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爭一次

紀君言將晏平書院另增入學考的好消息帶回了家,可母親程氏聽了之後卻立刻慌了神:“不行!你怎麽能去參加入學考呢?我不許你去!”

紀君言的兩個姐姐表示不理解。

紀二娘皺了眉:“母親,小郎想要讀書科考有什麽不好的麽?”

自從父親去世,母親將他們帶回定安縣,帶回紀氏三房之後,他們過的是什麽日子,母親難道不清楚麽?

且不說,小郎能不能像當年的父親一樣考中舉人,在官場上謀個一官半職,帶她們離開如今這個家,擺脫如今的境況。但凡小郎能考個秀才公回來,祖母還有家裏的下人就不敢像現在這樣欺負她們了!

生下來就不會說話的紀三娘,也用打手語的方式支持紀君言的決定。

“二姐姐說得對,弟弟想讀書科考,母親,我們應該支持他才對啊,為什麽不許呢?若是母親是擔心束脩和文房四寶的花銷,我和二姐姐可以多做些刺繡、帕子什麽的,拿去換錢!”

見兩個丫頭這般支持“小兒子”,程氏臉上不僅沒有半分喜悅,還愈發惱火:“我說了不許就是不許,這件事情不必再說了,怎麽樣我都不會同意!”

“母親!”

紀二娘還想替小弟爭取一下,紀君言卻按住了她的手,說:“二姐姐,你先帶三姐姐出去吧,我同母親說說。”

聽到兩個女兒出去了,程氏不僅依舊冷著臉,還特地扭過頭不看她:“你不用同我多說什麽,我是不會改變主意的。”

紀君言沒有說話,隻是走過去,伸出手拉程氏的手。

感覺到兩手的觸碰,程氏雖心頭猛地發酸,卻還是絕情地抽回了手:“讀書、科考?你知道你在說什麽麽?”

紀君言如何不明白,向來性子怯懦的母親,今日忽然變得這般強硬,甚至有些近乎“不講道理”,其實都是為了她。

兩個姐姐不知道她是女兒身,但將她生下來的母親怎麽可能不知道。

“你既然還知道你是女子,那你怎麽能!怎麽能做出這樣的決定?”

當年,嫡母康氏逼得他們喘不過氣,丈夫實在不忍她受苦,這才做出這個決定。

但是,看著女兒這些年女扮男裝,每日都小心翼翼生怕被人發現,她這個做母親比誰都傷心。她好幾次想向族裏坦白,將一切過錯都由自己承擔下來,不忍看女兒繼續痛苦下去,想讓她和其他姑娘一樣,過上正常姑娘家的日子。

可如今,她卻告訴她,她要讀書科考。她知不知道,那是蒙騙朝廷、欺君妄上,一旦被人發現,可是要丟性命的!

她這個當母親的若是答應了,不就等同於親手將自己的孩子推去送死麽?!

“言兒,母親知道,這些年咱們在紀家的日子實在辛苦,你才會有這樣的念頭。可是,日子再苦,也能一日一日挨下去。但,你若真的鋌而走險,那就是在刀刃上行走,隨時都會沒命的!”

說到最後,程氏已經紅了眼眶,淚水一滴一滴地往下掉。

紀君言沒有說話,隻是轉身走到缺了角的舊木桌旁,捧起斷了柄的茶壺,為程氏倒了一杯水。

“母親喝水。”

程氏接過茶杯,習慣性地將沿口一轉,這時紀君言卻叫住了她:“好好的茶杯,為何要轉一轉呢?”

“這杯子缺了口,轉到側麵,免得磕著嘴——”

話說到一半,程氏自己都愣住了。

嫡母康氏待他們不好,屋中各種東西向來都是又破又舊。

但,程氏一直覺得,紀氏三房能收留他們已經很難得了,寄人籬下、日子難過,熬一熬總會好的。

可十幾年過去了,缺了角的桌子還是缺著角,破了口的茶杯還是破著口。

而他們母子如今所住的這間屋子,還是和過去一樣,狹小、陰冷、陳舊、破爛,連府裏好些下人的住處都比不上!

誰又還記得,她的夫君,她幾個孩子的父親,當年也考中過舉人,在外也是八品文官!

紀君言握住程氏的手:“母親,該醒醒了,沒有父親,我便是家裏唯一的依靠。”

程氏真以為當初康老夫人收留他們母子四人是好心麽?

還不是因為在外人眼中,她是上了族譜的紀氏子,紀氏一族,族規森嚴,最重傳承,康老夫人是未免被人說閑話,才不得不收留了他們。

但也僅此而已。

兩位姐姐那樣支持她念書,不也是希望她能在讀書一事上像父親一樣,有所成就,改變她們如今的處境麽?

“可是!”程氏心裏雖有了動搖,卻還是害怕得緊,“可是言兒,那可是要殺頭的大罪啊!”

紀君言蹲了下來,直直盯著程氏的眼睛,“母親,我知道你為我擔心,可是,難道你就不為三位姐姐擔心麽?母親,你不知道大姐姐在婆家過的是什麽日子麽?”

大姐姐紀雲瑤比紀君言大六歲,早在三年前,就由康老夫人做主嫁給了定安縣周家二公子。

周家人世代讀書,看上去是個不錯的婆家。但,周二公子卻是個金玉其外、敗絮其中的王八蛋!什麽讀書人的修養、禮儀他全都沒有,不是流連秦樓楚館,便是豢養外室,在家裏更是沒少欺負紀雲瑤。

“大姐姐日子辛苦,我們除了為她擔心之外,還能做些什麽?不,我們連自己都照顧不好,拿什麽去照顧大姐姐?!”

紀君言越說越激動:“還有二姐姐、三姐姐!若是等到她們談婚論嫁的時候,我還是和現在一樣,在家中沒有地位、說不上話,祖母又隨隨便便糊弄著給姐姐們選了婆家,那姐姐們的未來又會怎麽辦呢?!三姐姐她不會說話啊!往後她要是遇人不淑,母親真能安心麽?”

“我……我……”

程氏懵了,也慌了。

她本想著忍一忍,日子也就這樣忍著過去了。卻從沒想過,再忍下去,等到她和幾個孩子的會是怎樣殘酷的現實。

紀君言緊緊握住程氏的手,認真說:“所以,讓我去讀書科考吧。就算冒著丟掉性命的危險,好歹我也為母親、為幾位姐姐、為我自己爭過了。就像當初父親為母親你爭取一樣。我不相信,老天永遠都不開眼,永遠都讓我們被人欺負。我想,我們也值得它偏心一次,照顧一次。”

“所以……母親,讓我去讀書吧!好麽?”

“……”

程氏盯著眼前自己這個“兒子”,許久之後,終於點了頭:“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