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這些在大人眼裏不值一毛錢的東西,在孩子眼裏全是無上的寶物。閃閃是真心想要和她的愛妃好一輩子,以後有福同享有難同當的。隻是,世事無常,兩人還沒來得及叩拜天地,好兄弟的父母就已經找來了。

孩子丟了,對於任何一個家庭來說,都是滅頂的災難。在丟了孩子的這半年裏,江遠達和宋婉婷兩口子幾乎瘋魔。他們放下事業,大江南北四處尋找兒子,雙方老人也是每天都要去派出所報道,希望能得到哪怕半點似是而非的信息。

他們一次次滿懷希望而去,一次次滿心失望而歸。直到這一次大年初三,他們接到了派出所的電話。

縣醫院接骨的醫生還沒回來,江遠達兩口子已經順著消息找到了醫院。

宋婉婷見到兒子,撲上去又哭又笑,連向來穩重的江遠達,也忍不住站在母子身後抹眼淚。閃閃一臉懵懂站在一邊,手裏還捧著要跟好兄弟分享的一個巨大烤紅薯,就被母親拽著離開了病房。

“那是他的爸爸媽媽嗎?”閃閃問蔡紅英。

“嗯,弟弟要回家啦,開不開心?”蔡紅英點點頭,她眼裏還有些淚,那是被剛才一家人團聚的景象所感動的。

閃閃搖搖頭,又緊接著點點頭:“那他什麽時候走?”

“不知道,”蔡紅英抹了眼角:“應該等孩子把腿治好吧?”

江遠達兩口子不打算讓孩子等醫生回來,小鎮上的醫療水平畢竟有限,他們準備帶孩子回省城,找個專家好好治療。宋婉婷穿著羊絨大衣,看起來纖瘦的身子卻格外有力,抱著兒子一路出了醫院。

“大恩不言謝,”江遠達從車上拿下兩個報紙包著的小磚頭:“這是一點點心意……”

蔡紅英先是一愣,然後趕緊擺手:“可別!都是當爹媽的,誰能看著這麽點兒大的孩子在外頭挨凍呢。”

江遠達搖搖頭,堅持說道:“請一定要收下,不然我們兩口子就隻能給你跪下了。”

蔡紅英臉漲得通紅,都不知道該說點兒什麽。宋婉婷將兒子抱回車上,也走了過來:“您是我們兒子的再生母親,我真不敢想,要是沒遇上好人,毛毛還要受多少罪,說不定前兩天就給凍死了……”

大人們在推來推去,閃閃卻一直站在醫院門口,看著那輛黑黝黝的車,手裏的紅薯漸漸涼了。她隱約知道,這是好兄弟要走,心裏有些空落落的。

上回李石強把她的寶貝們都給丟了的時候,她都沒有這樣難受過。

大人們推推搡搡地回到車邊,正想上車,卻見兒子單腳蹦了下來。閃閃一眨眼,原本模糊了的視線清晰了一些。她的小妲己蹦回到了自己麵前,看著她很認真問道。

“你們家的電話號碼是多少?”

閃閃飛快說出一串數字。

她的愛妃重複了一遍,點了點頭:“我記住了,等我回家就給你打電話。”他頓了頓,伸手去擦閃閃臉上的眼淚:“我叫江一翎,我們要天下第一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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漫長寒假,在蔡紅英跟李石強扯皮離婚的日子裏,閃閃養成了每天跟江一翎通電話的習慣。也不知道她哪裏來的那麽多話與他講,小丫頭天天抱著電話,一口氣說半個小時都不嫌口渴。

蔡紅英本以為,等開學了,周圍小夥伴們又聚在一起之後,她這習慣該慢慢改掉。可沒想到一開學,閃閃卻有了更多的話可以跟江一翎說。

同桌討人厭,他畫的三八線不公平;後座的男孩子拿了她的橡皮不還給她,還非說是自己的;班裏坐在最後排的小胖子每天都帶可樂來喝,上著課呢,就聽見班級最後傳來開可樂時呲呲的冒汽聲……

蔡紅英來氣了,明令禁止閃閃再這樣騷擾江一翎,先不說會不會耽誤人家學習,就光這幾個月的電話費,都比以前翻著翻的交。

閃閃覺著委屈,眼巴巴看著蔡紅英:“不打電話,那毛毛想我了怎麽辦啊?”

蔡紅英覺著好氣又好笑,隔天下班後帶了一條郵票給閃閃:“以後給毛毛寫信,想說多少話就寫多少字!不會的字就寫拚音!”

那時候,同省間寄信要貼6毛錢的郵票,閃閃占郵遞員的便宜,每回都能把信寫得超重。好在人家也不跟小學生計較,縱使閃閃的信封每回都鼓鼓囊囊,也從來沒把這些信退回去過。

信封裏有時候也不止有信。

春末時學校花壇裏的三色堇開了,她便要偷摸摘一朵夾在信裏;深秋時院子裏的銀杏葉落了,她也要撿兩片寄過去。

後來江一翎也學會了在信裏夾東西。比如嶄新的兩條郵票,又或者他親手拍的,讓爸爸拿去洗出來的照片。

閃閃總是很舍不得用江一翎寄給她的郵票,省城裏的郵票好像格外好看些,而他給她寄過來的,也總是8毛的那種。她專門找了一個月餅盒子,用來放江一翎寄給她的東西,月餅盒子上,她用鑰匙劃了“江一翎”三個大字。

“翎”字格外難寫,所以她也寫的特別大。三個字大小不一,歪歪扭扭,像是月餅盒被毀了容,臉上留了不好看的疤。

入冬的某一天,學校給訂的小學生作文報發了下來。閃閃在上麵發現了江一翎寫的小豆腐塊,幾百個字,本不是很起眼,但閃閃覺著報紙的這個角落簡直會發光。

她到處顯擺,好像是自己的作文被選上了一樣。這天過得格外漫長,放學鈴一響,閃閃便像個小炮仗一樣,背著書包衝出學校,手裏揚著那張報紙衝回了家。

“媽!媽!江一翎的作文上報紙啦!”

房間裏亂糟糟的,像是遭了賊。蔡紅英嘴裏罵罵咧咧,在居委會張阿姨的陪同下收拾著屋子。閃閃站在門口,一眼就看見自己的寶貝月餅盒子也在地上,此時已經被摔變了形。

“我也是瞎了眼,當年怎麽會看上這麽個無賴東西!”

“他讓公安帶走一次,下回肯定不敢再來鬧了。”

“讓他再來鬧!下回不用打電話給派出所,我直接給他把腿打斷!房子是法院判給我們母女的,他鬧也鬧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