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山茶

這個元旦注定是忙碌的假期。

方鈺的婚宴訂在市中心的四星級酒店,丁念趕到時已經賓朋滿座,她找到自己的桌號,卻沒有了空位,於是去了離門口最近的那桌。

當然,她還不是最遲的那個,六點二十分時,蘇澈和傅紹恒終於出現在了宴會廳外。新郎對這位表哥很是嫌棄,卻意外而欣喜地給了傅紹恒一個擁抱:“感謝感謝,傅哥,什麽都不說了,主桌的位子給你留著。”

“我坐主桌像什麽樣子。”他笑笑,“我和你哥從廠區過來,遲到了。”

“沒事,多等會兒應該的。”他向方鈺介紹,方鈺甜甜一笑,跟著他叫了兩聲哥。

傅紹恒應了,說了句百年好合便送上禮金。

服務員帶著他們倆走進主廳。蘇澈因為工作沒有加入表弟的迎親車隊,此前遭到了一眾親戚的排擠,眼下也不願去聽他們的嘮叨:“你是隨便坐還是去主桌那邊?”

“隨便坐吧。”

“那我跟你一塊。”蘇澈掃視著婚宴現場,很快地,在邊緣的那桌看見了一個熟悉的人影。

他走過去:“這麽巧,丁老師也來參加婚禮?”

丁念正在發微信,一抬頭,瞧見打過照麵的男人,以及他旁邊的——傅紹恒。

“丁老師不認識我了?”

“怎麽會。”

“我姓蘇,叫蘇澈,我們見過的。”他試圖喚醒她的記憶,“這裏有人嗎?”

“我不太清楚。”她也是剛到。

“也沒誰比我們更遲了,就坐這兒吧。”

傅紹恒沒意見。

很快,宴會廳的燈光黯淡下來。伴隨著音樂,一束追光打到門口,新娘挽著父親的手徐徐走來。

“丁老師是女方的親友?”

“同事。”

“哦,對,你也是一中老師。”蘇澈找到了她們的聯係,主動介紹,“新郎是我表弟,人民醫院的醫生。”

“哦。”

“你見過我表弟?”

“……沒有。”

“我表弟可帥了。”

……丁念不知道他怎麽一副自來熟的樣子。

音樂漸輕,傅紹恒看了兩人一眼,又看向台前。婚禮的流程幾乎千篇一律,宣讀儀式,交換戒指,新郎對新娘深情表白……氣氛溫情浪漫之時,蘇澈卻漫不經心地打了個哈欠。

“我結婚時好像沒這麽無聊。”他吐槽道,“臭小子平時跟個悶葫蘆似的,這會兒倒能說會道。”

傅紹恒點著手機:“我記得你結婚時話也不少。”

“有嗎?”他含糊問道,“你和誰聊天?”

“沒誰。”

得不到答案,他又轉向另一邊:“喲,丁老師怎麽也不專心?”

丁念:“……”

“我以為你們女人都會喜歡這種場麵。”

“是嗎?蘇先生見過幾個女人就敢這樣說?”

蘇澈一愣,他是個不太能察覺別人惡意的人,依舊習慣性地沒話找話:“你今天開車過來?怎麽連喜酒都不喝。”

“我沒有車,而且酒沒有果汁好喝。”丁念覺得這對話很無聊,湊巧的是,高鴻漸的電話打了過來,於是她朝蘇澈晃了晃手機,起身去外麵接聽。

等人離開,蘇澈玩味地問:“誒,你猜丁老師結婚了沒?”

“還沒。”

“我看不像。”他自言自語,“我覺得她挺有意思的。”

傅紹恒沒接茬,蘇澈又問:“對了,你們也見過,為什麽不說話?”

“沒話好說。”

“你該問問曉晨的情況,小姑娘青春期難交流,通過老師可能還方便些。”

方便嗎?他回想起和丁念幾次通話,沒感覺哪裏方便。

過了會兒,新人過來敬酒。新郎喝了一圈最後才到這,臉上已經泛紅:“傅哥,你怎麽和我哥坐這兒了?”

“這兒挺好。”傅紹恒笑著,拍了拍他的肩膀,“悠著點喝。”

“我還行,就是平時上班喝得少,一下子容易上頭。”

蘇澈的妻子也帶著孩子過來,蘇澈喝完,把孩子抱在了自己懷裏。

“酒氣熏天的。”妻子林玫很是嫌棄。

“哪裏熏天,就喝了兩口。”

攝影師眼見著最後一桌,要補幾個鏡頭,新人便配合地喝個交杯。傅紹恒往旁邊讓,攝影師插空進來找角度,不知被誰搡了一把,一個重心不穩扯到了傅紹恒的右手,傅紹恒杯裏的紅酒順著傾斜的角度,瞬間飛濺了出去。

丁念剛接完電話回座,低頭看著裙子上的一攤酒漬,錯愕地看向始作俑者。傅紹恒也有點愣,握著酒杯一時失言。

攝影師未察,結束拍攝後便跟著新人離開,旁邊的賓客盡興散去,傅紹恒抽了紙巾遞給她:“抱歉。”

丁念皺眉,紅酒冰涼,慢慢滲進裙擺紋路,觸到腿部肌膚。

——簡直心頭火起。

她今天穿了件棗紅色的毛衣,下麵是條米白色的針織裙。紫紅色的酒漬像暈開的花朵,對比很是鮮明。

見她轉身,傅紹恒放下犯錯的酒杯,沉默著跟了上去。

洗手間的清水對酒漬向來束手無策,丁念喪氣,很快放棄了清洗的念頭。她掬水洗了把臉,擦幹後決定去跟方鈺打聲招呼先走一步,她實在沒心思穿著髒裙子參加她的婚宴。

出了門,傅紹恒卻在長廊上等。

“抱歉,不是故意的。”

“我知道,剛才人多。”丁念沒想到在這種場合還能遇見他,今天是新年,又是喜宴,她壓下不合時宜的負麵情緒,“隻是不湊巧而已。”

洗手間外有人進出,不約而同地把視線落在她的裙擺上。她不無局促地扯了扯,低頭往宴會廳走。

傅紹恒依舊跟著。

宴會現場正在分發伴手禮,丁念回座位上拿了包,看見方鈺在主桌那邊被人群圍著便也不打算過去。傅紹恒一路跟她出門,進了電梯:“你還是回學校?”

丁念往角落裏避讓。

“怎麽不說話?”

“……”

“我送你。”

“不用了。”

“我剛才失手是事實。”到了一樓,傅紹恒說,“你等著,我去讓人取車。”

幾分鍾後,酒店的服務員把他的車開了過來,傅紹恒拉開副駕讓她上車,丁念很是反感他的強硬態度,終於爆發:“傅先生,請問你是發號施令慣了嗎,你就不能尊重一下我的意見?”

“我向你賠禮。”

“我說了不需要。”

“那可不可以先上車?在大門口發脾氣總歸不太好看。”他還是替她扶著門,說的話卻讓她臉色更差,幾秒僵持,妥協的還是她。傅紹恒繞過去坐回駕駛座,很快駛離,“你現在需要一條新裙子。”

“用不著你操心,我能自己解決。”

“我可以幫你。”

“所以我就一定要接受?”

“為什麽不。”

“我覺得很別扭。”

傅紹恒側頭看了她一眼,她眉頭緊皺,嘴唇似乎因為生氣而微微顫抖。

莫名地,他有種自己做錯了事的心虛——是,他的失手的確是錯,可為什麽,他連想要彌補也是錯?

他決定不再說話,免得再激怒她,然而沒過多久,丁念緊張開口:“你剛才喝酒了對吧?”

傅紹恒腳下油門一鬆,是,喝了兩口。

“停車。”

車子很快停到路邊,傅紹恒卻叫住她:“這裏不能停太久,你先幫我開到前麵的商場。”

丁念沒多想,和他交換了位置,但她很快發現這讓自己陷入了更尷尬的境地。傅紹恒無奈地看著她緊握方向盤的手:“雖然限速40,但也沒必要慢成這樣吧。”

“我很少開車。”除了回家開幾次,在嵐城她的駕照壓根沒有用武之地,“是要左轉了嗎?”

“先直行,下個路口再轉。”傅紹恒後悔喝那兩口酒了。

丁念還從來沒有開過大車型,現在的路況又不是很好,難免心生緊張。她開得慢,被後頭的車子按了下喇叭就想要變道,傅紹恒提醒:“轉向燈。”她手上一抖,左變成了右,反應過來又慌忙撥平,傅紹恒認命地關上窗戶,微微扶住她的方向盤:“實線了,繼續往前開。”

“那豈不是還要繞一大圈?”

“那你還有什麽更好的辦法?”

紅燈停,丁念挫敗地盯著前麵那輛車的車尾,心情複雜。

到了商場,傅紹恒接過她遞過來的鑰匙:“走吧,上去買條裙子。”

“一定要買對吧?”

“隻要速戰速決,沒人會注意到我們。”

丁念不想多做解釋,她急著逃離婚禮現場,卻又被他帶到人更多的商場……這叫什麽幫忙!

傅紹恒卻沒想那麽多,看了眼標識便直奔三樓。兩個人走進一家不知道什麽招牌的店,很快有店員迎上來。丁念硬著頭皮,挑了一條最不起眼的黑色半身裙,試好出來,把髒裙子交給店員打包。

店員動作熟練:“您看您還需要什麽嗎?我們的新款已經到了,新年假期有八折優惠。”

“不用了,謝謝。”丁念打開手機付錢,店員站到收銀台旁邊,報出價格:“好的,收您九百八十元。”

好,真好。比那條整整多出了一個零。丁念咬緊牙根,傅紹恒卻不知從哪裏走過來,將卡遞給了店員。

店員比丁念動作更快,接卡刷錢,再熟練地把紙袋交還。

“……”

走出店門,丁念點了微信轉賬,想提醒他接收,卻聽他問:“你餓不餓?”

“……啊?”

“我看附近有很多餐廳,要不去吃點東西?”

“你剛才沒吃飽嗎?”

“沒有。”

“那——走吧。”丁念想著這樣也好,請他吃頓飯,從情理上也過得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