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再見

山高水長,不如在頂峰相見。

【23】

收到了Z傳的合格證之後,林絳人逢喜事精神爽,專心備戰文化課,勁頭十足。

二模就定在4月15日和16日兩天。

大家最近備戰都很累,下課了也沒多少人走動,基本都趴在課桌上休息。

考試前一天晚自習,一下課林絳就戴著耳機趴在桌子上假寐,自動切歌的空當,走廊裏有個人大喊了江為風一聲,把她嚇得一激靈。

“江為風,你什麽時候這麽好學了?上完廁所就回去看書啊?”是石頭很有辨識度的聲音。

“滾。”江為風回道。

後來石頭又說了什麽,就聽不清了。因為耳機裏逐漸大起來的音樂悄無聲息遮掩了男生們的對話。

忽然有人摘掉了她的一隻耳機,她坐起,一看是何萊。

“聽什麽呢?”何萊問。

“許嵩剛出的專輯,你聽嗎?”林絳說著,心裏卻還在恍惚,不知道剛剛聽到江為風的聲音,是夢還是真。

“許嵩是誰啊?”何萊問。

林絳說道:“蠻有名氣的一個網絡歌手,王佳倩之前推給我他的歌,我蠻喜歡,就下了好多首。”

何萊聽她說完,嗤之以鼻:“網絡歌手的歌你也聽?”

林絳聳肩。

何萊忽然靠近林絳,特神秘地說:“我剛剛去廁所,聽見了江為風一個大秘密。”

林絳晃了晃神,故作平靜:“什麽事兒啊?”

“你見過他媽媽嗎,之前開家長會來過學校的,據說是省台新聞節目主持人。”

“嗯,聽說過,怎麽了?”林絳坐直了身子。

“那人好像是他後媽,聽說江為風親媽在他讀初中時就去世了。”何萊壓低聲音。

林絳心“咯噔”一下,立即想起某日夜裏,她問他為什麽唯獨英語成績好,他說因為父母都是教英語的。

那時候她沒來得及想太多,如今才明白真相。

林絳清了清嗓子,問道:“怎麽會……因為什麽去世的?”

何萊撇撇嘴:“這我就不知道了。”

林絳還在走神,何萊轉移了話題:“複習得怎麽樣了?”

正好上課鈴響起,林絳掏出課本,說道:“這不,鈴響了,繼續背書唄,語文還有幾篇古詩沒看呢。”

何萊說“加油”,忙跑回自己座位。

林絳心裏想著鄭萍,怎麽看都不覺得她會和“後媽”兩個字扯上關係。

第二天考試,正好考到辛棄疾的《永遇樂,京口北固亭懷古》中“想當年,金戈鐵馬,氣吞萬裏如虎”這句,林絳卡殼了,腦海裏全都是許嵩《半城煙沙》裏“半城煙沙,兵臨池下,金戈鐵馬,替誰爭天下”的歌詞。

幸虧在交卷的最後關頭,林絳想起來了。

可何萊卻沒那麽幸運了——

16號下午考完試回教室,林絳把外麵櫥櫃裏的書往教室搬,何萊就屁顛屁顛跟在她後麵,念叨著:“林絳,我這次考不好就賴你。”

“賴我幹嗎,又不是我讓你去聽許嵩的,何況你當初不是還鄙視我聽他的歌嗎?”林絳笑道。

“主要是我那天回家之後失眠了,就想聽會兒歌,這不就想到你說的許嵩了嗎,他那個《清明雨上》,真的太好聽了!”何萊感歎。

林絳笑:“有品位,我最喜歡他這首歌。”

“不,我最喜歡的不是這首,是《灰色頭像》,”何萊打開了話匣子,“我上網搜了這首歌的故事,裏邊有歌詞是‘你灰色頭像不會再跳動’,意思就是他女朋友去世了,所以他才寫了這首歌。”

林絳收拾書的動作停了停,看見何萊說這句話時換了好幾個表情,搞得林絳一時之間不知道該笑還是該哭:“這你也信?那還有人說《玫瑰花的葬禮》也是寫給他女朋友的呢。”

何萊一聽更激動了:“對對,還有人說他的英文名‘VAE’的意思是‘唯愛穎’,他好癡情,他女朋友是不是就叫穎啊?”

林絳聽完差點吐血,看了這傻姑娘半天,最終還是搖搖頭,任由她幻想下去。

晚上放學後,林絳和沈宴,還有王佳倩,約在一家新開的比薩店。

王佳倩掏出手機:“林絳,你有微博嗎?”

林絳下意識就答:“有啊,怎麽了?”

“來來來,互關一下。”王佳倩說道。

林絳一愣,恨自己剛才的不假思索。

微博是校考的時候,和她住一個屋的同學“安利”給她的,因為貼吧豆瓣都有好友互關,所以微博自然而然就成了她出門在外,不方便寫日記時的記錄。

林絳有些心虛,隨便扯了個謊:“我卸載了,這不快高考了嗎,貼吧都不怎麽玩了。”

王佳倩說:“沒勁。”

沈宴卻問:“什麽是微博?”

王佳倩白眼快翻上天:“就是最近蠻火的一個軟件,哎呀,你真是兩耳不聞窗外事。”

見沈宴和王佳倩胡侃,林絳莞爾一笑,一轉頭正巧看到街對麵有抹熟悉的身影,半天沒緩過神。等她揉了揉眼睛再看過去,人沒了。

沈宴問她:“看什麽呢?”

林絳遲緩地回答:“哦,沒什麽,可能看錯了。”

周末一大早,林絳打車去外公家。

外公家住在一個老小區的一樓,家裏有一個小院,紅木門外有棵大梧桐,梧桐樹下放著一張搖椅,搖椅上坐著一個老頭,正端著茶杯,優哉遊哉地聽戲。

旁邊的收音機裏放的正是《武家坡》,剛唱到**,“啪”一聲,戛然而止了。

小老頭倏地驚坐起來。

“你這臭丫頭。”看清楚人之後,老頭嗔怪了一聲,喜笑顏開。

“外公,是不是很想我啊?”林絳笑道。

外公站起來,去拉林絳的手:“想你,再不來我就要打你屁股了。”

祖孫倆一陣笑,林絳忙扶著外公進屋。進門後,林絳先去給外婆上香,轉身看到外公在廚房轉悠。

“吃啥啊?”老人有點犯愁,“你說你來也不提前說一聲,我這兒沒什麽好菜啊。”

林絳拉著外公的胳膊:“哎呀,外公做什麽都好吃。”

老人一聽,笑得亂顫,忙說:“行,那你去看會兒電視,我簡單做一點。”

林絳哪裏肯:“我不,我要和小時候一樣,給您打下手。”

老人隻好同意,一老一少便在廚房忙活起來。

最後,他們做了一道酸辣土豆絲,一道尖椒炒肉片,一道香椿豆腐,為了湊足四個菜,最後又切了一盤火腿腸,加上香油拌蔥絲。

林絳在廚房偷捏了塊肉吃,入口後滿足不已,邊吃邊誇獎:“外公做菜這麽好,我媽怎麽就沒隨你呢?”

外公正擺碗筷,擺了三副,一副留給過世的老伴,這三年向來如此。他嗬嗬笑了兩聲:“你媽隨你外婆。”

林絳邊把菜放桌子上,邊笑著說:“我媽隨媽媽,所以我也隨媽媽,做菜都菜。”

外公又是笑,神色溫柔。

林絳給外公夾菜,問道:“外公是不是想外婆啦?”

“想,哪能不想呢?”外公抬眼看了看不遠處的遺像,恍惚片刻,才問林絳,“聽說你收到不少合格證啊,外公還沒恭喜你,不過啊,學習認真歸認真,但也要注意身體,別累著。”

林絳點頭:“知道了。”然後夾了一筷子香椿,好吃得整張臉都在綻放,“外公,這香椿真是鮮。”

外公看林絳喜歡,也高興:“喜歡的話,一會兒走的時候拿點回家,這是我昨天登山的時候摘的。”

“登山?外公又發展新愛好了?”

“這不是剛退休,沒事做,正好隔壁老張鼓搗攝影,也拉我一起,我們去南山采風呢。”

林絳笑道:“外公真時髦,找個事情做,沒準開拓事業第二春。”

外公也笑了:“借你吉言。”

這邊祖孫倆正閑話家常,快吃完飯的時候,徐名娟的電話打了進來。

林絳接起來,外公又跟徐名娟說了幾句,才掛斷。

“你媽又吩咐你什麽事兒了?”知女莫若父。

“母親大人想吃步行街東頭的小金板栗。”林絳笑了。

“哎喲,這過去不順路啊。”

林絳擺擺手:“沒事,我打車去。”

臨走時,外公送林絳出門,從兜裏掏出一百塊錢,要給她打車。林絳連說不用,老人又拉著林絳的手叮囑這叮囑那,還要她常來。

老人這一送,送了十來分鍾。

林絳擁抱外公,讓他趕緊回屋歇著,結果走到快拐角處,她回過頭一看,老人還靜靜地站在門口望著她,見她回頭了,便擺擺手。

林絳鼻子一酸,咬咬牙忙轉身離開。

從外公家到步行街,打車要30分鍾。

徐名娟喜歡的這家店,開了二十年了,一直很有名,四季都有很多人光顧,隔了老遠她就看見那家店門口排了一條長隊。

林絳掏出手機拍了張照給徐名娟發過去:【排隊真難,給小費嗎?】

手機還沒放進兜呢,一抹明媚的顏色進入眼簾。

【24】

女生穿著粉色的毛衣,與春天很搭,燦若桃花。

林絳一激靈——昨晚竟然不是錯覺。

女生應該在等人,眼睛一直盯著二樓的網吧。沒一會兒,有個男生從樓上走下來,他的格子衫搭在肩上,步子散漫。

男生剛下來,還沒站穩,女生就哭了。

女生今天穿得像一隻飽滿的水蜜桃似的,嫩得仿佛可以掐出水,這一哭更顯得我見猶憐,隔了老遠,連林絳都心頭一顫。

然後不知道女生對著男生說了些什麽,男生不是在無所謂地笑,就是不耐煩地皺眉,沒等女生說幾句,就轉身要走。

女生大著膽子扯住男生的手,男生回過頭,要掙開。

誰知女生忽然大著膽子朝男生撲過去。

林絳猛地倒吸一口氣。

男生推了兩下,但好像沒使勁似的,終是沒推開。

林絳的心莫名抽疼,不敢再看,卻像被施了定身咒一樣,怎麽都移不開眼。

這時,老板忽然催問她要多少錢的栗子,她隨便說了個數,拿了栗子,再去看他們那邊,兩個人竟還沒分開。

她這下是真不敢再看下去了,撥開人群就想逃,臨走前還聽排隊的大媽竊竊私語說:“哦喲,現在的小娃娃不得了。”

她一刻也待不下去,攔了路邊的一輛車就坐了上去。

沒理由哭的。

但車開的那瞬間,她還是淚如泉湧。

江為風原本正和一幫兄弟在開黑,成明昊很久不摸鍵盤了,特起勁,帶得江為風也嗨了起來。

正興起呢,外頭有人給江為風傳話,說下麵有人找。

他不情願地起身下樓。

看清來人之後,他有點錯愕。

他想著,行吧,說清楚徹底了斷,結果剛站定,還沒說話,麵前的人就開始哭。他煩躁得很,轉身便想走,誰知道女生忽然扯住他的手,他想甩開她,下一秒卻被抱住了。

他自然想掙開,可就是這麽巧,掙脫時無意一瞥,竟看到不遠處的栗子店門口有一抹熟悉的身影。那人也往他這邊看,他忽然就忘記動作了,任由麵前的女生抱著。

不過那人似乎隻是一瞥,很快便買了栗子,走得頭也不回。

江為風這才回神,推開了眼前的女生。

他好看的眉頭皺在一起,頓了頓才開口:“趙思意,你煩不煩?”

趙思意眼睛紅紅的,聲音可憐:“今天你生日,我瞞著我媽借錢從英國飛回來的……我們和好吧,好不好?”

江為風像聽到了什麽笑話一樣,嗤笑一聲:“別了,咱倆不適合做朋友。”

趙思意肩膀一下子垮了:“怎麽樣你才能原諒我?”

“沒什麽原諒不原諒的,”江為風一臉平靜,“你我不是一路人。”

“我真的把所有的尊嚴都丟給你了。”趙思意有些發抖。

“你還是把尊嚴收好吧,”江為風轉身,側著臉說,“這是我最後一次見你。”

女孩眼底的光瞬間滅得一點不剩,攥了攥拳頭還是不死心:“我隻問你最後一個問題,你究竟把我當過朋友嗎?”

男生上樓的步子微頓,心裏空空的,不知道在想什麽,開口坦**卻又很淡漠:“反正以後不會是朋友了。”

女生一下子笑出了聲,眼淚也同時湧出來。

江為風不再管身後的人,徑直上樓。網咖裏幾個人正打到**,估計是遇到豬隊友了,成明昊正殺得眼紅,對著麥一通亂罵,差點把鍵盤砸了。

江為風的遊戲打得並不是很好,純粹圖個放鬆,剛剛下樓和趙思意鬧了這麽一出,更是一點打遊戲的勁頭也沒有了,拿了桌上的鑰匙想要走。

有人叫住他:“去哪兒啊?晚上不過生日了?”

他頭也不抬:“沒勁,回家了。”

成明昊攔住他:“別啊,好歹18歲生日。你要是不想熱鬧,咱倆出去喝一杯也成啊。”

“那你還不滾過來。”他聞聲微微偏頭。

江為風率先下樓,路過栗子店的時候腳步有一秒的停頓,還是抬腳走了。

晚上,江為風和成明昊找了一家門麵不大的蒼蠅館子,炒了幾個菜。中途,成明昊出去,再進來的時候拎了個蛋糕。

江為風不愛吃甜的,又不好拂了他的好意,便用勺子舀了一口,結果……

“栗子味的?”江為風好看的眉頭挑了挑。

成明昊有些得意:“隨便挑的,怎麽了,你不愛吃啊?”

江為風哼笑兩聲,不動聲色地將蛋糕推了推:“太甜。”

“那你是不打算吃了?買這個花了我200塊私房錢呢!”成明昊氣結。

“那你全吃光吧。”江為風眼也不抬。

成明昊雙眸一閃:“咦?林絳?!”

江為風眼皮一跳,下意識扭頭去看。

“啪!”

一塊蛋糕準確無誤地拍在了江為風臉上。

江為風滿臉奶油,頓時石化在原地。

再看罪魁禍首,成明昊掏出了手機,對著他一通狂拍:“哈哈哈,生日快樂,兄弟!”

一個小時後,成明昊被某人鎖喉,鬼泣求饒無果。

而同一時間,林絳腫著眼睛,在空間裏看到成明昊發的動態:兄弟18歲生日快樂!

配了一張男生被抹奶油的照片,圖中男生目露凶光,卻有莫名的萌態。

林絳撲哧一聲笑出來,緊接著眼淚又像開了閥門一樣,止不住地流。

她忍不住想,和他一起吃飯的還有趙思意吧,趙思意跨過好幾個時區飛來找他,這樣的舉動,冰塊也會融化的吧。

他們應該是很好的朋友,不然當初江為風為什麽轉學來西校呢?

林絳無聲地問自己:不在意他了好不好?

可是一想到不再在意他,心裏某處,好像比看到他和趙思意擁抱還要更疼。

其實,林絳壓根不在乎江為風是不是冷漠。

她怕的是他表麵冷漠,其實情深。

可她又自相矛盾,如果他真的是這樣的人,情衷反而沒錯付,她會更欣賞他。

林絳的手在手機按鍵上來回摸索,在空間的說說裏打出了幾個字,又一個一個刪除。

她覺得自己好卑微,磨蹭到夜裏十二點,最終還是點開了微博。

【生日快樂。願少年,乘風破浪,他日毋忘化雨功。】

林絳二模考得很好,英語破天荒地破百,數學130分,全班最高,名次升至班級第12名。

班會上,班主任在前麵吐沫橫飛,表揚名單裏就有林絳。林絳坐在下麵寫考試總結,一片柳絮落在本子上,又被她輕輕拂開。

春暖花開了,她不敢掉以輕心。

這段時間,林絳學習幾乎到了沒日沒夜的地步,晚上也很少和沈宴一起走了,她下了自習還要去補一個小時的英語課。

她努力讓自己忙起來,心裏塞滿了各種各樣的習題和公式,才能不去想其他亂糟糟的事情。

有時候會碰見江為風,她自認為表現得還算過關。

就像某節體育課後自由活動,她和一幫女同學站在一在聊天,他恰好拿著籃球路過,她原本興致缺缺的臉上瞬間揚起歡快的笑,就好像沒看見他一樣。當然,他離開之後,她臉色驟變為平淡。

從小到大學過不少形容時間過得快的詞,比如:光陰似箭、流光易逝、日月如梭。

現在想來古人真是有智慧,命運的齒輪不停轉動,高三這樣艱苦的日子在整個生命長河中來說也不過如白駒過隙而已。

高考的前幾天,班裏便開始互傳同學錄,大家有時候下課去上個廁所,回來就會發現課桌上擺放著樣式各不相同的紙張,上麵還特有心地用鉛筆寫了名字,以免搞混。

同學錄上要填的內容大體是一樣的,姓名、生日、星座、愛好,還有寄語。

林絳每一份都規規矩矩地認真寫,李凱這群愛玩的男生通常會寫一些搞笑的內容。

班裏有些同學心思靈巧,會在寄語後麵寫藝術字,最常被寫到的是“一帆風順”,“一”字拉得好長,四個字像是被掛在一根繩子上似的。

6月5日這一天,是高三學生最後在校的日子。

早晨一到教室,班長就站在講台上說:“大家都別撕書啊,給保潔阿姨們省點心。再說了……萬一沒考上,都撕了,複讀該怎麽辦……”話還沒說完,他就被李凱拿著拖把轟下台。

其實早在進入6月份之前,班裏就有人討論過“要不要撕書”這件事。當然,真的到這一天的時候,大家反而沒有之前想象的那麽激動,全都安靜地坐著複習。

快到中午的時候,有老師組織高一高二同學“喊班”,這是三中曆年的習慣,低年級學生站得板板正正,對著高三樓狂喊“金榜題名”這類的話,聽著特震撼,就像開戰之前的戰鼓聲。

從下午開始,各科老師輪番來講考試注意事項,但每位老師的最後一句話都是千篇一律的“別緊張”和“加油”。這一天老師們都變得親切溫柔起來,連素有“巫婆”之稱的英語老師都有些哽咽。

早晨的宣誓是由班長帶領的,其他老師都來過了,班主任依舊沒出現。

到最後一節課的時候,他總算出現了。

他和平日一樣不苟言笑,一進教室就站在講台上講高考的注意事項,當他說到“絕對不能遲到”的時候,班裏不知道是誰打斷了他:“老師,最後一天了,您不煽情點啊?”

惹得全班哄堂大笑。

這笑聲太熟悉,很像以前上課有調皮的學生亂接話茬,惹得全班狂笑的聲音,隻是以後都聽不到了。

終於,班主任開口了:“聽說你們給後門的窗戶起了個名字叫‘好望角’,挺有創意。雖然,我以後不能趴在‘好望角’偷偷監視大家了,但是未來前路漫長,老師會目送大家抵達新的彼岸。”

話未說完,已有人小聲啜泣。

那天下午放學後,班裏不少關係好的同學都互相送了禮物。何萊和一群女生提議去操場的塗鴉牆寫“高考心願”。

林絳則在教室裏收拾書包,也不知道是怎麽了,平時聽見下課鈴恨不得立馬跑走,這一天卻磨磨蹭蹭了好久。

最後沈宴來教室裏找她,他手上抱著書,背後的書包裏全是他班裏同學送他的禮物。

林絳邊走邊和他聊天:“你這班長沒白當。”

沈宴嘿嘿一笑:“今天放學之前,我在黑板上寫了張請假條,班主任盯著看了很久,才簽下自己的名字,班裏女生哭成一片。”

“可以啊,你什麽時候學會這麽煽情了?”林絳笑著問。

沈宴勾了勾嘴角:“男人就該有細膩的一麵。”

林絳被他的臭屁惹得又是一陣笑,結果笑意還沒到達眼角眉梢,迎麵就走來一個人。

林絳的笑意瞬間凝固了。

【25】

江為風是正對著光而來的,夏季的陽光在傍晚依舊有些刺目,他被照得眯起眼睛。

沈宴先迎上去:“不走啊?”

江為風一笑,始終沒看她:“等石頭。”

“那我們先走了,車子停門口沒鎖呢。”沈宴笑著說。

沈宴說完這話的時候,江為風終於看了林絳一眼。她感覺到了,也將目光迎上去,誰知道男生隻是玩味地看著她笑,眼底一片冰涼。

林絳莫名想起《一個陌生女人的來信》裏的那句話——那個時候我忽然發現,我對你的心靈來說,無論是相隔無數的山川峽穀,還是在我們的目光隻有一線之隔,其實,都是同樣的遙遠。

林絳因這眼神而頓了一秒,旋即卻衝他笑了。

像是絲毫沒有察覺到他的敵意那樣,她把曾經藝考時,對著鏡子練了無數次的、她認為自己最美麗的笑容掛在臉上,對他說道:“加油。”

說完後,她徑直離去。

背對著他,林絳使勁眨了眨眼。

再見,再也不見。

她沒什麽遺憾了。

而江為風站在原地沒動,風吹動了他的衣角和碎發,除此之外,他整個人都是靜默的,像一張膠片相機拍出的相片。

夕陽把他高瘦的影子照得很長很長。

江為風莫名覺得無聊透了。

他臨時取消了和石頭約飯,早早就回了家。

鄭萍這個點還在電視台工作,江河炒了兩個菜,給自己倒了杯酒,坐著和江為風聊天。

“祝兒子高考順利,老爸先幹了。”江河一口悶。

江為風以茶代酒,意思了一下。

父子倆開始閑扯,但大多是江河在說,聊答題經驗,也聊心態,邊喝邊說。

沒多久,江河就有些微醺了,卻不忘囑咐江為風:“不過,就算考不好也別灰心,重要的是,你一定要找到自己想走的路,堅定大膽地走下去。”

江為風勾唇,又給江河滿上一杯,問出了他一直想問的話:“爸,你不覺得我渾嗎?”

“人各有命,人各有誌,”江河笑著搖頭,又喝了口酒,“說實在的,你最近比以前好學多了,這就是進步。”

江為風嗤笑:“您客氣。”

二模前,江為風和幾個同班同學打球,上半場結束後,沈宴也過來了。

沈宴一進球場,大家都在吹口哨起哄,他實在太久沒來了,幾個同學一個勁訛他飲料喝。

江為風流著汗坐在旁邊喝冰鎮可樂,餘光一直往沈宴那邊瞥。

下半場結束的時候,沈宴請大家喝水,還拿了一瓶給江為風。

江為風隨口問了兩句沈宴的近況。

沈宴歎了口氣,笑道:“不拚命不行啊,大家都太拚了,尤其是林絳。以前我帶她搞學習,她要麽和我聊天,要麽就在我身後哼歌,現在全改成背書了,搞得我壓力很大的。”

江為風附和著笑了兩聲。

後來兩個人還說了什麽江為風忘記了。

他隻記得,那晚的夜很長。

月亮出來沒有?他也忘記了。

他隻記得,數學真的難!

江為風也曾認真學習過一段時間,可二模成績實在惡心,之前排名多少他不知道,那回是第37名。

偏生石頭不會看眼色,笑嗬嗬地誇他:“哎喲,我風哥可以啊,進步這麽大。”

是嗎?

石頭至今也不明白自個兒當時為什麽又被揍了。

江河端著酒杯晃悠了下,又喝一口,湊近江為風,壓低了聲音:“兒子,說真的……”

“嗯?”

“你緊張嗎?”

江為風一愣:“有什麽可緊張的?”

“好!”江河一拍桌子,嚇了江為風一跳。

江河中氣十足地說:“我兒子雖然看著散漫叛逆,但是勇敢、大方,沒有頹廢氣。”

江為風拿筷子的手一頓。

大概過了三五秒的樣子,江河舉著酒杯,沒喝先挑眉笑了:“這話不是我說的,是你鄭姨說的。”

江河醉了。

江為風笑了。

那晚他看清月亮原來是古銅色的。

就像打火機打出來的火。

寒窗苦讀的十多年,好像眨眼之間就過去了。

考試那天,徐名娟和李靜一人買了件旗袍,說什麽“旗開得勝”,把沈宴和林絳樂得不行,最後千說萬說,才打消了兩位老母親穿旗袍送考的想法。

考完試之後,林絳沒有睡得昏天暗地,甚至在第二天,因為生物鍾而沒能睡個懶覺。

這個暑假很長,沈宴去麗江了,王佳倩和一群追星女孩約著出國追星。

林偉的旅遊公司和航空公司一直有合作,機票特便宜,便宜不賺白不賺,林絳一個人去了日本旅遊。

在新宿坐富士急行巴士前往富士山、河口湖,林絳耳朵裏一直塞著耳機,陳奕迅的聲音讓她覺得心底空空的。

沒見過富士山之前,恨自己不能將其私有。

見過富士山之後,幸無人可將其私有。

臨走那天,她去給幾位朋友挑禮物,逛到一家手作店,看中了一套木質書簽,剛想拿起來細看的時候,有人捷足先登。

“好漂亮,”那人笑著,揚了揚高挑的馬尾辮,“讓給我吧,我真的很喜歡。”

不是程雲川又會是誰。

林絳想起一句詩:寧期此地忽相遇,驚喜茫如墮煙霧。

半個小時後,隔壁星巴克,兩人麵對麵而坐。

“感覺藝考回校之後,就沒怎麽再見你。”林絳雙手撐在下巴上。

程雲川把玩著剛買的書簽,笑道:“那會兒被拒絕得太慘,想著先收心學習,高考後再說。不過停了一段時間後,好像也沒那麽喜歡了。”

“你和誰一起來玩的?”林絳不知道該怎麽回她,索性轉移話題。

“和一幫同學報了個團來的,沒想到除了我們以外,其他都是老年人,但沒辦法,為了省錢嘛,”程雲川笑,又把話題扯回來,“你現在對他……嗯,還想和他成為朋友嗎?”

林絳沒想到程雲川這麽直接,一時不知道怎麽回答,她隻好微笑,是那種自己都能感受到不自然的微笑。

程雲川一看她的臉色就明白過來,抿了抿嘴說:“那次在廣播站,真是對不起啊。”

林絳愣了愣才想起那事,旋即笑笑,說道:“沒事,反正以後可能也不會和他再有什麽交集了。”

程雲川的眸色暗了暗:“說實話,我有點好奇,你是什麽時候注意到他的?”

這問題還真有點難,林絳思緒拉遠,眼睛也不由得眯了起來。也許是第一眼就注意到他了,也許是第二眼、第三眼,總之就是注意到了。

她說:“不太清楚,你呢?”

程雲川一笑,掏出手機給林絳看:“你看,我第一次見他是在超市,當時就被他帥到了,那時候還不知道他是誰,就在貼吧上用小號發帖子找他。找到了之後,還生怕別人跟我搶,又趕緊刪帖。”

林絳一聽,腦子裏有什麽炸開,心跳都漏了半拍。

她記得那張照片——

畫麵有重影,明顯看出是抓拍,男生隻露了一個模糊的側臉,鼻梁高挺,不仔細分辨,並不能看清是誰。

透過玻璃窗,正看到風把窗外人們的衣裳吹得舞動,形形色色的行人路過,一片安閑的模樣。

林絳盯著外頭瞧,像是被人間安樂吸引了,久久沒回過神。

草灰蛇線,伏脈千裏。

她暗笑這世事荒唐。

【26】

高考確實有一定的殘酷性。

顧翔去了長沙的一所二本學校,王佳倩則留在青城本地,兩個人一南一北,相隔甚遠。

不過也有好事,李凱一畢業就向李娜表了白,兩個人填了同一個學校,往東北去了。

剩下的人裏,何萊去了武漢。沈宴考得好,如願上了西南政法大學。

而林絳也如願以償考上Z傳。

他們這群人就像天上的星星,散落在南北東西。

去大學之前,班裏組織謝師宴,酒過三巡,何萊拉著林絳出去透氣。

何萊這天喝了點酒,眼睛裏像有水霧,把下巴搭在林絳的肩膀上說:“林絳,我好難過。”

林絳沉默地拍拍她的肩膀。

何萊的眼淚啪嗒啪嗒落在林絳後背上,聲音輕輕的:“我可能再也見不到他了。”

林絳心一緊,旋即明白過來。

何萊繼續說:“其實我有個喜歡的人。”

林絳穩了穩神:“嗯。”

何萊起身,對上林絳的眼睛,有點疑惑:“你知道?”

林絳低著頭,緩緩扯出笑容:“你不想說,我就不知道啊。”

兩個女生對望著,看著看著,兩人都一下子笑了。

何萊抱著林絳不肯撒手,問道:“林絳,你說我們以後還會再見麵嗎?”

林絳拍她的後背,無比篤定:“當然會。”

其實最後一次走出教室的那一刻,班裏的人就注定零落,有些人是真的不會再見了,但有些人不管會不會再見,都會天涯若比鄰。

謝師宴結束之後,班裏一行人要去KTV,林絳沒有一起去,成明昊約了她吃飯,她想了想,沒有拒絕。

那晚,林絳看見成明昊的時候眼前一亮。

他又染了頭發,金色的,還燙了小卷,和他可愛稚嫩的臉龐特別不搭,但又好像顯得他更可愛了。

他還是很愛笑:“上周你們家請我媽吃飯,我想跟著去來著,我媽死活不同意,差點打我一頓。”

林絳失笑:“上次和成老師吃飯還問你好呢。”

“還沒恭喜你考上了Z傳。”成明昊真誠地說。

“我更要恭喜你考上A電,太厲害了你。”林絳真心佩服。

成明昊揉了揉腦袋:“一般一般。”

兩個人又閑扯了幾句。

聊著聊著,成明昊開始講他打遊戲的趣事。

林絳拿著可樂走神,愣了兩秒,漫不經心似的道出了此行的目的:“對了,江為風考哪兒去了啊?”

其實這個暑假,林絳和鄭萍也聊過幾次天,但都沒有提江為風。

今天終於問出想問的話,林絳心虛得肩膀都抖了一下。

還好成明昊沒發覺:“唉,怎麽說呢,其實他最後那段時間還挺努力的,但之前荒廢太久,沒考上一本,去了成都一所二本學校。”

林絳眼神晃了晃,沒接話。

剩下的飯吃得食之無味。

臨走了,成明昊問她:“林絳,上了大學,我們還能聯係嗎?”

“當然了,”林絳笑了,想了想又補充,“咱們是朋友嘛。”

成明昊聽完後半句,眼神忽然由亮轉暗。

他還是選擇問個明白:“你有喜歡的人吧?”

林絳一愣。

“但不是沈宴,對吧?”男生露出少有的認真。

林絳呼了口氣,沒否認。

“我能冒昧問句是誰嗎?”

林絳抿了抿唇,沉默即是答案。

成明昊對著天空笑了笑,隨後從包裏掏出一張照片放進林絳掌心。

林絳拿起一看,是那天顧翔生日,成明昊在KTV裏拍的她,她表情呆呆的,像個木頭人。

成明昊問道:“以後咱們就是好朋友了,作為朋友可以擁抱一下嗎?”

林絳沒拒絕,也沒理由拒絕。

擁抱過後,各奔前程,祝彼此安好。

這一天,她坐公交車回家,靠著車窗聽許巍的歌。

沒有什麽能夠阻擋,你對自由的向往。

路邊的行人樹木匆匆而過,林絳想不明白究竟是她在路過風景,還是風景路過了她。

林絳定於9月7日啟程去往浙江,那天她上車之後,在“38.6℃”這個QQ號的空間裏寫了高考後的第一條動態:

【你看山高水長,不如在頂峰相見;你看星辰遼闊,不如努力發光。】

她意有所指。

成明昊那晚和林絳告別之後,便去了江為風家。

他到門口的時候,江為風正好剛從外麵滑滑板回來。

成明昊耷拉著腦袋,一語驚人:“我失戀了。”

江為風去冰箱拿了兩罐啤酒出來,成明昊接過其中一瓶,二話不說灌了一半。

“你瘋了?喝那麽猛?”江為風拿腳踢他。

成明昊仰在江為風的**生無可戀:“今天本來想跟林絳表白來著,但她一直強調我們是朋友,我就沒敢說出口。”

江為風不以為意:“她要是真想和你做朋友,就應該早告訴你,何必拖到現在。”

江為風輕哼:“你還不夠明顯?你簡直成了當代司馬昭了。”

成明昊撇嘴:“我看你就是信了程雲川的鬼話,對林絳有偏見,人家今天還問起你了呢。”

“問我什麽?”江為風雙眸一轉。

“問你考哪兒去了。”成明昊說完,再次痛飲苦酒。

江為風聽完有些恍惚,盯著某一處發呆。

那晚,江為風翻了林絳的空間,隨後又把訪問記錄刪除,半夜無眠。

江為風去成都定在9月11日。

臨走前一天,鄭萍忙裏忙外給他收拾東西,問江為風:“滑板還帶嗎?”

江為風在一旁正整理衣服,聽到之後,想也沒想:“帶。”

鄭萍又說:“防曬霜也給你裝上了,別看你白,軍訓過後保準會曬成另一個樣。”

江為風答道:“知道了。”

“本來我還想給你裝一包衛生棉呢,網上都說軍訓時用那個墊腳不錯,但我覺得你肯定不會用,就沒給你買。”

鄭萍低頭笑,有碎發落下來,她順手撥到耳後,從窗戶透進來的光灑在她身上,把她照得溫暖無比,江為風也低頭一笑。

鄭萍一直在嘀咕:“防曬霜,板藍根……想想還缺點什麽。”

突然,她拍拍額頭:“我這腦子真是不管用了,為風,你去把我的手機拿過來吧,就在客廳茶幾上。”

江為風不說話,起身去拿,進屋之後遞給她。

鄭萍卻不接:“你打開QQ找林絳,我記得她給我發過一份開學必帶清單,你找出來念一下,我對對數。”

江為風手指頓了頓,打開QQ時心裏有些異樣情緒作祟。

他赤著腳,特隨意地坐在地毯上,在搜索欄裏輸入“林絳”。

她的QQ很快跳出來。

江為風呼吸一滯,愣在原地。

隻見“林絳”二字的備注後麵還跟著一個括號,那是她真正的ID。

她取名簡短,裏麵卻有著他讀不懂的時光與深海,足以讓他一生疑惑。

他蹙著眉頭,怔怔盯著手機屏幕——

“38.6℃。”

他輕聲喃喃。

【27】

上大學之前,江河不止一次告訴江為風,要找好自己想走的路。

江為風不知道自己運氣好還是不好,在大一下學期的時候,他找到了那條路。

之前填高考誌願,他隨便填了個商務英語。大一開學沒幾天,他就覺得厭了,老實規矩地上了沒兩個星期課,隨後就整天踩著塊滑板滿校園躥,要不就是和一幫新認識的朋友到處瘋玩。大一的上半個學期,江為風過得醉生夢死。

輔導員看他缺課多,說過他不止一回,但第二天他該逃還是逃。

在很多人眼裏,他是渾球一個,可隻有江為風自己知道,他渾渾噩噩並非是真的不上道,而是因為清楚地明白自己不想要什麽,卻不知道自己想要什麽,迷茫得不行。

當時也沒覺得怎麽著,就是上手挺快,拍的東西成明昊也滿意。

後來大一下學期開學,住對鋪的佟輝淘了個二手相機回來,一群人對著亂調,結果拍出來的照片暗到連五官都看不清。

佟輝正說被騙了,買了個爛相機回來的時候,江為風正好從外頭回來,走過去三兩下擺弄好了,還給他們幾個拍了好幾張照片。

就是這五分鍾不到的事兒,讓佟輝佩服壞了,又是說江為風拿相機帥,又是說江為風拍得好。江為風不知道這小子哪句話入他的耳了,就像雷劈似的,轟然被擊中。

他從此走上了攝影的路。

大一的暑假,江為風沒回青城。

和江為風一起玩滑板的學長張益嘉介紹他去一家叫“四季歌”的工作室實習。這家工作室在成都很有名氣,幫一些明星拍過片,與一家全國知名的少女影像雜誌有合作,老板既拍照又做封麵模特,人氣很高。

江為風自然珍惜這個機會。

這一個暑假就這麽在拍片修片的輪回中度過,結果有一天他去給雜誌拍封麵的時候,不注意被當期的封麵模特偷拍了下來,發到了微博上,偏偏還不知道她是怎麽找到了他的微博號,艾特了他之後,他的粉絲瞬間暴漲。

但也因此,很多人來工作室,指名道姓就要江為風拍,他也多了不少工作的機會。

大二國慶放假之前,江為風的微博粉絲破十萬。佟輝一直關注著江為風的微博,便嚷嚷著叫江為風請客。

江為風也沒推辭。

那天宿舍聚會,佟輝喝得有點多,就問江為風:“風哥,你是不是那個?”

“哪個?”江為風邊點煙,邊瞥佟輝。

“就……就那啥,懂嗎?”佟輝鼓足了勇氣問出口。

此話一出,一片起哄聲。

江為風漫不經心地笑著問:“我哪兒像啊?”

“說真的,風哥,你給哥們透個底,不然這麽多美女找你拍片,你又是一血氣方剛的帥哥,就沒看上的?”馬誌斌在旁邊插了一嘴。

江為風沉默不語。

徐文博在一邊打圓場:“瞧你們,坐懷不亂是多麽高風亮節。”

“這麽一說,風哥也可能是心有所屬!”舍長插話進來。

佟輝聽完哈哈一笑,直拍桌子道:“你見過他和女的有接觸嗎?情有獨鍾也得先出現個女主角啊。我不信他能為誰守身如玉。”

旁邊幾個舍友又是一陣附和。

江為風始終不語,抽完了一根煙後,又點上一根。大家看江為風神色不明,也不說話,還以為他是有些惱了,都有心扯開話題。

結果當抽完第二根煙的時候,江為風哂笑一聲:“我就不能心有所屬?”

越是這樣,大家越是心癢癢,最後逼得江為風沒辦法了,隻好說:“你們就當哥們禁欲吧。”

全桌大呼掃興。

醉了一夜。

第二天就是國慶假。

江為風原本已經排了檔期,誰知突然接到江河打來的電話,於是改簽機票回家。

江為風風塵仆仆下機,這邊江河早就來接了。大半年沒見江河,他憔悴極了,頭發也白了大半,看起來一下子老了十歲不止。

江為風問道:“鄭姨沒事吧?”

江河一愣,看著他的眼睛又是一聲歎氣:“先去醫院。”

江為風到醫院的時候,鄭萍正躺在**睡覺,鼻子上還插著氧氣管,肉眼可見的虛弱。大概是聽見門響,她醒了,一雙眼裏都是深不見底的空洞,滿臉寫著生如死灰。

她麵無表情地愣了幾秒,才看到江為風來了,想起身,忙被江河和江為風勸下。

江為風喉結滾動了一下,忍住不去看**的女人,淡淡喊了聲:“鄭姨。”

鄭萍費力勾出一抹笑:“來了。”

江為風實在不懂得怎樣去講關心的話,隻問道:“身體怎麽樣了?”

“我沒事。”鄭萍語氣淡淡的,看起來有些乏。

於是,江河替她掖了掖被子,轉頭對江為風說:“行了,你先回去吧,回來一趟也挺累的。”

江為風點點頭。

鄭萍便說:“回去吧,這邊有你爸在呢。”

江為風站在床邊,舔了舔幹燥的唇:“知道了,你好好靜養,想吃什麽就讓我爸買。”

鄭萍笑了笑,有一顆淚順著眼角滑落:“好,知道了。”

江為風目光深深。

退出病房後,江為風深呼一口氣,對江河說:“我看她情緒不高,你小心看護。”

“她也是太傷心了,其實之前你鄭姨懷過一回,但考慮到你還小,就說等到你高考後再說……”江河話到此處,哽咽了,“就是沒想到,這都40歲了,好不容易懷上一個,八個多月了,居然沒留住。”

江為風抿了抿唇,忙去拍江河的肩,扶他到病房門口的椅子上坐下:“你們倆都別太傷心,孩子還會再有的。”

“不能夠了,”江河肩膀顫抖,講話也顫,“她的身體哪還經得起折騰,要說也怨我,知道她之前有心律不齊,我也沒注意,醫生說是孕周增加,血容量變化,心髒負擔加重,這才突發的心髒病。她那天可嚇人了,還大出血,手術室進去了也沒動靜,都下病危通知書了。”

江河眼眶通紅:“老爸雖然是個男人,是一家之主,但簽字的時候眼淚都糊了眼睛,滿腦子想的都是你媽之前在醫院走了的樣子……”

江河深吸一口氣:“不過現在說這些倒也沒必要了,她能活下來就很好了……”

這些話,江河許是憋在心底久了,終於能說出口,淚眼婆娑地繼續說道:“這孩子,名字都取好了,叫江為嶼,你是長風,他是大地……”

江為風隻覺得身體裏的力氣在一點點流失,但他還是緩緩拍著父親的肩膀,試圖給眼前男人力量。

江河靜默,江為風亦不語。

接著江河擦擦淚,說不早了,要進去照顧鄭萍,江為風才起身離開。

走出醫院的時候天很陰沉。

大風洶湧,烏雲翻滾,應該很快就會有一場雨。

他抬頭看天,停在路邊,把兜裏最後一根煙掏出來抽。

稍晚一些,江為風回家放下行李和相機,轉身去綠島。

石頭和顧翔一幫人早就在等,見他來了,紛紛起身,激動又誇張地叫:“風哥。”惹得其他桌的人都往這兒瞧。

江為風知道這幫小子故意的,眼神都沒給一個,便說道:“滾。”

他心底不舒坦,裝著鄭萍的事,這場酒喝得滿醉。

臨走的時候,他晃著步子跟在顧翔後麵。

顧翔拐過走廊,繞過綠島西牆角的魚缸,走了幾步卻忽然在一桌旁停下。走在他後麵的江為風沒注意,沒刹住腳,撞上他的背。

江為風煩躁地甩了甩頭,還沒來得及罵人,顧翔卻轉了個身,朝旁邊那桌的人一笑:“好久不見啊。”

江為風皺眉看過去——

目光一沉。

酒吧裏燈紅酒綠,人們推杯換盞,歌手音色靡靡,恰好唱到——“你會不會忽然地出現,在街角的咖啡店”。

這句剛唱完,便有人近身,說了句:“好久不見。”

林絳聞聲後下意識抬頭,呼吸一滯——

就這樣撞上他的眼睛,錯愕迷茫撞上幽深晦暗。

她想起那四個字——久別重逢,卻又覺得不大對味兒,哪裏就隔了那麽多時光呢,根本就從來沒開始過。

她就這麽看著他,他變化並不大,還是愛穿黑色衣服,她有點恍惚,他明明離她很近,可又像是很遠,就像煙裏霧裏飄出個人,一呼氣就消失不見了。

顧翔和王佳倩在一旁寒暄,林絳想擠出個笑容,也大大方方地說一句“好久不見”,可就是做不出任何表情,木訥得如同木偶。

這邊,江為風目光深深,表情卻是淡淡的,率先對她說了一句:“你好。”

禮貌又疏遠。

林絳打起精神,也笑笑說:“你好。”

這邊顧翔和王佳倩聊了沒幾句,起身向林絳點了點頭,又對著江為風說:“走吧。”

江為風沒有多餘的表示,轉身就走,高瘦的背影消失在燈影裏。

林絳眼裏有霧氣,許是酒吧煙氣太大的緣故。

還是王佳倩的一聲呼喚將“那抹霧”吹散:“林絳,你看我的臉紅不紅?”

林絳抬眼看過去,笑了:“紅,不過紅得好看,像打了腮紅。”

林絳低頭抿酒,笑而不語。

再見到他,林絳可以錯愕,卻不可以臉紅,想到這裏,林絳暗笑自己沒有長進。

其實不是沒想過忘記他。

但每次放假回青城,林絳逛街的時候都會忍不住東看西看,偶爾有抽著煙的高瘦少年路過,她也會多看幾眼。

從家裏去徐名娟餐廳乘公交車會路過光明廣場,每回都能見到一群人在那邊玩滑板,林絳幻想他也在其中,回過神來之後,她覺得自己徹底栽在他身上了。

冬來春去,已經大二了,時間這東西,最是人間留不住。

【28】

這晚,林絳帶著些酒氣回家。

她一進門就發現氣氛不太對勁,平時這個點正是徐名娟窩在沙發上看電視的時候,可她沒有聽見電視聲。

往屋裏喊了兩聲,也沒有人應。她去臥室看,也沒人,就邊回屋換衣服邊打免提電話。

電話瞬間被接通,她還沒來得及說話,徐名娟的哭聲就鑽進耳朵:“林絳,來市立醫院,你奶奶出事了。”

林絳眼前一黑,幾乎是狂奔著出門,趕到市立醫院的時候,腿還在發抖,牙齒也在打戰。

在電梯走廊,她看見林偉摟著爺爺坐在一旁,而徐名娟正站在林偉身後,用手撫著林偉的肩膀,三個人都淚眼婆娑。

“怎麽樣了?”林絳聲音啞得厲害。

徐名娟走上前扶住她,沒說話,忍淚搖了搖頭。

林絳頓時淚如雨下。

後來,林絳從徐名娟那裏得知奶奶是失足落水。

在林絳上大學後不久,奶奶就被確診為老年癡呆,家裏一直小心又小心。可誰知道一個沒看住,她跑出去,就再也回不來了。

這個十一假期,青城一直下著雨,葬禮那日,仍然纏綿不絕。

林偉擔心爺爺受不住,爺爺蒼白著臉卻反過來安慰林偉,父子倆的雙手緊握著給彼此支撐,就這麽完成了整場祭奠。

林絳的這個生日,自然沒有過好。

10月5日那天晚上,沈宴在屋裏安慰林絳,徐名娟端來一碗麵,說道:“這是你爸讓我給你做的。”

林絳眼眶紅紅的,等著徐名娟出去後才敢掉淚,這碗麵就這麽就著眼淚吃完。

沈宴便在旁邊看著她吃,這次小長假他原本沒回家,後來聽說了這件事,特意趕來參加葬禮。

林絳吃完麵,他又把碗端出去,再進屋的時候,手裏拿著一個盒子。

“送給你的生日禮物。”沈宴說。

林絳被沈宴高大的影子籠罩住,一時看不清他的臉色,聞言接了過來,打開之後,看到是一塊墨綠色的手表。

“好漂亮。”林絳吸吸鼻子,笑了笑。

沈宴一聽就知道她喜歡,也發自內心地笑了:“你喜歡就成,這個可是我做兼職賺錢買的,人生的第一份工資。”

“就知道你會問,”沈宴往前走了兩步,坐在她身邊,“這可不是什麽‘送終’的諧音梗。”

林絳笑了:“哎呀,我知道。”

“嗯……”沈宴淺淺低笑,“其實也沒什麽特別的,手表當然是寓意時間了。”

林絳一動不動,聽著沈宴說完。

“你聽過三毛的一句話嗎?‘歲月極美,在於它必然的流逝’,老人會老去,孩童會新生,都是自然規律。就拿奶奶這事說吧,我希望你懷念,但別太悲傷,既然時間不會為誰停留,那我們不如珍惜當下。”

屋裏屋外都靜悄悄的,沈宴講了好長一段話,林絳靜靜聽著,就像聽了一段不長不短的故事。

“準律師就是不一樣,口才真好。”林絳不動聲色地抹去眼角的淚花,微笑著看向他。

沈宴聽完,特受用地一笑:“謝林大小姐誇獎。”

林絳羞於露怯,卻還是在他跟前露了不少怯,這會子有點別扭,眨眨眼特小聲地說:“謝了啊。”

沈宴就這麽看著林絳,覺得女孩眼裏有霧氣,怕她再哭了,忙逗她:“別謝,我這人就這樣,沒辦法,好男人嘛。”

說著,他故意挑挑眉,惹得林絳撲哧一聲笑了出來:“是是是,好男人就是你,你就是曾小賢,行了吧?”

沈宴愣了,問道:“這都哪兒扯出的詞兒啊?誰是曾小賢?”

林絳一邊扶額,一邊學著王佳倩吐槽的口吻說:“你好土啊,著名電台節目主持人你都不知道。”然後笑著把他推出臥室。

關上門的那刻,林絳看著手上發著幽幽綠光的手表,緩緩扯出了一個笑。

上大學之前,有高中老師說“現在別想著玩,到大學有玩的時候”,還有人說,藝體生的生活會比普通大學生更豐富多彩。

林絳如果能穿越,隻想衝著那時傻乎乎的自己大喊:別信!

作為播音係的學生,早起出早功已經是一種折磨,偏偏每天的課還都排得滿滿的,哪還有時間玩。

大二的暑假,林絳高中同學聚會,聊起大學生活的時候,都在問林絳諸如“藝術院校帥哥美女多不多”“你們學校管得輕鬆嗎”之類的問題。

林絳對這種問題頭痛不已,其實學這行,反而更需要吃苦耐練。

林絳的同班同學裏,很多人的努力程度不亞於對待高考,在大二大三的時候,班裏就已經有同學找門路去電視台實習。

到大四上學期,林絳一回學校就發現整個氣氛都不一樣了,找實習的找實習,秋招的秋招,考研的考研。

整個宿舍也就周婉和她最閑。

林絳在大四的時候去電視台實習過兩個多月,說來也是巧,當時在台裏還遇到程雲川了,她考了一所專科的傳媒學校的播音係,比林絳早一年出來實習,托了關係在台裏做一個夜間時段的節目。

舍友周婉也沒有目標,她大一的時候進了外聯部,學生會忙得很,每天瘋了一樣,現在好不容易清閑一會兒,整天泡在宿舍追劇。

當時正巧出了個韓劇叫《繼承者們》,火得一塌糊塗,周婉在宿舍裏貼滿了李敏鎬的照片,每天“歐巴歐巴”地叫著。

林絳就吐槽她:“你和我一個朋友有一拚,追起星來不要命。”

周婉咬著蘋果,特八卦地笑:“誰啊?不會是你那個帥哥表弟沈宴吧?”

林絳一個抱枕丟過去:“不是帥哥表弟,是美女閨密,我給你說過的,叫王佳倩。”

周婉皺著眉頭恍然想起:“哦,就是那個隔壁老王啊。”

林絳搖搖頭,說道:“改天一定要讓你倆見一麵。”

這句話等到實現的那天,已經是次年5月份。

林絳那段時間白天忙著畢業會演的事兒,晚上還得回宿舍寫論文,忙得昏天黑地。

王佳倩就是在這個時段來Z傳找林絳的。

王佳倩在大四下學期,突然宣布要和一個叫秦照的學長合夥創業,開網店賣女裝,之前本來想請林絳做模特呢,林絳不太想做,王佳倩也不強人所難,便說讓林絳找找身邊有沒有女生能推薦給她。

林絳靈光一閃,給她發了張照片過去,問道:“你看看我舍友成嗎?”

“可以啊,等我這邊忙完了,我想見見她。”

王佳倩打點好一係列事情,忙完就是五月份了,她這趟來得匆忙,中午到,下午就走,隻為了見周婉一麵。

周婉不是傳統型美女,卻有著時下流行的長相。除了當模特,她還會攝影和後期。

周婉和王佳倩兩個人一見如故,當即就定了要合作的事情。

那個下午時光匆匆,感覺還沒說上幾句話,王佳倩就忙著去趕火車了。

事實上,流光易逝,又何止體現在那個下午。

畢業的日子好像忽然就到來了,從畢業會演到畢業答辯的過程中,誰都在辛苦的時候說過“趕緊畢業吧”,但當畢業真的來臨時,才發現大家都沒做好準備。

畢業前夕宿舍聚會,吃完飯之後,六個女生買了些零食和飲料,躺在操場上閑聊,說起畢業前兩個月的辛苦,也說了這四年來的改變。

睡林絳斜對床的宋雅婷和男朋友打算一畢業就訂婚,大家一開始都在聊宋雅婷的事情,結果不知道怎麽了,話鋒一轉就扯到林絳身上了。

“林絳,四年來,宿舍就你一個人連個曖昧對象都沒有,別人給你表白你也不理,是不是心裏藏人了?”宋雅婷躺著,用手繞著林絳的長發玩。

林絳啞然,平躺著看星星,想起一個少年的臉。

這邊舍長在笑:“是不是去年來學校找過你的那人?”

“啊?真的假的?”舍長有些驚訝。

林絳點點頭,又笑了笑,之前周婉八卦,她確實是這麽解釋的。

幾個女生七嘴八舌,周婉還問道:“你表弟比你小多少?回頭介紹給我行不行?”

林絳看著天上的星星,心情莫名的好,說道:“再說吧。”

周婉便作勢要去撓林絳的癢,還撒嬌地念著:“行不行嘛。”

林絳最怕癢,打著滾邊笑邊躲。

忽然有人喊了一句:“林絳。”

她凝神,周婉也停下動作。

兩個人狼狽地坐好,借著燈光一看,是攝影班的李懷克。

舍長調侃林絳說:“追債的來了。”

惹得宋雅婷沒忍住,差點笑出聲。

隻聽李懷克開口:“林絳,我有事跟你說,你過來一下行嗎?”

舍友們曖昧的眼光齊刷刷看向林絳。

林絳有點猶豫:“有什麽事,就在這兒說吧。”

李懷克又堅持地問了一遍,林絳還是拒絕。

他攥了攥拳頭,像下了很大決心一樣,說道:“林絳,我畢業之後也去青城。”

林絳一愣:“那很好啊,青城雖然比不上北京上海,但也是一線大城市。”

李懷克抿抿唇:“所以,你願意和我在一起嗎?”

這話一出,旁邊的幾個姑娘都偷笑,還故意對著林絳咳嗽。

林絳沒有遲疑,笑了笑:“我不願意。”

“我會對你好的。”李懷克的拳頭攥得更緊。

林絳很坦然地直視他,笑著說:“我不喜歡你。”

“我會努力讓你喜歡上我的。”李懷克並不氣餒。

“有些事不是靠努力就能行的。”林絳淡淡地勾勾嘴角,聲音溫柔,氣場卻拒人千裏。

周婉一看這尷尬場麵,不找個台階下是不成了,忙起身,幹笑了兩聲:“那個……李懷克,我也去青城發展,回頭到那邊我約你哈。”

男生還是不走,周婉咽了咽口水,硬著頭皮說:“那個,我到時候叫上林絳一起約你。”

男生還是站著不走。

林絳左手在右臂上摩挲了兩下,看向四周,又對上李懷克的眼,卻沒說話。

李懷克苦笑著問道:“你心裏有人?”

雖是問句,卻是肯定語氣。

四周一片安靜,旁邊的音響聲都像在幻境中。

林絳笑而不語,依舊一副拒人千裏的樣子。

李懷克笑了:“我懂了,珍重。”

林絳說:“好。”目送他離開。

這邊李懷克前腳剛走,幾個姑娘便逼供似的,把林絳圍起來審訊。

“什麽叫心裏有人了?”問話的是宋雅婷。

“誰啊?有沈宴帥嗎?”周婉馬上問道。

“編的。”林絳統一回答。

說罷,也不管她們調侃,林絳忙閉上眼睛,繼續平躺在操場。

林絳摸了摸自己的鼻子,又順便抬手看了看手腕上墨綠色的表,明天的這個時候,她應該正在青城的家裏吃飯。

這晚是和舍友們最後的相處時光,異常珍貴。第二天,床鋪一個接著一個被清空,她和周婉是最後走的,鎖上門去宿管阿姨那邊登記交了鑰匙,拎著行李出來的時候,陽光正灼熱。

她心裏默念:

“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