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北寺獄
“……這是什麽地方?”
碗口粗的方形木柵密密地隔開禁地,一些已浸泡在漆黑熏人的水氹裏,被蟲蛀得隻剩下半截。
這樣也算籠子嗎?她在朝京時,在蕭司徒府上寄養的小動物,也各配有一個完整幹燥的籠,以防止那些活潑的小東西偷偷越獄。囚字尚且四角齊全,否則怎能被稱之為籠呢?
這裏沒有燈。隻有永清身後,趙都提著的一盞暗淡的燈,敷衍的光線照不進深狹的走廊,隻能照見遠處坑窪泥濘的地上何處有反光的汙水。四處都是一種她從未見識而叫人難以忍受的臭味——後來她才明白,那便是屍臭。
她站在尚算幹淨的石階上,隔著兩寸的鞋底,都無法伸出腳,踩到未知的烏泱裏。
“我的永清公主啊,您難道看不出,這裏是監獄?”趙都那雙鳳眼,在黑暗之中好似本該屬於一條寒鱗美豔,森森吐信的毒蛇。他望著永清,目光冰冷而輕佻。
她一張素白的臉龐上滿是猶疑,仿佛是剛剛接觸一個全然不解的世界,甚至連其中的駭人血腥也來不及害怕。
看起來,也與那些自詡鍾鳴鼎食的貴族女兒沒什麽不同。
隻不過她家有九鼎。
半個時辰前,趙都抓到永清的時候,他正帶著羽林軍巡夜皇城。
說抓,似乎也不大恰當。
她既未喬裝打扮,又不曾行蹤鬼祟,一身蹙金孔雀繡的衣裙,三四個婢子外加五六個宦寺跟著,浩浩****,提燈夜行。七八盞燈遠遠地,在沉夜之中耀如明珠,即便趙都不是刻意得了消息去逮她現行,也很難忽視。
更何況,一杆重槍攔在她身前,她竟眼睛也不眨一下,反而抬頭厲聲道:“大膽!”
她理直氣壯地仿佛一切都理所應當。她宵禁夜行理所應當,他攔下她也理所應當,而她目中無人地傲視也理所應當。
她也確實有那麽一瞬間懾住了趙都。他旋回槍,認出是昨日在宣室遙遙望過一眼的永清公主,毫不避忌地直視著她:“哦,是公主殿下。”
永清借著身旁燈火打量了他一眼,這人一張皮囊倒是不錯,眼角眉梢總是輕佻閃爍,一身絳色紗縠單衣,赤幘鶡冠,腰間青綬、黑犀雙卯,想必是個中郎將了。他冠旁兩根鶡羽也似他的眼神一般不安分,在夜中搖曳。
這般年紀,這副皮囊,這個德行,除了趙昭儀那個侄子還有誰?
“你是趙都。”她淡淡道,“黑燈瞎火,趙中郎刀劍無眼,本宮暫不追究。你帶人退下吧。”
“公主竟然知道趙某,”趙都覺得頗有意思,“隻是公主似乎不大明白現在的情勢?宵禁後擅自出行宮掖,無論如何都是大罪,捅到陛下麵前,臣雖然得罪了公主,倒還能落下個奉公克己。”
“趙中郎既然沒有當場拿下我,自然也是因為知道,即便送父皇那裏,他也不能把我怎麽樣——畢竟我又到麵前去瘋一陣,他亦不痛快,到頭來還怪趙中郎不會做事。”她的聲音隱隱透著些輕慢得意,不以刁蠻任性為恥,“所以,趙中郎還在這裏威嚇我,想必心裏還有別的算盤,不會是想賣我一個人情這麽簡單吧?”
“公主聰明。”他身形一動,倏然湊到她身前,指尖曖昧纏上她鬢邊雀釵上銜著的一串珠穗,“若臣說,隻要公主願意與臣作一對鴛儔鳳侶……”
他**的話尚未說盡,永清尚且未來得及說出“放肆”二字,便見一道劍光刺破,趙都避身一轉,反手長槍一擋,便聽得極其刺耳的尖利劃聲,聽得眾人耳朵疼。
蘇蘇立刻護著永清倒退幾步,她才看清是阿離挺身而出,已與趙都交上手,接而又是幾道寒光粼粼,然而她用的是劍,與長兵相接占不得什麽便宜,雖然永清看不懂招式也漸覺她有頹勢,當即出聲:“夠了!”
一陣疾風過她身側,阿離退回她身旁以劍相護。
趙都定定地盯住阿離的臉,她的鐵麵具嚴絲合縫地攏住一切痕跡,不給他追絲尋蹤的線索。他轉而看向永清,挑了挑眉:“公主身邊,真是能人異士輩出,連一個小小的婢子,也身懷絕技——難道說,是蘧家的人?”
他似有了些忌憚。
“是,又如何?趙中郎今日怕不是吃了酒,言行無狀。”永清索性模糊下去,將錯就錯。
“公主篤定臣不敢動公主,臣也篤定,公主夜行理虧,不能治臣的罪,這也算是禮尚往來。”趙都又擺出一幅無賴模樣。
永清哼了一聲,隻覺可笑。
理虧?她永清公主什麽時候自覺理虧過,但凡這是在朝京,他早就被拉出去罰作城旦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