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盈則虧
此後趙昭儀消停了數日,直至入了夏,皇帝發詔,以其二兄為將,往西北征討紇石,點了西京屯軍與桐關守備同往。
這道詔是尚書左仆射梁符起草的,雷厲風行,等傳到朝京的時候,軍隊已經處出發五日了。
滿朝文武皆驚,此戰師出無名,無人看好,更何況統帥的竟然還是趙昭儀的兄弟。
大燕向來有啟用外戚為將的傳統,昔日橫掃西北,讓諸國臣服、戎人膽寒的大將軍霍胤便是武帝的小舅子。但是人家是年輕體壯、有勇有謀的正經國舅,不是趙氏兄弟這樣年逾四十、連殺豬宰羊都忘了的寵妃親戚。
就算是不喜蘧皇後主政的新貴,都雪花般的諫書飛向燕闕,求皇帝收回成命。
蘧皇後隻問了一句,副將是誰。知道是蘧平後,又召見大將軍蘧進問了一句,蘧平何許人也。
她便鬆了容色,任由皇帝折騰。
到了五月,前線捷報頻傳——城沒打下來,但趙氏書信一封接一封,皆是說如何如何形勢大好,盡在掌握之中。
燕闕宮中,趙昭儀是春風得意,連連十天在披香殿日夜遊宴。不僅滿宮妃嬪,還有不少兩麵逢迎的西京貴族女眷,也都來湊趣。言語中頗有把趙家拿來和蘧家比的意思。
聽蘇蘇說起這件事時,永清正躺在廊下竹榻上看書,覺得可笑,不由放下了手中《六韜》:“我倒是想去看看她那幅得意忘形的樣子。”
蘇蘇不由笑道:“您想去,今夜倒是可以。聽聞趙昭儀今夜要把宴會搬到上林苑的淩波湖上去,半個西京都曉得了,說是賞新荷,估計也就在惠風榭那了吧。雖然不給咱們帖子,您路過了,她又能說什麽呢。”
她這些日子做細作,愈發遊刃有餘了起來,飛香殿的事情無她不知的。永清又時常誇獎指點她,因而她整個人都煥發著胸有成竹的意氣。
“我們也去湊個熱鬧。”永清丟下了書簡。
蘇蘇卻覺得她今日不對勁:“公主,您可從來沒有隨隨便便看書看到一半扔下的。”
她確實從來沒有。
“看不進去啊,”她不得不歎氣,“兵書能算書麽?我看了隻覺滿頁空談,不知所雲。怪不得趙括習盡兵書,還是紙上談兵。”
她有心了解軍政,從書閣抱來一堆兵家經典,可一本都不讀不進去。可見術業有專攻,她雖給蘧平出了大略,行兵布陣的事還是少指指指點點得好。
蘇蘇便玩笑道:“這麽多書,還不如當初裝幾本給阿離,常用字她也都識得了,說不定她行走江湖,懂點兒兵法還有用呢。”
她一提阿離,永清就有些鬱鬱。
蘇蘇剛想勸幾句,就聽見院門外有人影閃動:“誰?”
“蘇蘇姐姐,奴婢是半夏,”她倒是大大方方走了出來,低眉順眼地行禮,然後遞上一封帖子,“奴婢不敢擾公主休憩,隻是宮中遞來了東西,奴婢不敢怠慢。”
蘇蘇接過一看:“公主,是趙昭儀的帖子,邀您今夜入宮,去惠風榭。”
這倒是得來全不費工夫。
“哦?”她從竹榻上起身,赤著足悠然在廊中轉了一圈,“那你們,就來給我梳妝更衣,讓我晚上得好好瞧瞧趙昭儀和她的擁躉們。”
她似笑非笑看了半夏一眼。
半夏仍是恭順地低下頭去,不去承接她的目光,毫不逾禮,一點錯處挑不出,行禮告退,沒有一點逗留打探的意思。
那片青色裙子一轉過彎消失在月洞門中,蘇蘇便攥著那請帖著急道:“那個半夏。之前您不就覺得她不對勁?不如隨便找個理由打發了她。”
“不行。”她接過那張帖子,細細展開,盯著那頗為熟悉的字跡,“你以為長秋宮中就沒有父皇的人?阿娘和父皇不一樣,她不會趕盡殺絕,她會留起來。”
“啊?”
永清想了想:“就好像渡河。上遊永遠會衝來尖利的碎石,但下遊的河底能積攢的碎石之數是一定的,若你已知曉這條河可以刺痛你的碎石的位置,那便不必反複耗神耗力地去清理河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