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東宮怨

“三哥!”

永清從未喊得如此情真意切,她用力推開許長歌,跑回蘇蘇身邊。她匆匆對太子行了個禮,便帶著宮人告退。

小黃門給他掌著燈,太子遙見十丈之外,宮牆陰影下獨身而立的許長歌。他分明知道太子在此,卻巋然不動,恍若未見一般。

自從五年前,皇帝把許長歌接到燕闕,太子本便如履薄冰的日子更加難熬。無他,唯有四字,相形見絀。偏偏,皇帝還顧念昔日摯交兼帝師的情誼,對許長歌噓寒問暖,視如己出,甚至想把他放到東宮裏做個少傅。幸哉,許長歌識趣了一回,表示敬謝不敏,否則太子能被氣嘔血。

太子冷笑一聲:“許巽。這就是你的禮。”

這聲直呼其名,格外刺耳。

一朝天子,兩京權貴,三十六列侯,七十二郡望,不假他一點顏色的,也隻有這位東宮太子。

許長歌踱步而出,疏疏作揖了事:“太子殿下。”

一近燈火照見之處,再抬頭,他又謙和如初:“太子殿下有何見教?臣倒聽聞,羊太傅近日又被陛下訓斥了,若羊敬也被打發回了朝京,太子似乎就更不大好過了。”

太子聽見,登時麵色如霜,忽而想起了他剛剛的舉動,譏諷道:“自然,沒有你這般兩頭下注,如魚得水。”

許長歌雙眉揚起,沉默不語。太子一見,便知他說中了,接而冷笑:“看來永清的性子,沒有常樂那般好糊弄,你失算了。”

許長歌眼神淡漠,打量了他片刻:“太子這麽晚了要去哪裏?”

“哦,”不待太子反應,他便如夢初醒般,“臣忘了。太子如今獨居東宮,不可在禁中過夜了。臣身為侍中,有陛下恩準特許,但太子殿下沒有。”

“你——”太子最恨,便是皇帝待許長歌,竟勝過他這個親子。無論是政見還是私事,皇帝對許長歌都皆言聽計從,以致他時常懷疑,許長歌是不是皇帝的私生子。

許長歌勸道:“臣勸太子還是快些趕路吧。等下宮門落了匙,太子又不像趙中郎那樣,有寵妃做保,被人告訴陛下您宵禁闖宮門,豈不是又叫陛下以為,太子已經迫不及待,有不臣之心?”

太子拔出腰間錯金半蛟的佩劍,恨聲:“許巽!”

許長歌一把按住劍鏜,直直將霜刃半露的劍推回劍鞘,盯著他的怒容,一字一句道:“太子,您要惜命。”

小黃門見勢不妙,連忙拉住他勸道:“殿下,宮門確實要落匙了……咱們還是趕緊回去吧,太子妃身子尚不好,您更要保重自己啊。”

“許巽,你要記住,這天下姓薑,不姓許。”太子掙出二人的製挾,連連冷笑,“尚公主如何,三獨坐又如何,即便你真有那一天,你也要記住——兩京宮門上,沾得最多的,就是你們這樣自以為是弄權親貴的血!昔日霍胤廢立兩帝,最終還不是抄家滅族!嗬,本宮忘了,你已經沒有滿門,也沒有家族了。”

許長歌獨聞最後一句時,麵色一變,拂袖而去。

小黃門膽戰心驚:“殿下,您何必和許公子一般見識?若陛下聽了他的話……”

“父皇隻本宮一個兒子,他即便厭惡,也不會廢了本宮。”太子隻覺痛快,哪裏容得小黃門掃興,更厲聲道:“待本宮登基,一定要殺了他!”

禦道之中圖窮見匕,蘭林殿裏氤氳蒸香。

這邊永清妝飾卸下,心悸初平,便見半夏捧著一個三層鎏金博山銅爐進來。

她一聞到那似曾相識的清香,心中又悸,蹙眉道:“這是什麽香?”

半夏不知何意,隻道:“公主,今天燒的是鬱金。”

“拿出去。”永清揮袖。

“公主,您這是怎麽了,”蘇蘇屏退了半夏,調笑問道,“方才您和許侍中都說什麽呢?”

她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永清閉上眼睛:“……阿離呢。”

“哎,說起來阿離那性子……好多宮人問了幾回了,我隻道是和我一樣,都是從小陪公主長大的,她們倒也尊敬了幾分,咱們進宮三天了,她明麵不說,卻著急得緊,魂不守舍的。”蘇蘇忍不住問,“我們真的就得等陛下放我們出去呀?李長史不得著急。”

她原先是這麽想的。

但阿離的事情顯然不能再拖,劉騎必定已開始著手善後了。

安寧的黑暗之中,蘇蘇沾了些香膏給她擦臉,她闔著眸,幾欲睡去,倚在蘇蘇懷裏:“太子如今,住宮內麽?”

“沒有吧,”蘇蘇在她額角輕按,指法醇熟,“我記得陶景十三年,太子娶了荀家的女兒——就是,您記得麽,潁川太守荀固。這位荀太守之妻,和皇後殿下的舅母是表姐妹,您記得麽,就是以前桓司空的次女——”

“……我哪裏記得了這麽多,”蘇蘇一念起親戚來,永清就頭疼,“何況還這麽遠,兩京勳貴皆姻親,州郡豪右都帶故,無論他們是誰,到了我麵前隻稱一聲公主便罷了。”

更何況,蘧家兩代人幾近死絕。一至逢年過節,宮中府中百官常拜,卻沒有幾個正經親戚,以至她從小便不搭理這些人情世故。

蘇蘇也想到這層,歎了口氣:“哎,反正,言歸正傳,太子殿下娶了荀妃,就住到皇城東邊的明華宮去了。”

永清對鏡顧盼,裏頭一張臉被蘇蘇塗得花裏糊塗,亦不減狡黠笑意:“那我們明日,就可以出宮辦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