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初到羅馬
“爸，就送到這兒吧。”走到航站樓的安檢口時，喬安對喬錦林說。
“安兒，到了那邊要照顧好自己，有事給爸爸打電話。”喬錦林的眼眶有些濕潤，他忍不住上前擁抱喬安。可喬安並不理會，一轉身，黑色的高馬尾因為太用力，甩到了喬錦林的臉上。喬錦林隻覺得臉上火辣辣的疼。他望著漸行漸遠的女兒，內心湧起無限的苦楚。
“錦林，喬安怎麽不等我們啊？”一位年輕美貌的女人抱著一個三歲左右的男孩氣喘籲籲地趕到喬錦林身邊。
“安兒的飛機快飛了，我讓她先走。”
“喬安也太不懂事了。子揚上廁所的這一功夫就不見了人。你說她平時不尊重我就算了，這次為了送她，我可是特意從蘇州趕回來的！”桃心明顯不悅。
“好了！孩子也是趕飛機！”喬錦林的分貝一提高，女人便不說話了。
“來，子揚，讓爸爸抱。我們子揚最喜歡讓爸爸抱了！”桃心是個聰明人，一見喬錦林生氣，就把子揚往喬錦林的懷裏送。
“爸爸！”子揚甜甜的一聲“爸爸”讓喬錦林忘記了剛才的不愉快。
“來，爸爸抱。”
“爸爸，你的臉怎麽這麽紅，揚揚給你吹吹。”
“揚揚真乖，真是爸爸的好兒子！”
桃心在一旁看著兒子喬子揚的表現，一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一邊往喬錦林身上靠。旁人看來，這真是和諧美滿的一家人。
喬安坐上了東航MU787上海飛往羅馬的直機。
坐在喬錦林給她買的商務艙中，喬安脫下粉色呢大衣放在腿上，百感交集。飛機起飛前，她還是決定給喬錦林發了條微信：“爸，飛機起飛了，放心！”發完微信後，喬安關了手機，向乘務員要了一床毯子，閉上眼睛，準備休息。
飛機穿越對流層的時候有些顛簸，廣播裏傳來機長的聲音：“女士們，先生們，我們的飛機受氣流影響，在起飛過程中穿越雲層，受大風影響遇有輕度顛簸,請您不要擔心，在座位上坐好並係好安全帶…….”喬安睜開眼睛，隻覺頭疼。她想看會ipad中早就下載好的電影打發時間，便伸手去摸大衣口袋中的耳機，不曾想到耳機線上纏繞著一張紙。喬安打開紙張。
安兒：是爸爸。不知何時起，我們父女兩個說話的次數越來越少，現在甚至要用寫字的方式才能表達我對你的情感。安兒，不管怎麽樣，你都要相信爸爸是這個世界上最愛你的人，當然……媽媽也是。爸爸希望你快樂、幸福。
這次去意大利，一定要照顧好自己。我已經交代過李易了，有什麽事情都可以找他。還有，記得多給爸爸打電話、發視頻，哪怕在微信上留言也是好的。你要知道，爸爸一直都記掛著你。
愛你的爸爸：喬錦林
喬安把紙揉成了團，想要扔掉，卻又不舍。於是將皺巴巴的紙鋪開、弄平，對折後又放進了口袋。喬安隻覺得眼睛有點濕潤。“爸，你要是沒娶桃心該多好。”閉上了眼，眼淚還是流了下來。
經過十二個小時的顛簸，飛機在羅馬菲烏米奇諾機場安全著落。到了出站口，喬安一眼認出了來接她的人——黃皮膚、黑頭發、高個子、小眼睛。這個中國男生手中舉著寫有“喬安”名字的牌子，正目不轉睛地往出站的方向看。喬安趕緊戴上大衣的帽子，神不知鬼不覺地來到男生身後，狠狠地拍了一下他的肩膀。
“李易！”
“哎呀，我的神啊，喬小安，總算把您給接來了！”李易一邊說著，一邊接過喬安的行李，還贈送她一個大大的擁抱。
“我們走！”李易已經叫好前來接機的華人司機。雖已入夜，看不清周圍的一切，李易仍饒有興趣地向喬安介紹起羅馬來。可喬安顯然還沒有倒過時差來，隻覺困意襲來，靠在他的肩膀上，不一會兒就睡著了。李易摸摸喬安的頭，滿眼的憐愛。不知過了多久，周圍熱鬧了起來，燈光也變得明亮，喬安被李易叫醒。
“喬小安，看窗外！”
喬安睜開朦朧的雙眼，出租車正經過一個圓形的劇場。
“羅馬鬥獸場！”喬安忍不住喊出了聲。
李易笑著，不知從哪裏掏出一隻耳機塞進了喬安的左耳。“啊，星光下的羅馬夢，我夢中的羅馬就是你。”歌詞飄進喬安的耳朵，讓她沉醉。
到了住宿的地方，李易問喬安：“喬小安，需不需要我幫你整理一下行李？”
“不需要，我想一個人先休息休息。”
“也是，那我先走了。”
“你住哪裏？”
“這裏。”李易指著喬安對麵的門，得意地說道。
“你是我爸派來監視我的吧？”
“不，我是菩薩派來保護你的。”
喬安簡單地收拾行李後，便癱躺在**。想著要開始一個人的生活，她有些忐忑，但更多的是興奮與激動。也許是因為在車上已經睡過了，喬安雖然覺得累，但又不覺得困；四肢無力，腦子卻尤其清楚。夜色變濃，樓下傳來了歡聲笑語，仔細聽，不是家鄉方言，更不是中國話。這一刻，喬安才真正意識到她來到了異國，成為了一個異鄉人。孤獨感油然而升。
記憶開始作祟。腦子裏首先浮現出的是坐落在江南水鄉的大宅子：銅鑄的大門後麵，是一張紅木做的八仙桌。桌子周圍坐著奶奶、爸爸、桃心、子揚還有自己。奶奶潘勝的頭發已經花白，額頭的皺紋變深，但整個人看上去格外精神，她的腿上坐著子揚——她的寶貝孫子，捧在手裏拍摔了，含在嘴裏怕化了的小主兒。奶奶的旁邊是喬錦林，他向來不苟言笑，隻顧專心吃著飯，偶爾會抬起頭來看看喬安，給她夾些愛吃的菜。喬錦林的對麵坐著桃心，是子揚的媽媽，喬安的繼母。曾經是一個紅極了的女演員，為了富商喬錦林舍棄了演員的身份，選擇做一名全職太太。喬安知道，這些不過是官方的說辭，一切還不是因為奶奶厲害，給桃心定了死規矩：要進喬家的門，就不要幹一些“不三不四”的工作。桃心是個會識臉色的人，知道潘勝不喜歡她做演員，也就不再拋頭露麵。喬安從不在飯桌上說話，隻有喬錦林給她夾菜的時候她才會回一聲“謝謝！”
怎麽會想到這些呢？喬安覺得奇怪，其實他們也隻有每年農曆八月十五的時候才會回老宅過中秋節。而此刻，她是在入冬了的羅馬，隻身一人。
第二天，喬安被門鈴聲吵醒，伴隨著李易熟悉的叫喚聲：“喬小安！喬小安！起床了！”
喬安掙紮著起了床，打開門，怒氣衝衝地對李易吼道：“李易，大清早你來幹嘛？知不知道這樣很擾民的。”
“喬小安，你看看現在幾點了？”喬安看了一下手表，果真已經到了中午十二點。
“那你來幹什麽？”自覺理虧，喬安的怒氣小了些。
“我來投食。”李易眯起一雙小眼睛，用左手指指另一隻手上拎著的塑料袋。喬安這才注意到塑料袋裏鼓鼓的，裏麵裝著的都是她愛吃的菜，忍不住有些感動。
“呦呦呦，我的喬小安要哭了。”李易伸出手就往喬安臉上狠狠捏了一把。
“李易！”
李易熟能生巧地做著菜，沒有油煙機的廚房裏頓時煙霧繚繞。他倆也不敢開窗戶，怕被意大利鄰居舉報。喬安不會做飯，隻是靜靜地坐在椅子上，看著李易一邊抹著眼睛，一邊炒著菜，還時不時回過頭來衝她傻笑，一如八年前突然來到她世界的那個傻小子，呆呆地站在桃心身旁看著喬安說：“這個妹妹真好看！”
桃心是喬安十歲時嫁入喬家的。正式嫁給喬錦林前，桃心來過家裏，同喬錦林和喬安吃過幾次飯。喬安十分不喜歡桃心。是啊，誰會喜歡自己的爸爸再娶的女人呢？就算桃心長得再漂亮，待喬安再好，喬安也不待見她。而事實上，桃心待喬安也並不那麽好。這個長著一雙鳳眼的女人如同所有故事中惡毒的繼母，成為喬安十歲後揮之不去的童年陰影。可是，喬錦林喜歡上了她，還要讓喬安叫桃心阿姨。
“安兒，叫桃心阿姨。”那是喬錦林第一次把桃心帶回家中。喬安眨著大眼睛，不說話。
“沒事沒事，孩子都怕生。”桃心尷尬的臉上堆滿了笑。
“安兒，這是李易。他是桃心阿姨的兒子。”喬錦林說。
喬安把眼神看向李易，李易笑得眼睛隻剩下一條縫。
“易兒，這是喬安。你比他大一歲，要叫喬安妹妹。”桃心介紹喬安給李易。
“你好呀，喬安妹妹。”李易伸出手。“啪”的一下，喬安甩開了李易的手，從桌上跳下後顧自回到房間。喬安抱著心愛的毛絨玩具，傷心地哭了起來。她想起了媽媽，想到了最愛的爸爸有了其他的女人，那個女人還給他帶來了一個兒子。在這個家裏，仿佛隻有她是外人了。不知道啜泣了多久，醒來時，喬安見到喬錦林坐在身邊，一臉慈愛地望著她。
“安兒，你若不喜歡桃心阿姨和李易哥哥，爸爸也可以不喜歡他們的。我們家裏，就屬安兒最大。”
“真的嗎，爸爸？”喬安在父親的懷抱中又昏昏沉沉地睡去。睡夢中，她回憶起母親瀾楓的模樣。瀾楓，她的生母，離開她整整五年。奶奶說媽媽是崇洋媚外、水性楊花的女人，她找了一個比爸爸更有錢的外國男人後，拋棄了爸爸，也拋棄了自己，然後同那個男人一同定居在了歐洲。但喬安相信，瀾楓一定不是潘勝說的那種人，雖然她並不清楚瀾楓和喬錦林離婚的真正原因。
再一次醒來的時候，喬錦林依然坐在她粉紅色的床頭守護著她。“爸爸！”喬安一把抱住了喬錦林。喬錦林溫柔地對著女兒笑，兩個酒窩讓平時冷峻的喬錦林多了幾絲溫柔。
“喬小安，你在發什麽呆？”李易端出一盤可樂雞翅，故意重重地放在喬安麵前。喬安一驚，這才從回憶中抽離出來。一轉眼的時間，李易已經做好三菜一湯，外加兩碗白米飯。
“開動吧！”
喬安低下頭，用筷子搗鼓著米飯，卻不見吃。
“怎麽了？”李易問道。
喬安抬起頭看著李易，第一次認真地說：“哥，你為什麽對我這麽好？”喬安很少叫李易“哥哥”，經常直呼其名，今天這麽一叫，讓李易有些措手不及。
“因為你是我妹妹呀，傻丫頭。來，嚐嚐你哥的手藝。”說著，李易夾了最大的一塊雞翅放進喬安的碗中。
喬安直接用手拿起雞翅，滿是油膩的大拇指在李易額頭上點了個大大的讚：“好吃！”
吃完飯，李易洗好碗筷告辭，走之前還不忘對喬安說：“明天我帶你去警察局辦居留。”喬安點點頭，笑著對他說再見。
回到房間，喬安才想起手機還關著。剛開機，屏幕上就跳出十幾個未接來電和幾十個微信彈窗，不一會兒手機便卡住了。過了好長時間，手機才能正常使用。喬安看到電話和微信都是喬錦林發來的，趕緊給他打電話報了聲平安。電話那頭的喬錦林終於舒展了一口氣，接連說了三個“那就好。”
第二天，李易因為臨時有事不能陪喬安去警局，他再三囑咐喬安一定要等他回來後再一起去。喬安查了地圖，辦居留證的地方離家還挺遠。她擔心李易回來晚，便決定獨自前往。快快地洗漱好後，喬安拿上材料，便匆匆坐上前往羅馬警察局的直達公交。意大利的公交車沒有報站，喬安實時盯著手機看著公交車到達哪一站，可還是一不小心坐過了站。等待下一趟車太久，她打算自己走過去。走回去的路上行人稀少，連車子都十分少見。喬安有點害怕。她加快腳步，埋頭走路。突然聽到旁邊有人同她說話，著實把她嚇了一跳。
“你好，請問你是去警察局嗎？”一個外國男孩上前問喬安。
“是的，我去辦居留。”看到是個同自己差不多年紀的男生，喬安懸著的心才放了下來。
“我也去辦居留，一起吧。”
“好的。”喬安愉快地答應了。兩個人走總比一個人走要安全。
“我叫阿蘭，是法國人。”男孩一邊走，一邊介紹自己。
“我叫喬安，來自中國。”
“你的意大利語說的真好。”喬安正疑惑阿蘭作為法國人，意大利語怎麽會說得沒她好時，阿蘭說道，“我的意大利語是看電視學的，學了沒多久。我來意大利是為了體驗生活。你呢？”
“你真厲害。我在高中學習了三年的意大利語才學成這樣，是來意大利上大學的。”
“我在餐廳打工，工資不是特別高，但有足夠的時間做想做的事情。我的夢想是環遊世界。所以一邊打工，一邊旅遊，體驗不同的人生。”說著話，兩人就到了警局。在警局，喬安和阿蘭的居留辦得十分順利。分別前，兩人互加了whatsapp。
回到家中已是下午，李易把喬安嚴厲地批評了一頓。喬安知道是自己有錯在先，雖然嫌棄李易嘮叨，還是沒有還嘴。
晚上，喬安就收到了阿蘭在whatsapp上的消息：周日晚上到我店裏來玩吧。喬安想著與其在家待著，不如出去走走，便愉快地答應了。
阿蘭打工的餐廳離羅馬鬥獸場不遠。夜幕降臨的時候，在餐廳的外麵還能見到被燈光打亮別有一番風味的科洛西姆競技場。
月光灑落在永恒之城，優雅的小提琴在旁邊響起。坐在餐廳外的長桌上，阿蘭向喬安介紹起自己的朋友們。
“喬安，這是盧卡，米蘭人，妥妥的學霸，除了意大利語外，他還會西班牙語、法語和英語。最近，他十分迷戀中文，你可以教教他。”
“你好，喬安。”盧卡用並不標準的中文同喬安打招呼。
“這是安德烈，我們也叫他‘小卷毛’。”阿蘭指指安德烈的一頭卷發，“他是西西裏島人，喜歡寫詩歌，夢想著成為一名偉大的詩人。”
“這是弗朗切斯科，來自印度，從小在意大利長大。”除了膚色外，弗朗切斯科的舉手投足間都流露出意大利人特有的氣質。
喬安向他們一一問好。
吃飯時，大家不約而同地把手機擱置一旁，不予理會。這頓晚飯足足吃了四個小時，喬安卻意猶未盡。朋友之間聊天說笑，這樣的感覺真好。
“喬安，今天的晚飯好吃嗎？”阿蘭紳士地問道。
“好吃。我特別開心。”
“等會我們去羅馬鬥獸場附近走走吧！”
晚飯本就吃得晚，再加上吃飯的時間久，吃完飯後已是淩晨。因為天冷，幾個年輕人一邊哈著氣，一邊往小山坡上走。到了坡頂俯瞰，底下是古羅馬偉大而隱秘的廢墟。有多少故事曾在這裏上演？又有多少故事在這裏謝幕？哪一塊磚上曾流下過誰的眼淚？哪一塊磚上又灑下過誰的鮮血？
“是的，我終於抵達了世界的首都…年少時所有的夢此刻都真實地展現在我麵前。我最初的深刻記憶如今真實地出現在我的麵前……此刻矗立在我麵前的是我長久以來知道的一切。”喬安念起了歌德初次到達羅馬時的話。而此刻，月光下，幾個歡樂的少年打破了曆史的沉吟不語，上演了一出別具生麵的話劇。
“啊，我是凱撒[凱撒，史稱凱撒大帝，羅馬共和國末期偉大的軍事統帥、政治家，羅馬帝國的奠基者。]，誰會是我的埃及女王[克裏奧佩特拉。凱撒在埃及的時候見到克裏奧佩特拉後，被她深深吸引。]？會是你嗎，我親愛的喬安小姐？”詩人安德烈彎下身子，牽起喬安的手，做出一個假裝親吻的動作。喬安一時沒有反應過來，待回過神來，笑著回答：“哦，不，我不是你的埃及女王，不願你為我神魂顛倒。”
“那你就做我的安傑麗佳公主[安傑麗佳公主，美貌絕倫的契丹公主，意大利文藝複興時期《瘋狂的羅蘭》中的主要人物之一。《瘋狂的羅蘭》故事背景是與撒拉遜軍隊之間進行的宗教戰爭。]吧。”弗朗切斯科輕輕推開安德烈，走到喬安的身邊。喬安先是拉起弗朗切斯科的手，隨後又重重地放下：“哦，不，我不願意做你的安傑麗佳公主，尊敬的羅蘭騎士[羅蘭騎士，基督徒騎士，《瘋狂的羅蘭》中主要人物之一。追求契丹公主安傑麗佳不得後變得瘋狂。]。我不想你為了我而發瘋發狂。”
“來吧，祝英台女士，讓我做你的梁山伯先生，就像羅密歐與朱麗葉一樣。”盧卡抒發著最誠摯的情感。喬安望向盧卡，隨後低頭，漸漸走遠：“我不願同你化為蝴蝶，隻在花叢中飛舞。”
“那你願做什麽？”阿蘭接過喬安的手，問道。
“我隻願 Carpe diem[拉丁語，意思為活在當下。]。”
回去已是淩晨兩點，地鐵已經停運。喬安坐上能到家最近的公交，下了公交後，還需要走上十來分鍾。阿蘭堅持要送喬安回家，喬安不願意麻煩他，用各種理由拒絕，最後阿蘭才罷休。
下了公交，周圍一幢幢房屋在黑夜之中顯得格外陌生，仿佛成了一個個魑魅魍魎。到處都是黑恍恍的一片，隻有燈光在風中閃爍。喬安裹緊了圍巾，大步向前走。偶爾從街角傳來深夜未眠人的聲音，都嚇得她直哆嗦。真是後悔！喬安懊惱自己的逞強，早知道這樣還不如讓阿蘭送回家。時常會被自己的腳步聲嚇到，總覺得身後有人跟著，又不敢回頭。因為聽說人的肩上有兩盞燈，回一次頭就滅一盞，回兩次頭兩盞燈就都滅了，漆黑一片，誰都保佑不了你。喬安先是疾步走，後來飛奔起來。跑步的聲音原本並不響亮，隻是這死寂的夜，把任何聲響都無限放大，把任何可愛的事物都變得麵目猙獰。就連白天可人的地中海鬆，如今如鬼怪一般，虎視眈眈地盯著喬安看。
終於到了住宅樓，坐上老舊的電梯到達了家門口，剛準備掏鑰匙，喬安隻覺得背後一陣冰涼。一轉身，是李易的一臉嚴肅。
“你幹嘛去了？”還沒等喬安緩過神來，李易便斥聲問道。喬安知道李易是擔心自己，可就是聽不得這冷冰冰的話。
“我去哪裏需要你管嗎？”
“喬小安，你知道我給你打了多少電話，發了多少消息嗎？我差一點就報警了。”李易恨恨地用手捶向牆，“你知道我有多…”
“這不是因為手機沒電了嘛。況且，手機沒電前我也和你發過消息的。”喬安不想聽到李易說出他的擔心，沒等他說完，便任性地打斷了他的話。
“行吧，你回來就好。把這個拿上。”李易從口袋中拿出小米的白色充電寶，塞到了喬安的手中。他的右手因為砸了牆又紅又紫。
“你的手…”
“不要你管，趕緊進屋睡覺去。”李易又是一副訓人的模樣。喬安這才拿鑰匙開了門。關門前，她看到了李易的臉，那是一張她多麽熟悉的臉啊。
十歲的那年，喬錦林娶了桃心，一同而來的還有桃心和前夫所生的兒子李易。李易比喬安大一歲，喬錦林便安排兩人上同一所學校。小時候的喬安長得小巧，比一般孩子的個頭還要矮上一截，雖然成績優異，得到老師的特別關照，但總免不了受到一些男孩子的欺負，特別是因為調皮被老師調到講台桌旁的胖小子陳嘉敏。陳嘉敏最大的樂趣就是捉弄喬安：扯喬安的辮子，在她的椅子上倒上一杯水，往她的筆袋裏放上一隻死掉的蚱蜢……雖受了不少委屈，喬安從不向班主任吳老師告狀。
“喬安，告訴老師，誰欺負你了？”上數學課的時候，吳老師看到喬安的眼睛紅通通的，就知道這個乖孩子被人欺負了，於是把喬安叫到辦公室問話。
“沒有人欺負我，吳老師。”喬安低下頭，小聲地說道。
“是不是陳嘉敏這小子？”吳老師問道。見喬安沒有說話，這位大學剛畢業沒多久的年輕老師更加堅定了自己的看法，“這胖小子，書不好好讀，原來把心思都用在了別處，看我不收拾他！”
那個年代，體罰似乎是老師最喜歡使用的法寶。
於是第二天，在三年一班的晨讀課上，出現了讓人啼笑皆非的一幕——吳老師一邊揪著陳嘉敏耳朵死死不放，一邊還不忘喋喋不休地“教育”他。講台桌下的學生們看著陳嘉敏的耳朵被吳老師扯得越來越遠，越來越遠，仿佛那一對招風耳快要離開他那圓圓的臉了，害怕得手心出了汗。
“讓你不好好學習，給你搬到第一排還不好好聽課。”見陳嘉敏還是一副無所謂的態度，吳老師拿起桌上的一把長尺，狠狠地往他手心打下去，不料尺子哢嚓一聲斷了，陳嘉敏的手上顯出一道鮮紅的印子來。吳老師沒想到下手那麽重，一時竟不知該怎麽辦。隻見陳嘉敏怨恨地盯著台下的喬安。他自然有理由認為，今天所有的不幸都是這個被老師寵溺壞了的好學生造成的。
回家後，喬安一臉沮喪。不知李易從哪裏得來的消息，一回到家便開始嘲笑喬安：“聽說被欺負了，真可憐啊。”一麵說著，一麵卻用手戳戳喬安的腦門，拍拍胸脯，“但是，誰讓你有哥我呢。”沒過多久，校園裏總能見到李易和陳嘉敏勾肩搭背的身影。“真是烏合之眾。”喬安一邊不屑李易同陳嘉敏稱兄道弟，一邊又感謝著他的同流合汙為她帶來的不被欺負的、美好的校園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