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向日葵地

喬安和保羅已經整整半年沒有見麵了。自從神秘女人第二次出現後,喬安和保羅發生了一次激烈的爭吵,與其說是兩人的爭吵,不如說是喬安一個人的歇斯底裏。

“讚帕羅先生,請您告訴我,那位女士是誰?”喬安第一次用尊稱同保羅說話。保羅見到隻穿著白色睡裙的喬安,怕她凍壞,趕緊拿來外套裹在喬安身上。喬安一扯,大衣被無情地拋棄在了地上。許是因為剛剛在衣櫥裏出了汗,再加上情緒激動,她整個人都在哆嗦。保羅歎了口氣,心疼地望向喬安,但沒有說話。

“她是誰?”喬安幾乎是帶著懇求的語氣對著保羅說。保羅再次上前,想要去擁抱喬安,卻被一把推開。“你走開!”喬安終於哭了出來。

坐在回家的地鐵上,喬安的淚水如斷了線的珠子,流個不停。她怪自己愚蠢,這麽長時間了,她不清楚保羅是否成婚,不知道他還同誰在交往,更不敢相信那個女人居然有他家裏的鑰匙。原來保羅的笑容、溫柔、繾綣和柔情不止是屬於她一個人的,想到這,喬安的心痛了起來,以至於竟哭出了聲。坐在身旁金發碧眼的男生怔怔地看著頭發淩亂、哭泣不停的亞洲女孩,緊張得不知所措。

悠揚的歌聲在古老的地鐵線上響起,低沉的男音飄入喬安的耳朵,是意大利老牌歌星福斯托雷阿利的經典老歌《對誰》——電影《燦爛人生》中的插曲。

“如果不對你,我還能對誰微笑?我能對誰微笑?如果你再也不在這裏。現在,結束了。我們之間結束了。”歌者的嗓音充滿滄桑,十分適合這首歌。“現在,結束了。我們之間結束了。”喬安機械地重複道,“這會是我和保羅的結局嗎?”想到這,喬安掩麵哭泣。

“如果不對你,我還能對誰訴說?我還能對誰傾訴我所有的夢想?”喬安感覺鼻息間有人的呼氣聲。

“不過沒關係,我會等你。”歌聲停止,掌聲雷動。喬安這才把手從眼睛上挪開。歌者正半蹲著,望著喬安的眼睛。“不過沒關係,我會等你。”他重複了一遍歌詞,伸出手拉起喬安,麵對著乘客,鞠了個躬,“這首歌獻給這位不開心的亞洲女孩,希望她不要再哭泣。”歌者取下帽子,乘客們紛紛掏出硬幣,放了進去,每個人都微笑著望向喬安,說著:“上帝保佑你。”

“再見,女孩。”歌手鬆開喬安的手,繼續在地鐵上的旅程。喬安怔怔地站在原地,望著他走遠的背影。

回到市中心的家後,喬安生起了病,高燒不退。李易從田金逸那裏得知消息後,第二天就請了假,專程跑到羅馬照顧喬安。李易約莫是知道些喬安和保羅的事,但他不願在喬安麵前提起那個男人的名字。而保羅再也沒有出現在喬安的生活中。

一切,如夢一場。

異國的第二個冬天,是李易、田金逸陪著喬安一起度過的。他們相約去了北歐看極光,逛遍了芬蘭大大小小的聖誕集市,在米蘭的唐人街過了一次地道的中國年。人在外頭,心底最柔軟的地方永遠是祖國,而能同講一樣語言的人在一起,無疑是最幸福的事之一。一陣瘋玩後,他們三個回到喬安的住處,為喬安慶生。

“許個願吧!”田金逸看著喬安。喬安閉上眼睛,首先出現的卻是保羅的身影。該死!她費了好大的力氣才把那個男人的模樣從腦子中拉走。

“喬小安,還沒好啊?你的生日心願都可以繞著地球轉一圈了。”李易說。

聽了李易的話,金逸笑得合不攏嘴。那晚,李易和田金逸留在了喬安的公寓。田金逸和喬安睡一個房間,李易則睡在沙發上。

“安安,你睡了嗎?”田金逸問道。

“沒有。”睡在一旁的喬安回答。

“安安,你真的喜歡他?”田金逸轉過身來,將雙手放在臉上,望向喬安。

顧名思義,“他”指的是保羅。這是田金逸第一次在喬安麵前認真地提起保羅。

喬安也轉過身來,麵對著身旁的田金逸:“金逸,你喜歡過一個人嗎?”

“喜歡過,也正喜歡著。”田金逸一邊說著,一邊又把身子轉回,兩眼呆呆地望著天花板,“喜歡好多年了。跟隨他的腳步,喜歡著他的喜歡,討厭著他的討厭。可他似乎什麽都不知道。”

“他真是個笨蛋。”喬安說,“金逸,你覺得我哥怎麽樣?在我看來,你們兩個特別般配。一起上的小學、初中,雖然高中的時候我哥讀書差,沒考上C中,但是現在你們又在佛羅倫薩了,這就是緣分嘛。況且,你當我嫂子,也收得住李易這個人精,我也放心。”說完這話,喬安感覺田金逸的身體抽搐了一下。可她沒有想到的是,田金逸很快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向她發起了撓癢癢的奪命進攻。“饒命,饒命!”喬安連連求饒,“癢死了。哈哈哈哈。”聽到喬安久違的笑聲,李易的嘴角也露出了一絲欣慰的笑容,翻了個身,很快就睡著了。

轉眼又到了夏天,七月的羅馬真是美好。可美好總是短暫的。去年此時,喬安和保羅在海邊度假,在羅馬的街道探尋加達的生活印記。可如今,關於加達的論文卻再也寫不下去了。喬安歎了口氣,合上了書。她決定去陽台走走。雲兒隨著風飄動,就好像甜甜的棉花糖一樣。溫暖的陽光灑落下來,喬安突然想躺在這陽台上。顧不得地麵有多髒,她便躺下。頭上是白色的床單,床單上是白色的雲朵,白色的雲朵穿梭在藍色的天空中,藍色的天空中有灰色的鴿子在飛翔。喬安貪婪地呼吸上一口,閉上眼,聽著小蟲子在耳邊暢快地叫。

夏日的羅馬,總在傍晚時刻下起傾盆大雨。當黃豆大的雨滴落在喬安的額頭上時,她才睜開眼。雨太大,睜開的眼又被迫閉上。頭上的床單被主人遺忘,濕噠噠地晾在上頭,床單上是烏雲密布。上帝像是發了狂,將大把大把的雨傾倒在了這座永恒之城。就這樣睡著吧,喬安不想動。雨水擊落在自己皮膚上,仿佛在彈奏一首動聽的歌曲。

“嘿,姑娘,你在做什麽?”

喬安睜開眼,不知道什麽時候,雨已經停了。天邊是大片紫紅色的晚霞,就好像是哪位藝術家將最美的水彩不經意間地灑在了蒼穹之上。蒼穹底下是晾衣繩,剛才晾著的白色床單已經被收走,晾衣繩下是一張陌生的臉,這張陌生的臉正認真地盯著喬安看。喬安趕緊起身,說了聲抱歉便匆匆離去,衣服上的雨水灑落在了木質的樓梯上,一直滴到喬安三樓的家中。男生站在陽台上,手裏拿著濕漉漉的床單,望著喬安的背影。他看到了倉皇而逃的女孩的模樣,自言自語:“這是什麽樣的女孩啊。”

喬安換了身衣服後再次上樓,準備收取被遺忘在陽台上的衣物,剛開門又見到了剛才的男生。“嗨,你好,又見麵了,我叫尼克。”喬安這回才看清麵前的這個男孩,他紮著個藝術家特有的丸子頭,青春有活力。

“你好,我是喬安。”

“你也住在這幢樓?”

“是的。”

“我從來沒見過你。你住幾樓?”喬安指指背後的木門。

“真的嗎?我住在這裏。”尼克點點喬安對麵的門,“天哪,我們居然是鄰居。住了這麽長時間,卻從來沒遇到過你。”尼克的表情十分豐富,真是具有戲劇表演天賦。也難怪他沒見過自己。喬安心想,自從和保羅分開後,她極少出門,遇上假期也是和田金逸、李易一起出去玩。

“很高興見到你。”尼克一邊陪著喬安上陽台收衣服,一邊介紹起了自己。原來尼克就是李易口中的租客,羅馬美院油畫係的學生。他說梵高是他的男神,但不是大眾口中的男神,是如同太陽神阿波羅那樣的神,是真正的dio[意大利語,神的意思。]。“喬安,你呢?”尼克這才意識到,剛才自己一直在喋喋不休地講,都沒讓喬安說上一句話。

“我是中國人,在羅馬一大學習意大利語文學。”

“你學的是意大利文學?真有意思。我一看文學書,就暈得不行。”尼克做了一個頭暈眼花的動作。

“沒什麽有意思的。好多意大利人不也在學習中文嗎?”

“也是。對了,喬安,你來我畫室看看吧,你肯定會喜歡。尼克熱情地發出了邀請:“請進。”喬安來不及推辭,就被尼克推進了不知何時已經打開的門裏頭。屋裏,是滿眼燦爛的金黃色,喬安隻覺得天旋地轉。

向日葵、熾熱、生的欲望、媽媽、瀾楓…

尼克很快和喬安熟絡起來。坐在樓下的咖啡館,尼克為喬安點上了一杯espresso,小小的杯子裏裝的是意大利人引以為豪的精華咖啡。喬安不喜歡espresso過濃過苦的味道,但尼克極力推薦,說這才是真正的意式咖啡。喬安答應嚐試一下。在這家老式的咖啡店裏,尼克毫無保留地批判起美國的星巴克,斷言星巴克這樣的垃圾咖啡是絕不可能踏進意大利的國土。顯然尼克的預言是錯誤的,兩年後,星巴克就如願在米蘭開了一家規模宏大的咖啡烘焙工坊。

夏天把日子拉得很長很長。這個暑假,李易和田金逸忙著找實習,沒時間過來陪喬安。喬錦林來了好幾次電話,讓喬安回家,都被她拒絕。與其待在那個根本沒有溫情的家裏,還不如待在這裏,雖然沒有心思寫論文,但還能和尼克聊聊天,打發這百無聊賴的時光。

“喬安,我們去法國吧?”尼克敲開喬安的門,眼中透著光芒。

“去做什麽?”

“我們去阿爾勒,去看梵高的向日葵。”在知道喬安也喜歡梵高後,尼克時常與她分享這位癡狂藝術家的故事。

“別猶豫了,我們明天就出發。”尼克興致勃勃地說,“票都訂好了。”

“你如何幫我訂的?”

“是易幫你訂的。”尼克口中的“易”便是李易。

“你和李易?”

尼克笑著說:“記得有一次,易拿著行李箱來找你,被你打了一巴掌,獨自坐在樓梯口。我看到了他,請他回房間。我們兩個聊了很多,易真的是個好男人。他讓我好好照顧你。”

“他讓你照顧我?”喬安不敢相信尼克說的話,李易之前還讓她要各位留意住在隔壁的意大利小夥子呢。

“因為我不喜歡女生。”尼克爽朗地笑出了聲。

看著喬安不可思議的表情,尼克故作嬌媚,用右手摸弄著他的丸子頭,“我美嗎?”

第二天,喬安便和“好姐妹”尼克一起出發前往法國南部小鎮阿爾勒。

阿爾勒是法國南部一座古老的小鎮,一個舒緩壓力的好地方。土地上生長著橄欖樹和葡萄樹,薰衣草隨著季風飄出淡淡清香,牛羊群悠閑地躺在藍天白雲映襯下的碧綠山坡上,享受著明媚而溫暖的陽光,古樸尖頂的農莊隱匿在樹叢之中,羅納河終流不息地穿過阿爾小鎮,古典建築與小鎮豐厚的曆史文化底蘊交相輝,呈現出一幅幅如詩的風景畫卷。這座古樸而又寧靜的小城,保持著十九世紀的原始風貌。但這次過來,尼克並不是來看殘存的古羅馬遺跡,而是來探尋梵高生前的痕跡。

在阿爾勒的一年是梵高一生中創作力最飽滿的日子。這個位於法國南部普羅旺斯地區的城市,以它猛烈的陽光、刺目的麥田激發了梵高的無限熱情,在短短兩個月的時間裏,梵高就創作出了六十餘部作品。這裏保留了梵高生前的痕跡:阿爾勒的醫院、咖啡館、競技場、向日葵田和葡萄園……不僅如此,從六月底開始,到處能看到成片連綿的向日葵花田,鮮豔、繽紛、奪目。這是梵高畫中炙熱的向日葵。傳世名作《向日葵》就是在此完成。

這位在羅馬美院研修油畫專業的二十歲男孩,來到阿爾勒後顯得格外興奮。

“喬安,這是梵高之前住的黃房子。”在羅納河畔的拉馬丁廣場上,尼克指著麵前一棟底層是商鋪、樓上是住宅的普通房子,向喬安講述曾經發生在這幢黃房子裏的故事。

1888年,梵高租下這個外麵漆成鮮黃油般黃色,搭配著耀眼綠色百葉窗的房子。沐浴在燦爛千陽下的房子裏有一個綠色的花園,裏麵種了梧桐、夾竹桃和洋槐。房子裏麵的牆完全被刷成白色,地板由紅色的磚塊鋪就。在房子的上空就是耀眼的藍天。梵高想讓它真正成為“一間藝術家之屋”,雖然裏麵沒有什麽昂貴的東西,但是從椅子到圖畫,每一樣東西都要有特色。他還買了一張大的雙人床,床的外表給人堅固、耐久且恬靜的印象。

“在這間房子裏,我可以生活、呼吸、沉思和作畫。”尼克說出了梵高的話,“等我回羅馬,我要把易的房子好好改造一下,改造成一個我也可以生活、呼吸、沉思和作畫的房子。”

夜幕降臨,尼克帶著喬安來到位於費羅姆廣場的藍卡散爾咖啡館,這個咖啡館還有一個更為人熟知的名字——夜間的咖啡館。梵高曾借住於此長達四個月,並為這家通宵營業的咖啡館創造過兩幅布麵油畫,一幅為《夜晚的咖啡館》,一幅為《夜晚露天咖啡座》。

“喬安,梵高真的是個天才。看過《夜晚露天咖啡座》的人,一定會深深地愛上這幅畫。”尼克從包中拿出ipad,找到了這幅畫。

地中海的風吹過臉頰,喬安感到十分愜意。她看著麵前的畫,內心平靜而安定。畫的左側是絢麗的黃色,溫暖的黃是咖啡館的燈光,燈光下是前來喝咖啡的遊人;畫的右側是居民樓,樓裏透出點點的光來。梵高將深綠色的樹葉朝上,營造出風吹過樹葉的畫麵。遠處的天空上,不經意的幾個黃點是漫天的星光。比起《黃房子》,《夜晚露天咖啡座》確實更讓人著迷。而此刻,喬安和尼克就坐在梵高曾經創作過的咖啡館,雖然咖啡館中已經找不到當年梵高借以消愁的苦艾酒。於是他們點了兩杯白蘭地。尼克顯然對苦艾酒頗有研究。他邀請喬安把麵前的白蘭地當成是苦艾酒。

“點上一杯苦艾酒,酒保會端上兩支杯子,一支裝著冰水,一支裝著苦艾酒,杯口上橫著一把鏤空花枝的銀質酒勺,勺上擱一塊方糖。喝之前,要用冰水慢慢澆過方糖,冰水與酒交融的時候,產生白色的懸乳,透亮的綠色最終變成渾濁的乳白色。端起這杯貌似牛奶的**,聞到隱隱的青檸和甘草味,隨即便是撲鼻的茴香、芹香,以及混合了各種異國的草藥香氣。”

苦艾酒這個綠惡魔,曾經是梵高的創作來源。一次喝完苦艾酒,他割下了自己的左耳。

“當然,這是法式飲法,還有狂野的波西米亞式,不過這種飲法太過銷魂,要是你感興趣,可以去看看電影《來自地獄》。”

“約翰尼德普的飲法?”

“原來你知道啊,哈哈哈哈。”

咖啡館外下起了淅瀝的小雨,沿著咖啡館的屋頂一滴一滴地打在地上,喬安出了神地望著這雨。她想起了老家的雨,每逢梅雨時節,雨總是像斷了線的珠子,落個不停。傍晚的時候,當昏黃的路燈被點亮,被雨水填滿的坑裏會出現許多小蟾蜍,它們蹦蹦跳跳,十分可愛,一點都不像長大後醜陋的癩蛤蟆。

雨差不多停了,酒杯也變空了,喬安和尼克決定起身去賓館。走在路上,隻見到稀稀拉拉幾個行人。

尼克祈禱明天有個好天氣,這樣就可以去郊區看這個世界上最美的向日葵了。

“尼克,你在乎別人看你的眼光嗎?”睡覺前,喬安問尼克。

“你是指我不喜歡女生?”

“是的。”

“我不在乎。現代人太看重對象的重要性,而之前的人則視本能為萬有之源。你看在古希臘神話中,萬人矚目的宙斯神愛著男男女女。我是古希臘和古羅馬的後裔,所以更在乎自己的本能。”

喬安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

第二天,尼克租了輛小轎車,自駕前往向日葵花田。

昨夜下了雨後,空氣清新。到了午後,太陽從雲層中鑽了出來。看到向日葵花田的時候,喬安被深深震撼了。幾千朵幾萬朵向日葵都同時朝著一個方向——太陽升起的地方。

“在古希臘神話中,有一位仙女愛上了太陽神阿波羅,可阿波羅並不喜歡她。癡心的仙女就一直望著駕駛馬車的阿波羅,順著他的軌跡從早望到晚,最終成為了一朵向著太陽轉動的花——向日葵。”

“這可真不是一個浪漫的故事。”喬安聽完尼克的故事後說。

他們兩人在向日葵中漫步。倏爾,喬安看到尼克的眼神泛起光芒,順著他的眼神,喬安看到前方立著一塊畫板,畫板上是一幅向日葵。作畫的女人紮著一支黑色高馬尾,穿著一件布襯衫。她的身旁站著一位金發男人。

“真是一對碧人。”喬安心想。

“打擾了,但是您的向日葵畫得真好。”尼克上前對著正在做畫的女人說道。女人停下手中的畫筆望向尼克,向他露出禮貌性的笑容。

高馬尾女人看向喬安,見她也是黃皮膚黑眼睛,便用中文問了句:“你是中國人?”

“是的,我是S市的。”喬安微笑著回答。

“真巧,我也是S市的。”高馬尾女人看見喬安別在發梢的琺琅向日葵發卡,說道,“你的發卡真好看。”

“是我媽媽送給我的。”喬安低下了頭,顯然不願提及瀾楓。

低頭的那一刹那,夏日的風兒吹過,黑色的劉海飄揚起來,喬安的額頭上露了出生時留下的圓形胎記。

高馬尾女人有些遲疑地喊了一句:“安兒?”

喬安抬起頭,與高馬尾女人眼神碰撞的刹那,她的整個靈魂都在震顫。但喬安沒有回應。她隻是咬著嘴唇,眼淚充滿眼眶。

“安兒!”女人上前抱住了喬安。

許久,喬安才把垂在身體兩側的手放到女人的腰上,輕輕地喊了一聲:“媽媽。”

喬安無數次想過與瀾楓相見時的場景,但沒有想到她們會是以這樣猝不及防的方式見麵。

瀾楓在金發男人耳邊呢喃了幾句。男人走到喬安的麵前,用一口標準的中文向喬安問好:“你好,我是狄倫!你母親的情人。”男人沒有用“愛人”來形容他與瀾楓的關係,可見他們並沒有法律上的合法關係。自然這裏的“情人”並非貶義,而是指彼此相愛的人。喬安看著麵前這個俊朗的男人,竟然憐憫起了喬錦林,那個身材已經發福額頭有了白發的父親。

瀾楓和狄倫帶著喬安來到向日葵園附近的一間小木屋。瀾楓介紹說這是狄倫購置的房產。說到“房產”兩字時,瀾楓發出了笑聲,因為這是狄倫唯一的不動產。

“要咖啡還是?”進門口,瀾楓問喬安和尼克。

“一杯卡布奇諾。”喬安回答。

“我要濃縮。”尼克說。

“再加一杯濃縮?”瀾楓望向狄倫,狄倫笑著點頭。

瀾楓熟練地點燃酒精燈,放上咖啡壺,在咖啡壺中間放入已經磨好的咖啡粉,底下注入涼水。時間的流逝下,熱水伴著水蒸氣上升,慢慢浸入咖啡。沒多久,濃鬱的咖啡香味彌漫整個木屋。

“尼克,去看看我的菜園子吧。”狄倫說道。

“好啊。”兩個男人拿起泡好的咖啡,往外走去,隻留下喬安和瀾楓兩人,麵對著一屋子的寂靜。

“安兒,見到你真高興。”瀾楓首先打破了沉默。

喬安把眼睛看向地麵。瀾楓放下手中的咖啡杯,試探性地靠近喬安。見喬安默許,於是坐得更近。

“安兒,你一定很想知道我同你父親的故事吧?”喬安將目光抬起,點了點頭。

瀾楓笑了笑,眼睛望向小屋遠處,語氣平和,似乎是在講別人的故事。

“我同你父親相識於上海的校園。其實,他和我不是一個學校的,但他時常來我們學校吃飯。我總看著他騎自行車來回穿梭於我們校園之中。當他第一次從我身邊經過的時候,我就被他所吸引。”瀾楓頓了頓,露出了一絲笑容,“年輕時候,你父親真的很帥氣。”

“我費了好大勁才打聽到你父親是隔壁T大的,當時他是他們學校的風雲人物,因為在食堂吃飯總是被本校女生包圍,無奈之下就來我們學校吃飯。可他沒想到,一到我們食堂我就跟在他後頭。他坐哪裏,我就坐到他對麵。你父親從不搭理我,我也不理會他。就這樣,我們兩個麵對麵一句話不說,吃了一個月的飯。直到有一天,我因為有事去晚了,你父親已經在食堂吃飯,等我打好飯走到他麵前時,發現他的麵前——也就是我的專屬位置上放著一本書。我想應該是有人了。正準備離開時,你父親把書挪開。用眼神暗示我,那是給我留的位子。”

“之後我們就開始約會。那真是一段美好的回憶。你父親的話不是很多,但總是能說到我的心坎裏去。他看書的時候很迷人,他笑起來更迷人。”

“我們情投意合,決定此生必然要在一起,我們堅信隻要相愛,沒有什麽能夠阻攔我們。我本就是上海人,大學畢業後就留在上海工作。你父親原本是要回江南老家的,後來他在律師事務所找了一份很不錯的工作,也留在了上海。”

“我們都曾經為了彼此奮不顧身,甚至不惜同家長吵架。”

瀾楓回憶起第一次帶喬錦林回家的場景。

“什麽?我們不能接受!”父親葉博文斥責道,完全不顧喬錦林也在場。

“瀾楓,你不為自己想,也要為你爸爸想想。喬錦林是個農村人。當然了,我不是說農村人不好。可你一個上海城裏姑娘嫁給一個外省鄉下人,你讓你爸爸的臉往哪裏擱。”江琴在一旁煽風點火。

“姐,你可得替爸爸好好想想。”江琴的兒子葉愛江說。

“我已經想好了,我一定要和喬錦林在一起。”

之後是激烈的爭吵,喬錦林一句話也插不上。

“你要是嫁給他,你就不是葉家的人!”父親說出這句話後,大家一下子安靜了。所有人都把目光看向了瀾楓,沒有人敢忤逆大名鼎鼎的葉博文,他的下屬不敢,他的家人也不敢。

“好!”瀾楓踹著她的高跟鞋,拉起喬錦林的手,頭也不回地走出了家門。

沒多久,葉瀾楓就去派出所把“葉”姓給去掉了,隻留下名字——“瀾楓”。

“我們的婚禮十分簡單,隻邀請了幾位我和你父親的好友。婚禮選在經常光顧的一家咖啡店,因為咖啡店老板是我的好朋友。那天我們包場結婚了。

“你穿婚紗了嗎?”

“穿了,是我自己設計的。很簡潔的一個款式。我記得婚紗裙剛好到腳跟,胸口是愛心形狀的白色羽毛。我把頭發盤起,隻插著一朵開得正豔的向日葵。我們請咖啡館老板當司儀。簡單的儀式後,我同你父親回老家拿戶口本,準備領證結婚。那是我第一次到你父親生活的地方,也是我第一次見到你奶奶。”說到喬安奶奶潘勝的時候,瀾楓顯然有些不適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