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別怕

一回到六橫,梁雲川就組織了部門會議,通過了設計部新出的方案,又把新的要求重新傳達給風機組,一切都算順利。

接下來的工作就相對輕鬆些,設計部需要完成設計風機檢修道路施工圖,雖然有精確的測量數據反饋,顧唯還是想和同事一起出海考查線路。

因為出海需要填寫用船申請單,顧唯把表格打印好拿去給梁雲川簽字,他看了一眼申請時間:“到時候我跟你們一起,總工一直在近海施工平台上,我正好有事情交代他。”

“我們從哪個碼頭出發?”

“運西閘。”

顧唯點頭,他們乘坐的是普通的交通船,船身比較矮,在大的碼頭無法固定,所以往返都在運西閘進行。

運西閘的閘水不深,如果從那裏出發,就要等到最**的時候走,所以到了當天,梁雲川和顧唯他們一行人很早就出發了。

六點多的海麵,天色已放晴,一輪紅日在遙遠的海平麵露出圓潤的邊緣,將遠方的雲層暈染地妖嬈透亮。

顧唯站在甲板上深呼吸一口氣,舒展雙臂。

梁雲川看著她問:“你喜歡大海嗎?”

“當然。”她毫不猶豫:“我從小就喜歡大海,每次跟父母去海邊玩都很興奮,還總是夢想著自己以後能有一間麵朝大海的大房子。”

“夢想實現了嗎?”

“自然是沒有,如果實現了那還能叫夢想嗎。我主要是沒趕上好時機,房價低的時候忘了買,等到再想入手,海景房的價格已經翻了好幾倍。現在想想,我這些年真是隻顧著埋頭搞研究,連投資理財的能力都喪失了。”

梁雲川見她痛心疾首,便出口安慰說:“沒關係,我名下碰巧有很多海景別墅,你要是喜歡的話可以隨便住。”

顧唯頗為哀怨地看了他一眼:“哇梁總,有您這麽安慰人的嗎?”

梁雲川被她的模樣逗笑了,眉眼都舒展開,浸潤在一片柔和的光線裏,風一動,他的睫毛也輕輕扇動,無須任何筆墨,已經自成畫卷。

顧唯一時看著他,竟忘了挪開視線,直到他說話她才回過神:“其實我跟你一樣,也很喜歡大海。”梁雲川把雙手隨意地搭在欄杆上:“每次出海的時候都覺得一望無際,人隻有眼見天地之大,才能感覺到自身的渺小。”

她眯著眼睛環視了四周,隻覺得海麵茫茫一片,除了粼粼水光和偶爾掠過的黑色水鳥,什麽都沒有。

滄海一粟,大抵如此。

海上很快起了風,同事即時取景,不時走過來跟顧唯討論行船路線,她俯身不停地查看經緯度,船在濤浪中上下起伏,她感到有些眩暈。

梁雲川見她臉色開始不太好,讓人倒了一杯熱水給她:“坐著休息一會兒吧,這會兒風大,船開不穩。”

她喝了一口水,閉著眼睛小憩了會兒,也不知道過了多久,梁雲川輕輕喚她:“顧唯,到了。”

跟著下了船,她一眼就看到一個龐然大物,像是大型的足球場,在波濤洶湧的海麵也巋然不動,這就是海上作業平台,長度超過100米,作業麵積超過2000平方米。

雖然仍在近海海域,下麵卻是翻騰劇烈,要在如此起伏不平的海下施工,施工部的壓力不言而喻。

總工跟梁雲川討論岩石取樣的結果,指著後麵地上放著一塊直徑接近兩米的大石頭說:“這是散體狀弱風化花崗岩,強度125.7兆帕,是正常路麵硬度的3-4倍,跟我們之前預測的很接近。”

現在機型已經確定,等到調試成功,鋼管樁就會被運過來,幾十米的“定海神針”,要被一根根地捶打進堅硬的海底岩石,人類總是在創造一個個看似不可能的奇跡。

而他們正說著話,天上雲層流動,厚重的烏雲不知何時已經把太陽給遮蔽了大半,梁雲川抬頭看了看:“這是要下雨了?”

總工點頭:“恐怕是,海麵上就是這樣,雨總是來得突然,天氣預報都不作數,估計你們回去的時候,這雨不會小。”

他猜的沒錯,回程的時候,交通船才剛開了十來分鍾,豆大的雨滴就劈裏啪啦地落了下來,玻璃窗被雨水衝洗,窗外的風景像是墨汁一樣暈開。

這樣的環境下,船身難免更顛簸了些,再加上艙內沉悶,機油的味道隱隱繞在口鼻間,顧唯越發覺得呼吸不暢。

梁雲川在她身邊坐下來:“你是不是暈船了?”

顧唯低低地應了一聲:“我以前不暈船的,可能是最近總是熬夜,睡眠不好連體質都變差了。”

她手腳漸覺一陣涼意,忍不住把手縮進了口袋裏,梁雲川見她的樣子很虛弱,把外套給脫了下來,不容拒絕地給她披上:“穿好,現在是在海上,外麵還下著雨,突然降溫你很容易生病的。”

外套裏還殘留著他的溫度和味道,顧唯心裏一暖:“梁總,那您不冷嗎?”

“我不冷。”

她跟他道謝,也不再拒絕,攏了攏梁雲川的外套,把自己整個包裹進去。

沒想到還是生病了。

等下了船,顧唯就覺得昏昏沉沉,從藥箱裏翻出兩顆感冒藥吞下,連晚飯都沒有胃口吃就回宿舍去睡覺了。吃了藥卻仍舊不見好,她上午請了假,一覺醒來已經臨近中午,洗了臉仍然意識昏沉,明明蓋著厚棉被,手腳還是一片冰涼。

梁雲川本想找她有事,見她一直沒來公司有些不放心,回宿舍敲了敲門:“顧唯,你在裏麵嗎?”

她把門打開的時候,兩頰還有一抹不正常的潮紅,睜著一雙惺忪的眼睛看著他,說話更是有氣無力:“梁總不好意思,我生病了。”

梁雲川把手放在她的額頭探了探,眉頭微微皺了起來:“怎麽這麽燙,像是發燒了,你測過體溫沒有?”

顧唯搖頭:“沒有,就是睡了很久,越睡越冷。”

梁雲川從她的藥箱裏找到體溫計,過了一會兒顯示溫度接近三十九度。

“吃藥了嗎?”

“昨晚吃了,今天不不知道為什麽反而更嚴重了。”

“這溫度太高了,你得去醫院看醫生,來,把衣服換好我陪你去。”

在她換衣服的時候,梁雲川已經讓郝群去公司食堂打包了一份米粥回來,她十幾個小時沒有進食,更不利於身體恢複。

等顧唯喝完粥,他開車帶她到城區的醫院,醫生看了看她的狀態:“打一針退燒針吧。”

顧唯抬了抬眼皮:“現在不是不提倡打針和輸液嗎,吃藥不行嗎?”

“小姑娘,你這不是普通的發燒,接近高熱了,別逞強了。”

護士拿出針頭的時候,顧唯故作淡定地瞥了一眼,心裏突突的。她一向怕疼,從小就不愛打針,偏偏梁雲川就在邊上,她還不能表現的太明顯。

針頭碰到皮膚的那一刹,她暗自吸了一口氣,眼前卻忽然一黯,梁雲川伸出了手掌,擋住了她的視線:“別怕。”

他的手掌平整幹淨,指尖微微觸碰在她發燙的額頭,帶著零星清涼。

就在這一刻,被遮擋的畫麵,四周流動不息的人群,小孩子在母親懷裏肆意地哭鬧,廣播裏沙啞嘈雜的通知……一切的一切,似乎都同時靜了下來,像是燥熱的午後忽然咽下了一杯薄荷茶。

疼痛感不過是一瞬間的事,顧唯一時分了神,竟然也沒有那麽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