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黑水城
永清覺得有點不大自在。
李功,蘇蘇皆是自己人,蘧平也算半個自己人,可太子端然坐在這裏真是極為突兀——雖說他身上有半管血都和永清一樣。
但她又不能當麵問:三哥你在這裏有何見教?怎麽又和你有關係了?
好似她的目光停留在太子身上太久,被李功注意到,他咳了一聲:“公主,太子殿下所知的陛下意圖,似乎和公主傳來的不大一樣。”
永清試探道:“三哥?”太子在中朝還有人?
太子亦望向她:“五妹,是誰告訴你,父皇要打黑水城?”
他的語氣好似在循循善誘,給她糾錯一般,讓她不大痛快,“是,許侍中。”
“許巽滿口鬼話,你怎能相信?”太子滿意一笑,又語重心長對她道,“我早勸過五妹,莫要著了他的道。”
永清有點惱了,她沉住氣,溫和道:“既然三哥說我被騙了,怎麽今日還來相商此事?”
太子那雙向來隱忍的眉眼,終於露出了一點鋒芒:“因為,我把它從一句謊言,做成了事實。”
永清愣住了。
“五妹前些日子一直都在宣室殿打轉,怎麽前兩日便不去了?”太子有些遺憾她沒能第一時間聽到這件事,“得了李長史的信,我又與……確認了一番。戰事是假的,是許巽拿來搪塞你的——但父皇想用兵,卻是真的,其中過於機密,我尚且不知父皇到底想打何處。”
“但我將黑水城之事,散給了趙昭儀。”他本想隻報給李長史說,這隻是皇帝虛晃一槍罷了,但他突然想到,會有一個人對這件事很感興趣,他想到此處就忍不住笑起來,“昨日,她便去父皇麵前旁敲側擊,撿起什麽家國大義,寸土必爭,最後建議皇帝讓趙都領兵,去打黑水城。”
“趙中郎領兵,未必打不贏吧。”永清想起趙都此人,品性雖劣,但身手腦子都還過得去。
太子語氣痛快:“所以,自然後來有……人,和父皇陳言,又叫父皇回心轉意,決定改派趙昭儀的兩個從兄為將,以蘧校尉為副。古往今來,可有被敵活捉了的將領再度啟用的?向來是一門都抬不起頭,倍遭唾罵。”
看來,他是要擺趙家一道了。
積年的怨恨,讓他已等不到皇帝賓天的那一日,就想釜底抽薪,狠狠杜絕趙家崛起的機會。
趙都有出息,但他的父親和叔伯就不是了。那是當了幾十年的狗屠之輩,一朝榮華加身,又享樂十幾年富貴,不思進取,既不年輕,亦無才誌。
永清明白了太子的計策:“三哥讓趙昭儀以為,此戰輕而易舉,可為家人爭功。朝廷用人,要麽舉孝廉,要麽選太學,這兩條路,皆控於門閥之手;趙氏兄弟皆是庸人,又不通儒學,父皇要扶持他們,給他們貼金,自然隻能走軍功這條路了。”
她看向一直沉默不語的蘧平,想來這位也早和太子說定了:“所以,三哥也叫她以為,隻要叫上蘧校尉,便可為那富康伯和宣義伯保駕護航,萬無一失,甚至可以輕易奪了蘧校尉的功勞。”她有些不悅道,“你們都串通一氣了,何故又來問我們。”
這話說得重。
太子生怕她心生芥蒂,連帶蘧平也使不動了,連忙道:“並非如此。蘧校尉本是不願意參戰的。”他看向李功,“隻是,我想,如此釜底抽薪,長秋宮也能少有蒼蠅在耳的厭煩,不是嗎?蘧校尉亦想為長秋宮分憂,頗為猶豫,我便說,來問公主與長史,他們的意思,自然也是長秋宮的意思。”
“三哥說得好似是讓我做決定一般。”永清冷笑,“分明是讓我騎虎難下。若我不讓蘧校尉去,趙昭儀的兄弟幾斤幾兩她自己清楚得很,臨了肯定又死纏爛打,讓父皇換趙都去。三哥曉得我不願意看趙家人立功,才來逼我。”
蘧皇後治下,一貫對邊執行的是綏撫之策,且不說蘧家在溫熹年間打沒了整整兩代人,光是那虧空的國庫,她花了十幾年才勉強補上。永清亦是厭戰的。
明明這些事情,李功最清楚才是。
她有點遷怒地盯著李功。
李功歎了一口氣,對她道:“公主,你不想知道陛下到底能掏多少錢出來嗎?”
“長史,連你也?”永清坐起身,“你向來都是最敬重阿娘的。她不是說——”
“事急從權。”李功又歎了一口氣,眼角餘光瞟向蘧平,“公主,皇後殿下是不希望陛下吃到戰事的甜頭,走上窮兵黷武之路,但依照太子所說,恐怕陛下的臉麵摔得更狠,殿下的苦心不也可達成?更何況,大將軍已過花甲之年。”
他前麵說得牽強,最後一句又看似完全不搭邊。
但就是最後一句話,把永清說沉默了。
李功暗示她,蘧家無人了。晉陽蘧氏主家幾乎全滅,毫無戰事的十幾年,也扶不起來什麽旁支,雖然蘧大將軍和蘧皇後一直有淡隱的意思,免得再被日後的太子猜忌——但真若如此,等蘧大將軍百歲後,恐怕麵前的這位太子也對蘧皇後和永清公主少了幾分敬畏,不會似現在一幅孝悌恭敬的樣子。
李功有私心,想讓她們後生也如現在一般隨心所欲。
或許隻要一個蘧平,便夠了。
太子等著她的答複。
永清淡淡看了他一眼:“三哥是否可以告知妹妹,朝中何人,可為我所用呢?”
太子知道她鬆口了,不想亮底牌,客氣道:“東宮屬官,任五妹差遣。”
她要東宮屬官有何用。
永清不緊不慢道:“我記得,五經博士鄒敘,是三哥生母鄒良娣之兄,難道不和三哥同氣連枝?”
太子見她氣定神閑地盯著自己,大有不聞清不罷休的意思,知是無法,隻得一一告訴她前朝暗自投向他的官吏。
永清讓李功一一記下,見太子一臉吃虧的神色,不由笑道:“我又不與三哥相爭,三哥何必防我?我還仰賴三哥,支使這幹人等在陛下宣布出征之時,為趙氏兄弟造勢呢。”
所謂捧得越高,摔得越狠,趙氏出征時越多讚譽,他們戰敗以後,皇帝的臉就越疼。
太子頷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