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非汝臣

趙都引著她們,在幽深過道中迂回,除卻腳步在水窪中踏過,便隻剩下一片氣若遊絲的抽吸聲似幽魂般從兩旁腐朽的柵格裏**來。

佛經之中的阿鼻地獄,竟在她腦海有了情狀。

方才那婢子的慘狀難以忍受地反複闖入她的腦海,讓永清明白為何這些籠子即便破損亦無人修補了——他們早已不必擔心這裏的囚徒,會有逃出生天的能力。

但身旁的阿離仿佛並沒有意識到這一點,她的步伐稍稍地急了起來,帶著永清向前而去。

永清的心突然沉了下去。

趙都的腳步停下了,他正要抬起燈燭,期待永清看見下一幕傑作的神情,手腕上便是一沉,他低眉輒見一隻嫩白無繭的手摁住了他,有些不自然地曲起。

她生硬道:“趙中郎,你可以退下了。”

“天家皆是狡兔死,走狗烹,我還以為公主不似他人無情呢。”趙都一笑,“看來公主對臣也是用完即棄?那公主對許侍中,也是如此?”

永清沒有回應他故意挑事的問題,隻是重複道:“你可以走了。”

趙都不怕她能做出什麽,聳了聳肩,遺憾挑眉,轉身而去。

他的身影消失在光的盡處,永清盯了許久,確定他已然走遠,卻仍無法下定決心,帶著阿離上前,探視她的父親。

“公主——”阿離有些著急,近在咫尺,永清卻沒有讓她上前的意思,她已在宮中學了不少所謂的禮儀規矩,但天倫在前,她簡直顧不得了。

“阿離……”永清啟齒欲言,想讓她做好最壞的打算,望見那雙希望瀲灩的眸子,無法開口。

她隻能沉默地提起燈燭,推開那腐朽的牢籠,不知光灑向的是絕望,還是希望。

“爹!”阿離的尖叫,讓她握住燈盞的手一顫。

她正要靠近,蘇蘇也窺見了郭秦如今的樣貌,臉色也變得蒼白,拉住她:“公主,您不如就在這裏……”

永清搖了搖頭,走了進去。

一滴水從天而降,砸在她發間,帶著令人作嘔的腐臭味道,她突然仰見,北寺獄的屋頂不是以梁木搭建,而是似墳塋一般,以磚石券成。不知讓地磚變得濕滑的是郭秦的血,還是屋頂滴漏的腐水。地上,阿離不顧汙濘跪在半個人身旁。

那真的隻是半個人。

“他——”她的喉間湧起強烈的惡心感,直教她想逃離這幅畫麵。

這就是趙都說的無濟於事。

這是什麽地方?

這到底是是什麽地方?監獄,還是活死人墓?她甚至開始覺得,趙都之前殺掉那個宮婢,竟然是一種慷慨的仁慈。

她聽見一聲奄奄一息的呼喚:“阿離……你在哪……”

阿離的父親還活著!

此情此景,很難生出僥幸,反而覺得驚悚殘忍。

“爹,我在,我在……”阿離摘下麵具,露出一張哭得上氣不接下氣的臉,“公主已經為我們平反了,那些閹賊也被殺掉了!我們還被赦賜民爵,爹,我們可以像你想的那樣子,重新做良民了……他們怎能……怎能這樣……爹,女兒來救您了……”她越說越沒有底氣,隻能逐漸變成嗚咽。郭秦已是這幅樣子,已不是瀕死可救的程度。

世上怎有白骨殘軀,血肉複生之事?

“阿離,沒有用。”他一聽女兒的聲音,仿佛眼中又有了些神采,勾起了殘存的意誌,“別答應他們。”

阿離不解其意,愣了一下:“爹?”

一股怒恨灌注,他似燃盡的殘燭,驟然爆出火花,堅聲道:“不要信朝廷的人!我是老糊塗了,江湖風霜三十多年,替這些朝廷老狗撫平了多少人間不平事?爹承認做過亂紀之事,但劍下沒有一命冤魂!”他望著本無血緣之親的唯一家人,“你長大了,爹想你似平常人家女兒一般嫁人生子,不要顛沛流離,才想做個溫順種地的良民——是我老糊塗,忘了這王法有多吃人,一旦放下了劍,便有衣冠禽獸,提刀宰割!爹還那些順民一般去論理?論理,可笑——他們薑家有什麽天理!連底下的閹奴都視人命如草芥!”

郭秦每一句話都似一道鞭子,狠狠打在永清臉上。

教她無法反駁,連勸慰都顯得假仁假義,拙劣可笑。

阿離仍是抽噎,父親為她的退讓,更讓她慚恨,聲音猶帶上破音:“都是我的錯,爹……”

“你如今是穿的什麽?”郭秦驀然問道。

阿離愣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