也覺得這理由十分扯淡。她隻是不想和他單獨待著,尤其是確認了傅曉晨的失聯隻是烏龍之後,這讓她感覺她陪他玩了一場可笑的遊戲。

更別提,她記起欠他的那筆車債,以及昨天晚上的話不投機。

傅紹恒不知道她的沉默代表什麽,但她的確沒有再陪他的義務。他不耐煩地說:“好了好了,你走吧。”

丁念如釋重負:“那……再見。”

傅紹恒看著那個小跑而去的背影,覺得這場景似曾相識,好幾次了,他記起來,有好幾次都像現在這樣,他留著在原地,而她頭也不回地離他遠去。

她要去哪兒?是回學校,還是去找剛才那個男人?劇院那次她說她沒結婚,今天,他隻說是朋友。有什麽朋友好到大晚上的還待在一起?

問題太多,他卻不是解答的人。喝完那杯湯,他扔掉紙杯又重新坐回車裏。打開塑料袋,裏頭是他的錢包,和一包原味的蘇打餅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