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嘚瑟

宮本明哲覺得三木很奇怪,奇怪到像是一個不懂人情世故的家夥,可問題是他在北滿關東軍的口碑卻是非常不錯,完全不像是這種人。

在軍隊中,相互結交以友情為羈絆,從而獲得安全感的事情對於軍官來說很平常,這才是宮本明哲用‘校友’為借口,去鐵路署找三木攀關係為起始的原因。在這種情況下,如果三木有心讓這段關係延續下去,的確也應該加強相互之間的走動,但是,對於感情增進來說,相互之間的幫忙遠比去人家地盤裏插手別人的業務要正常得多。

你三木即便多不懂人情世故,也不至於開口說出要親自審理特高課人犯這樣的話吧?

特高課是什麽部門?

人犯是說交出去就交出去的?

尤其是宮本明哲始終記得自己第一次見三木時,他那副高高在上的形象,一個滿嘴‘為了帝國’,恨不得立即拎著槍展開‘玉碎衝鋒’的軍官,會在私下裏以增進感情為由,宴請自己隻為了向特高課伸隻手進來麽?

這不反常?

問題是,宮本明哲就算察覺出了異樣,依然無法看透其中的一切,畢竟兩部門的距離就像是隔了一堵密不透風的牆,他根本不可能知道關東軍司令部向鐵路署下達的秘密指令。

所以,宮本明哲才小心翼翼的,一點一點的將自己正在辦理、眼看著就要結案的案件透露給了三木,他很想知道這其中到底哪一點觸動了對方。

“課長。”

三木走後,宮本明哲正在辦公室內思考之時,一名士兵敲門走入,他行禮後匯報道:“我們抓捕的罪犯繡娘死在了牢獄裏。”

“三木把她打死了?!”

宮本明哲滿臉震驚,要是三木隻審訊一次這個女人就死了,那這裏邊的事……

不應該啊,三木不應該和紅黨有瓜葛,站在三木背後的人,在關東軍中的位置猶如神明,他是腦子壞掉了麽?

“並不完全是,我們的軍醫對屍體進行了屍檢,得出的結論是,內髒衰竭。而今天山木少佐對她審訊全程都有記錄,並沒有傷及內髒,如果說也一定要和三木君產生聯係的話,隻能是三木的審訊讓這個女人的身體達到了無法自我修複的地步,過於嚴重的傷情被牽動導致了死亡。”

宮本明哲衝這名士兵揮了揮手,他發現,整件事越來越有意思了。

……

一個小時前。

地牢。

許銳鋒依然被困在思緒中不上不下,他在‘萬一’的世界裏展開了對妻子的牽腸掛肚。

“老許!”

就在此刻,隔壁牢房一個聲音傳了過來。

許銳鋒勉強回應道:“醒了?”

這時許銳鋒還沒反應過來,隻是很奇怪繡娘今天的聲音為什麽不太一樣。

“溫婉有消息了麽?”

繡娘的嗓音並不是那種由於嘶吼過於嚴重而導致的沙啞,而是在毫無征兆的情況下變成了一種清澈,像是大病初愈以後體內的濃痰已經清理幹淨、嗓子的腫脹發炎也全部消除,身體機能再也不會改變體內的任何結構一樣,讓 一切都恢複到了正常階段。

“還沒有。”

老許還以為繡娘睡迷糊了,這才過去多久,怎麽還一覺睡醒分不清是午睡還是第二天清晨了呢。

即便如此,她依然安慰著許銳鋒說道:“也別太擔心了……”

“能不擔心麽。”老許苦笑了一聲說道:“在見識過日本人的手段以後,我都不太敢想溫婉一旦落到日本人手裏會有什麽結果。”

那可是他捧在手心裏怕摔著,含在嘴裏怕化了女人,這女人如今還懷了孕!

“你今天的傷勢怎麽樣?”繡娘可能是怕許銳鋒過於擔憂,竟然主動轉移了話題。

可老許哪有心思想這些,隨口恢複了一句:“還行。”

繡娘卻自顧自的說了起來:“我倒是感覺好多了,還有點想坐起來靠會兒。”

許銳鋒突然轉過了頭!

你可是在兩個小時前剛受了刑,從昏迷著拖出去到經曆大刑再到昏迷著給送回來的,這怎麽會感覺到好多了,還好到了想要坐起來靠一會兒的程度?

“你沒事吧?”

繡娘很正經的回答:“沒事啊,不是說了麽,我感覺好多了。”

“要是每天醒來以後都能這樣,我覺著,還可以多扛些日子。”

老許越來越覺著難以置信,日本子把繡娘拉出去可不是送進了醫院治療,就算是治療,有兩個小時就傷情痊愈的麽!

“你 還能感覺到自己的身體麽?”

老許的一句話,讓繡娘陷入到了長久的沉沒中。

她可是在大後方接受培訓時,在戰地醫院當過護士的人,能不懂這裏邊的事麽?甚至見識過傷勢過重的戰士在臨死之前的回光返照都是如此,戰地醫院的洋大夫說,這種情況是大腦在感受到你傷勢過重以後,主動切斷了神經與腦細胞的聯係,還會在臨死之前大量分泌多巴胺,讓臨死之人不再那麽痛苦。

在西方,有一些變態為了感受到這種快樂,還專門在那啥的時候用繩子勒緊自己的脖頸,從而體驗生死之間的超脫感。

噔、噔噔。

這種安靜太可怕了,可怕到許銳鋒都能聽見自己的心跳。

“還行,還知道手長在哪。”

呼。

繡娘的一句話讓許銳鋒輕鬆了起來,隻要她還知道手長在哪,很可能就不是臨死之前的回光返照。

“對了,你和溫婉不是通過媒人認識的麽,怎麽會有這麽深的感情?”

聊起這個,許銳鋒笑了,曾經的種種都在記憶力開始浮現,仿佛就在昨天。

“她覺著對不起我。”

“啊?”

許銳鋒躺在地上望著棚頂,那兒宛如出現了結婚當天的畫麵,當時房間裏是滿堂紅,連床圍子都是紅的,紅色的蠟燭更在沒有安裝點燈的屋子內不斷抖動著,喜慶極了。

老許笑的越深,臉上的褶皺越多,他看著棚頂並不存在的畫麵,望見了那個在洞房花燭夜火急火燎掀開溫婉紅蓋頭的自己,竟然還有意思羞澀飛上雙鬢,化為紅霞。

那是急不可耐的一夜,沒有過多言語,更沒有多少真切,早經曆過這些的許銳鋒,更期待的是一個專屬於自己的女人,這個女人不是為了錢強顏歡笑,會真心實意的為你好,和你共同組建一個家。但,鑽進被窩裏才是第一步。

可這個女人在強忍疼痛之下和許銳鋒說的頭一句話卻是:“對不起,拖累你了。”

老許哪能想明白當時的溫婉是為了自己隱瞞身份道歉啊,他隻覺著這是溫老六家條件不好,以後少不了幫襯,回了一句:“隻要你真心實意跟我過日子,其他都無所謂。”

當時雙方嚴肅的像是在辦公室裏開會,根本與之後相濡以沫不同。

“溫婉就是怕會有今天。”

繡娘聽完這一切,評價著說道:“她和我提過。”

許銳鋒很自責的說道:“哪是她對不起我啊,是我對不起她,結婚沒過多久,我就發現了這個女人不一般,隻是她,從不知道我到底是誰。”

“你們倆還真是一對兒冤家,北滿的坐地炮大老許買了我黨為求自保嫁出去的女人。”

“這也是我一直愧疚的地方。”

許銳鋒很認真的解釋道:“你都不知道我為了拉齊在心理上的落差付出了多少。”

“我殺了派人跟蹤溫婉的劉滿貴、宰了逼迫李邵陽的張紅岩、還在加入藍衣社以後總算覺著自己是和溫婉一樣的人,執行了刺殺白建武的任務。”

“你說什麽?這些人都是你殺的!”

許銳鋒沒有隱瞞的回應道:“要不然呢?你以為這群家夥都是自己咽唾沫嗆死的?”

他洋洋得意的抬起了下巴,人生第一次可以明目張膽的炫耀殺敵功績了,還是在自己的國土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