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傷疤
當你需要個夏天,我會拚了命努力。
【55】
江為風收工回來是在一個晴朗的午後。
林絳正在家裏鼓搗飯菜,那是她特意向徐名娟餐廳的廚師們請教的,都記在一個本子上,想著江為風回來做頓飯,給他個驚喜。
可當江為風拎著行李開了門——
滿屋子油煙味兒混著蔥薑蒜和幹辣椒的刺鼻味道,往前走了兩步,甚至還能聞到糊味。廚房裏叮叮當當的,還有熱油的“刺啦”聲,他忙放下箱子去看,隻見林絳一手拿著鍋蓋在前麵當作“盾牌”,一邊拿著鍋鏟,有一下沒一下地往鍋裏鏟著。
有油花劈裏啪啦炸開,她嚇得一跳,尖叫了聲,被嗆得鼻涕眼淚橫流。
江為風原本舟車勞頓,看這情景,一下子就不累了,笑得那叫一個舒坦,忙去把她抱到一邊,關了火開窗通風。
他說道:“油放多了。”
林絳恨不得當場找個縫鑽進去。
他還是不依不饒:“算我求你,以後咱家的飯我包了,成嗎?”
林絳知道他會做飯,別的不說,家常小炒是夠味兒的,可聽他這麽說,她一時有點委屈,可再一琢磨他的話……她隻羞得摘下圍裙,丟到桌子上就進了臥室。
才進了臥室,徐名娟就打電話來,問道:“小江回來了嗎?”
林絳說:“回了。”
徐名娟笑了:“那正好,你爸的老同學送了幾隻澳洲龍蝦來,我讓林廚做了,晚上你叫他一起來店裏吃。”
“可是……”
林絳還想說什麽,奈何徐名娟先一步掛斷,再打過去就是占線,於是她隻好去喊江為風。
江為風特意回家收拾了一番才下樓敲門,他換了休閑的白色POLO衫和黑長褲,比平時板正,但又沒有很刻板考究。
徐名娟一向對穿著上仔細,見他之後,倒很滿意。
林偉則一直在誇林廚的手藝,還不厭其煩地重複了步驟:“用芝士醬把煮熟的意大利麵加入炸好的培根粒拌勻,墊在盤底,麵上擺上炸好的龍蝦塊,上澆芝士醬,撒上碎芝士條,入烤箱280℃烤15分鍾取出,上桌即是一道美味。”
徐名娟則剜他:“說得頭頭是道,也沒見你做過一次。”
林偉忙喝白葡萄酒,笑笑閉嘴。
這一頓飯吃得滿足。
從餐廳出來的時候起風了,江為風禮貌地跟林絳爸媽道別。徐名娟忽然想起手機沒拿,便讓林絳進屋把她落在桌上的手機拿過來。
三個人目送林絳進了屋。
江為風定定地站著,淡淡地笑了,道:“阿姨叔叔,你們放心,我會對她好的。”
他率先開口,神色認真。
那是人在鄭重許諾時才會有的表情,林偉和徐名娟都舒了口氣。
林偉說:“好孩子,有你這句話,比什麽都強。”
徐名娟卻認真地看著江為風:“不是好好對她,是要好好愛她。”
風吹亂了衣衫頭發,江為風的眼睫似乎也被什麽扯動,他張嘴卻沒說話。
直到林絳回來,和江為風上了車,夫妻倆低頭往車窗裏看時,江為風才探著身子小聲對徐名娟說:“阿姨,你放心。”
車燈亮起來,隨後又匿入黑夜。
徐名娟和林偉站在原地目送,好一會兒沒說話。
不知不覺,孩子已經大了。
時間就像飛快路過的路燈,一閃而過。
林絳坐在車裏,偏頭看著忽閃而過的景色,沒一會兒綠燈變紅,他停下車,去摸她的頭發。
林絳卻一動不動看向窗外——
張驕驕攬著沈宴的手臂,笑成星星眼。沈宴則低著頭,把冰激淩喂到她嘴裏。
她頑皮,貪心地咬了一大口,冰得直蹦躂。沈宴見狀,笑成一副表情包。
林絳不由得看入迷了,江為風卻拿手擋住林絳的眼睛。
她伸手推開,被他在腦袋上假模假式地彈了一下。
“坐我車上,還看別的男人?”
林絳氣笑:“沒有啊,我隻是覺得好巧。”
江為風卻忽然湊過來了,她本能往後縮了一下。
他問道:“有事瞞我?”
她愣了幾秒,扯開話題:“綠燈了。”
他眸光閃了閃,沒說話,起身去開車。
林絳又轉頭去看剛才的地方,早已空無一人。
一路車水馬龍,霓虹遍地,江為風車子開得飛快,一直側著臉沒說話。
林絳察覺出他的小脾氣,忙伸出手拉他的袖子,卻被他別扭地閃開。
林絳哪裏會哄人,這樣輕言軟語了一路,他還沒消氣,她就先泄氣了:“我還沒說你呢,趙思意怎麽和你的網名一樣?”
這下輪到江為風吃癟,於是解釋:“我馬上換。”說著就掏出手機,“你給我取一個。”
這話一出口,周遭頓時靜了,連呼吸聲也聽不見。
江為風一愣,旋即明白自己說錯話了,隻見林絳傻傻地愣著,沒什麽表情。
這事原本林絳是不知道的,這下忽然被無意間戳破,搞得她心裏很難受,下車後,說自己困了就進屋去了。
江為風站在原地,目光凝視著她背影消失的方向,心裏有說不清道不明的堵。他掏出手機,點開自己的QQ,把網名替換成“J”。退出來後,心裏有其他念頭閃過,於是又點開微信。
林絳是第二天早晨才看到江為風朋友圈的。
在此之前,她和王佳倩、周婉的小群消息已有99+,她點進去瀏覽了一會兒聊天記錄,才顫著手點開江為風的頭像。
他的朋友圈背景換成了她睡熟的側臉。
林絳一眼認出那是在北京拍的,當時她還套著他寬大的T恤,酒店燈光光線溫柔,她眉目舒展,一切都歲月靜好。
林絳眼眶潮濕。
往下又看到他昨晚發的朋友圈。
那是他唯一一條動態,她難以相信,配圖竟然是他們的合照。
這張照片的存在,她居然一點也不知道,放大後仔細想了想才記起來,那是學生時代,顧翔過生日他們相聚KTV,後來玩遊戲,江為風輸了要選個姑娘親一下,他故意使壞往她那邊走,後來坐到她身邊才說誰也不選。
相片拍的就是那一刻兩個人的表情,他眼角眉梢都是笑意,她則呆呆的像隻玩偶。
他配字:【J是絳的意思。】
林絳看著,眼淚不受控地流下來,又被她悄悄抹去。
她發消息給他:【其實J也是江的意思。】
他秒回:【開門。】
她心都快跳出來了,不管不顧地朝外麵奔去,到門口時急刹住腳後才打開門。他就站在晨光熹微處,看到她,張開了雙臂。
她沒有任何思考,直接撞進他懷裏。
愛情是什麽?
後來,林絳在錄一期以此為主題的電台時,認真思考了愛情的意義。
她在最後這樣念道:
“比起每日大張旗鼓地秀恩愛,我更希望幾十年後你的愛人還是我;
“比起特意為紀念日而買的禮物,我更希望某天逛街,你突然看到一條裙子,眼前一亮,說好適合我,像個孩子似的拿它在我身上亂比畫,又說‘好看,咱買了’;
“比起落在旁人眼裏的甜蜜,我更希望你是半夜在我睡得迷迷糊糊時,替我掖被子的人。”
“希望你對我是偏愛的,而愛著你時,我不會羨慕任何人。 愛情就是一起在庸碌的生活夾縫裏找糖,讓瑣事日常也能閃閃發光。”
日子總是很繾綣,很美好,不停歇滴答滴答地往前奔走。
8月底是王佳倩的生日。
秦照幫她定在香港街的“繁花小築”辦生日宴,林絳和江為風趕到的時候,現場已經熱鬧得不成樣子。
林絳去給王佳倩送禮物,剛塞一個盒子給她,江為風又忙不迭遞上第二個。
王佳倩挑弄眉眼:“行啊,你們還給我準備兩份禮物,破費了破費了。”
江為風聞言一笑:“翔子說了,你要是說謝啊,他就讓我告訴你,甭客氣,應該的。”
王佳倩頓時蔫兒了。
恰好秦照西裝革履地過來招呼:“怎麽都在這兒聊呢?大家可都等著壽星呢。”
王佳倩努努嘴,說道:“那我先過去。”
秦照拍了拍林絳的肩:“阿絳,你也快過去玩啊。”說完,還不忘禮貌地對江為風笑著點了個頭。
江為風眸子冷得凍人,看著秦照的背影說:“王佳倩什麽眼光?”
林絳聳聳肩,問道:“顧翔真那麽對你說的?”
江為風不動聲色地拿手揉了揉林絳剛剛被秦照拍過的肩膀,說道:“一半一半。”
別客氣是真,應該的是假。
這場生日派對,玩到夜裏十一點才結束。
散場的時候,秦照已經喝得不成樣子,東倒西歪地靠在王佳倩嬌小的身體上。
最後還是江為風開車,先送周婉回去,又繞了個彎送王佳倩和喝醉的秦照回家。
路上秦照一直有電話進來,林絳問王佳倩:“要不要接了?別再有要緊事?”
王佳倩含混地說:“就是他的一個朋友,我認識,應該沒什麽事兒。”
林絳偏頭不再問話,又過了兩個紅綠燈,才到達目的地。
那會兒秦照已經酒醒了幾分,雖然還是蒙,但被王佳倩扶著倒也能走成直線了。
林絳問王佳倩要不要江為風上去送,王佳倩說不必,忙扶著秦照上樓。
秦照臨轉身時,嘴裏還含混地喊:“林絳,走,進屋坐坐……”
林絳忙擺手讓王佳倩趕緊拉秦照走。
目送二人進了單元樓,林絳才又回車裏。
說巧也是真巧,顧翔的電話就是在這時候打進來的,江為風一邊倒車,一邊接聽。剛倒完車,林絳眼尖看到後座上放著部手機。
她忙扯江為風的袖子示意他停車,又拿了王佳倩的手機,要去送。
江為風打著電話,用口型對她說:“快去快回。”
這是個老小區,樓層最多隻有六層,王佳倩家在第三層,不高不低,林絳很快就爬上去。
她剛想敲門,卻發現門虛掩著,沒關上。
她還是禮貌地敲了敲門,試探地喊了兩聲,沒人應,進屋才聽見浴室有水聲,她抬腳走過去,剛路過臥室,門忽然開了。
林絳嚇得一激靈。
秦照生得高,站在她麵前遮住了大片光線,他似乎是出來找水喝的,一直皺眉說渴。
林絳忙叫王佳倩。
誰知,秦照忽然用力拽住她,一把把她擁進臥室裏。她整個人趴著倒在地上,疼得倒抽氣。
林絳又聽門被關上鎖住了,可還沒來得及做其他任何反應,就有人從身後拉她的腳,把她翻了個身試圖欺身上來。
【56】
林絳嚇慘了,本能地一通亂踢,情急之下掉了一隻鞋。
秦照的臉卻越來越近,他整個人都撲上來。林絳使出全力掙紮,眼淚不受控製地流了滿臉,可是喉嚨就像糊了灰一樣,怎麽都叫不出來,有些記憶像碎片一樣割傷了她,鋪天蓋地向她湧來。
秦照眸光閃爍,像一匹終於覓到食的餓狼,笑得讓人不寒而栗:“林絳,今兒是做夢吧?”
說著,他就要上來撕扯她的衣裳。林絳往後縮,退到窗戶邊,退無可退。
恰好有風吹進來,讓林絳恢複了一絲理智,電光石火之間,她拚命衝著窗戶大喊:“江為風!救命!”
這短短五個字,像嘔了心血,已然用完她全部的力氣。
這惹惱了秦照。
他最後一絲憐惜之意也消失殆盡,把她拉過來,揚起巴掌就要打過去。
“秦照!”王佳倩推開門,瞠目結舌。
她嚇得立刻就哭了,卻還是勇敢地走過去,用盡全力拉著男人:“你醉瘋了?這是林絳!你快給我鬆開!”
秦照一把推開王佳倩,剛剛沒來得及落在林絳臉上的耳光,“啪”一聲就落在王佳倩臉上,他癲狂地吼道:“我知道是林絳!”
“你渾蛋!”
江為風正打著電話和顧翔胡侃,忽然聽到樓上有人淒厲地叫了一聲,他反應過來後發著狂跑上樓進屋。
剛進來,他就聽到這樣一句話。
肮髒的、侮辱的、誅心的話。
他靜了一秒,看到躺在**目光空洞的林絳,頓時紅了眼。
江為風二話不說,跨步走到秦照麵前,一拳砸到他臉上,穩準狠。
秦照頓時蒙了,還來不及反應,隻見江為風目光陰狠,緊緊咬著牙,對著他就是第二下、第三下、第四下……
林絳被拳拳到肉的聲音驚得心跳不已,眼看著秦照已經滿臉是血,她用盡全力喊了一句:“江為風!”
然後,江為風喘著粗氣停下。
她起身走到他麵前,抱住他說:“我想回家。”
江為風心疼地撫了撫她的頭發,又偏頭看了一眼坐在地上直流淚的王佳倩,撥通了個電話說:“給你個地址,立馬滾過來。”然後小心抱起林絳一步步離開。
一路上,林絳都在顫抖,到了幸福公寓,江為風停好車又將她抱上樓。
後來,她說要洗澡,足足在浴室待了兩個鍾頭才出來。
江為風趁這個工夫熬了點粥。
林絳吃了兩口,說困了,江為風便抱著她躺下,她呼吸很輕很輕,像是用完了所有力氣,半夜又做了噩夢,後來一直沒有睡著。
江為風就這麽抱著她,一夜沒敢換姿勢。
第二天,江為風早起,想要去廚房弄點吃的,卻被林絳抱住胳膊。
江為風瞬間就心軟了,俯下身去親她:“林絳,我不走。”
林絳這才鬆了鬆手。
“可是你要吃點東西,”江為風拿指腹摩挲她的嘴角,“和我一起去廚房?”
林絳呆呆愣著,幾秒後點頭說:“好。”
和林絳好上之後,江為風常耍賴不回自己那兒住,林絳家裏的勺子放哪兒他都知道得一清二楚。
他進了廚房,駕輕就熟地熱了牛奶,又烤了吐司,端過去給她的時候,發現她還在發愣。於是,他又拍了拍她的背,輕輕把她頭發撩到耳背,低下身子喂她吃東西。
林絳咬了兩口吐司,眼淚又不爭氣地流下來了。
江為風又是心疼又是焦急,忙抱住她,說道:“沒事了,都過去了。”
後來又安慰她許久,她才睡著。
江為風拿著手機,到浴室用涼水衝了把臉,鎮定下來後,打電話問顧翔:“怎麽樣了?”
顧翔聲音也冷:“王佳倩嚇慘了,哭了大半宿,現在還沒醒。”
“他呢?”
“我沒敢送醫院,你說怎麽辦?”
“查查他,我接觸不多,但憑印象……他這個人顯山露水慣了,總能找出錯的。”
有水從發梢滴下來,江為風盯著鏡子裏的自己,目光裏的厲色不掩。
從來沒有過這樣漫長的一天,江為風一直坐在床沿,細數秒針的步伐。
林絳這一覺睡得很久,隻是一直眉頭緊鎖,江為風撫了好幾次也沒能撫平。到下午的時候,她醒了,睜開眼睛就對上江為風的臉。
他憔悴了很多,下巴上的胡楂泛青,可眸光依然是亮的。
他見她睜眼,笑了:“醒了。”
語氣淡淡的,甚至尾聲帶點上挑的笑意,就像以往幾次同宿,他先起來了,等洗完臉後才發現她正瞧他,仿佛什麽都沒發生過一樣。
林絳深深呼了口氣:“幾點了?”
“不到六點呢。”
她撐著身子坐起來:“剛剛我做了好長的一個夢。”
江為風把枕頭豎放,扶她靠上去:“要是沒我,我可就不聽了。”
她笑了笑:“我也不知道是不是夢,總之就是一些以前的事兒,很久沒仔細回顧一遍了,現在覺得很不真實。”
江為風靜靜看她幾秒:“我想聽。”
要從何說起呢?
林絳沉默了一會兒,直到外頭天色將晚,太陽的光由刺目變得柔和。
這期間江為風很有耐心地等待著麵前的女孩開口。
林絳咽了口口水,開口之前先組織了一下語言:“你不是問過我,之前為什麽滿世界亂跑嗎?”
林絳說著,看了眼江為風,舔了舔嘴唇繼續道:“年少時,我很喜歡三毛,總是幻想她走過的那些千山萬水是什麽樣的。後來我遇到了無法麵對的事情,就幹脆去流浪,算是自我放逐。”
江為風坐在床沿上,拉著她的手。
她的聲音輕緩卻綿長:“那時候有知道我去向的同學,都說很羨慕我。”
她頓了頓,笑笑說:“畢竟那個年紀,大家不是剛步入社會,就是還在念書嘛。”
講到這裏,林絳忽然沉默了。
江為風感受到自己手上傳來一陣疼,是她用力地抓著他,像在做最後的決定。
“張俊濤,你知道嗎?嗯……鄭姨應該認識的……大四那年,我跟他實習,他……對我做了昨天秦照做的那種事。”
江為風的眼睛瞬間紅了。
那種感覺很不好形容,像是慢慢被奪走呼吸,又像是被什麽刺了一下,是一種遲鈍的、反應過來卻萬劫不複的難受。
林絳卻還在笑,神情淡淡的,像一朵溫室裏的小白花:“不過我不知道我算是運氣好還是不好,兩次遇到這樣的事情,可兩次都沒讓對方得逞……”
她緩慢地說著,語氣溫柔,就像在講一個動人的睡前故事那樣,把自己的遭遇一個字一個字講給他聽。
江為風一直蹙著眉聽完,差點就忍不住要衝出門。
他狠吸一口氣,抱住她,不讓她看見自己發顫的嘴唇。
林絳卻反過來安慰江為風了,有一下沒一下地撫摸他的後背,就像三年前,她將這件事告訴沈宴時那樣。
林絳從他懷抱裏掙開,捧起他的臉與自己對視:“這段時間我一直在想這件事,今天倒是讓我決定了。”
“什麽?”江為風緊緊盯著她,仿佛下一秒她就會不見。
林絳偏頭笑了:“麵對。”
人在受傷之後,隻有兩條路可走,一是逃避,二是麵對。
逃避她試過了,不管用。
隻能麵對。
要想痊愈,沒有選擇。
江為風深呼了口氣,舉起她的手吻了吻,也學她的口氣:“一起。”
林絳笑著,眼睛裏有星星點點在閃亮,她點頭說:“拉鉤。”
小拇指鉤上的時候,天邊最後一絲餘暉散盡。
很快夜深人靜。
江為風走出幸福公寓的時候,正是夜最濃的時候,四周靜得風聲可聞,顧翔的車就停在不遠處。
他開門坐進去時,顧翔正點煙,見他來了又扔給他一根。打火機亮起來的那刻,兩個男人都看到了彼此臉上的黑眼圈。
“王佳倩說秦照這件事,她處理。”顧翔咬著煙說話。
江為風一直盯著手機,屏幕亮了,1點37分,他悶悶開口:“她打算怎麽辦?”
“這丫頭說她有秦照做假賬的證據,”顧翔說著還吐了個煙圈,“秦照這小子桃花債惹得多了,小三都加上王佳倩微信了,那小三發了不少東西給王佳倩。”
“可靠嗎?”江為風問道。
顧翔嗤笑:“要不怎麽說這丫頭做生意做精了,沒白長歲數呢。她一直逃避是不假,但還是留了個心眼把那些證據留下來了,這事一出,她就讓周婉去查了。”
江為風嘴上的煙頭明明滅滅,好半天沒說話,直到抽完了一根煙,才開口:“我記得王佳倩的店鋪是網紅店,那個周婉粉絲還不少。”
顧翔一聽江為風的話音,心裏隱隱有些激動,忙掏手機搜了搜:“微博12萬粉,抖音34萬。”
“足夠了,”江為風摁下手機,屏幕又亮起來,1點40分,他起身要走,“努力又漂亮的女企業家被合夥創業的男朋友欺騙感情和財產,這個故事,你說會不會爆熱搜?”
江為風笑了,露出兩個深淺不一的酒窩,在黑夜裏顯得殘忍又溫柔:“再找些營銷號帶帶節奏,輿論發酵,你說他除了要付出法律代價外,還會怎樣?”
有那麽一會兒,顧翔反應慢了半拍,看著眼前這個他自小一起玩到大的朋友,忽然覺得有點恍惚。直到指尖的煙星燙了他的手,他才想起來問:“你想怎麽弄?”
“你聽過一個詞嗎?”江為風俯身下車,聞言又彎著身子看向顧翔。
“什麽?”顧翔幾乎忘記呼吸。
隻見江為風笑得很深,一字一字告訴他:“社會性死亡。”
月光靜悄悄的,不遠處的街道有救護車呼嘯而過,發出熟悉的鳴笛聲。
“可王佳倩如果不願意呢?”顧翔問道。
“不可能。”
“怎麽講?”
江為風背過身子,微不可見地扯動了嘴角,沒說話。
【57】
風吹動樹葉,一路上夏蟲唧唧,江為風在1點47分推門進屋,那會兒林絳還沉睡著。
日子一分一秒地過。
林絳向成老師告假一周,理由是身體不適。
江為風為了陪她,也不怎麽去工作室,讓林絳心裏很過意不去。有一次,她去洗手間,出來時無意間聽到有人給江為風打電話,聽話音是張益嘉,語氣估計不善,因為江為風的回話帶刺。
那晚吃飯的時候,她問他:“不去沒事兒嗎?”
他特無所謂地笑道:“能有什麽事。”
林絳還想說什麽,他揉她的頭,特理直氣壯地說:“老子是老板!”
林絳就不再提這事兒了。
接下來的日子安靜閑適。
新聞是在9月的第一天衝上熱搜的。
林絳當時剛洗完澡,正一邊擦頭發,一邊刷微博,看到熱搜第34位上赫然寫著:周婉。
她想都沒想就點進去,第一條就是周婉的微博,她默默看完,一時間驚心動魄。
那是一條極長的文章,文中出現了兩個人名,一個是“秦照”,另一個是匿名的“倩”,全文都在控訴秦照對王佳倩的欺騙和傷害,且在最後配上證據截圖。
林絳一字不落地看了兩遍,才掏出手機打給王佳倩。
對方試探地問了一句:“喂?”
林絳一聽她的聲音才終於繃不住,眼淚傾瀉,宛如瀑布:“謝謝。”
王佳倩靜了幾秒,笑了:“謝個鬼啊,那個渣男罪有應得。而且,我這也是幫我自己,你是沒看見今天周婉那粉絲噌噌地漲,我那店鋪銷量也是噌噌地漲啊。”
王佳倩說著,還模仿起相聲演員的語氣,讓林絳破涕為笑。
林絳從那晚後和王佳倩就沒聯係過。
王佳倩多麽沉不住氣的一個人都沒主動找林絳,肯定有她自己都不能麵對的,所以林絳不敢先主動。
“對不起啊,阿絳。”王佳倩聽見林絳笑了,自己又哽咽了。
林絳吸吸鼻子:“不會。”
掛上電話後,林絳兀自對著鏡子發了會兒呆,做個了決定。
沒一會兒,江為風從外頭回來,他剛剛去街對麵的炸雞店排隊,還買了半個西瓜上來。
林絳看他穿著人字拖,大褲衩和T恤鬆鬆垮垮地掛在身上,一副不修邊幅卻自如的樣子。
她走過去幫他拿盤子,輕輕叫了他一聲。他正捏一塊炸雞吃,鼓著腮幫子瞧她。林絳倏然眉目舒展:“我想到三個字。”
江為風聞言也笑起來,忙不迭吞下炸雞塊,含含混混地說:“怎麽著?給你買炸雞感動啦,表白啊?”
林絳直冒黑線,擰了他一下:“那我不說了。”
“你敢?”他又不依了。
林絳深深笑了,回答他:“煙火氣。”
江為風先是小愣了一下,反應過來後,扯了個歲月靜好的笑。
煙火氣。
這三個字放在一起,怎麽看都有一種和諧的安適感。
他把西瓜最中間的那一口挖出來送到她嘴裏。
林絳口中西瓜汁四濺,她想了想,提議道:“想去郊外看星星。”
江為風沒遲疑:“今天天氣正好。”
擇日不如撞日。
城市夜晚的燈光總是格外亮,但鋼筋水泥密布,總是難見到星星。江為風開車載著她至郊區,河岸邊有三三兩兩的燈光裝飾,遍野的草和樹被朦朧的月光籠罩著。
江為風把車座放平,又打開天窗。林絳趁著這短短幾分鍾的時間,從旁邊的月季花圃摘了幾朵花來。
外麵蚊子多,他們隻好縮在狹小的空間裏,平躺著,仰著頭,抬眼就是星河滾燙。
林絳有一瞬間想起那首她曾經一度單曲循環的歌:
怎麽去擁有一道彩虹
怎麽去擁抱一夏天的風
天上的星星笑地上的人
總是不能懂不能覺得足夠……
那時候她還隻有十七歲,偷偷欣賞著一個人,就像愛上一顆星星。
後來她高中畢業,獨自去南京聽了五月天的演唱會,當《知足》旋律響起的時候,她淚流滿麵。
“在想什麽?”江為風朝她身邊湊了湊,聲音低低的。
林絳笑了笑:“你呢?”
江為風深呼吸,把手插到她頭發深處:“這花真香。”
林絳頓了頓,反手抱住他,枕在他肩膀上。
江為風身子立刻僵了:“寶貝,這邊花花樹樹多,咱不能玩火。”
林絳笑了:“謝謝。”
兩個人貼得很近,江為風沒敢動,聞言低了低下巴:“嗯?”
“這段日子,謝謝。”黑夜裏林絳眸光閃閃。
江為風聞言抱緊了她:“這倆字不許對我講。”說完還覺得不夠,又低頭在她肩上咬了一口,“講一次我咬一口。”
林絳癢痛得縮了一下,半天沒敢動。
他仰起頭認真看星星,她則望著他的側顏出神,拿手去描他的眉眼。
他很乖,沒有動,說道:“林絳,我想起一首歌。”
然後,他就兀自唱起來:
“你給我一個秘密,讓我觸摸到星星
“在一個夏日夜裏,走入了你的森林……”
也是五月天的歌。
江為風隻哼了這幾句,就不唱了:“嗐,我唱歌不好聽。”說著又轉身擁她更緊,“但就是想唱給你聽,不唱就難受。”
在林絳的印象裏,江為風性格高冷。當然,那不是真的冷漠,而是一種散漫的隨意和簡單,講話也是極簡短,很少大段大段地說,也總是不會逗趣。
但這段時間他似乎常常說很多很多話,又愛碎碎念,連煎牛排放多少黃油也得問她。
更讓林絳覺得動容的,便是剛剛他唱歌,還說“但就是想唱給你聽”。
林絳靜靜地抿著唇,不知道如何回應。
然後,她捧起他的臉,親了他一口。
江為風愣住了。
林絳臉紅得像遠處河岸上的燈。
“那件事,你是不是做好決定了?”江為風聲音傳來的時候,林絳屏住了呼吸。
她偏頭看他,發現他完全變了個樣子。
深夜裏,神色不明的他和剛剛滿嘴情話、笑意促狹的他,似乎是完全不一樣的人。
可又確實是一個人。
林絳淡笑:“你猜到了。”
江為風問:“你打算怎麽麵對?”
林絳舔了舔唇,看他神色認真,覺得有點安心,向他慢慢說完。
這個夜注定是特別的。
林絳堅定而緩慢地訴說著,江為風不動聲色地聽,但是不得不承認,他覺得很難過。
就是字麵上的意思,唯有用“難過”兩個字可以描述的難過。
回程的時候,他仔仔細細回憶了林絳的每一句話,她的每個字都像刻在自己腦海裏那樣。
第二天,他不得不去工作室上班,開會時也還是在回想她講的話。
張益嘉剛開始還提醒他幾句,到最後幹脆甩了臉子。
江為風自知理虧,對張益嘉說:“抱歉。”
但說完還是不改。
中午,江為風開車去接鄭萍做體檢,路上鄭萍問他:“你和林絳怎麽樣了?”
江為風懷著心事,答道:“好著呢。”
鄭萍頓了頓,繼續問道:“你倆年紀也不小了,沒想過進一步發展?”
江為風手指敲著方向盤,答非所問:“問你個事兒。
“你認識張俊濤嗎?”
鄭萍想都沒想:“那當然了,老同事,低頭不見抬頭見的,怎麽可能不認識?你打聽他幹嗎?”
江為風瞥她一眼,不動聲色地問:“他人怎麽樣?”
鄭萍皺眉:“接觸不多,但應該蠻好的吧,人很大方,幾次吃飯都是他買單的。”
江為風沒說話。
中途,鄭萍下車去買水果,路邊的理發店在放蘇打綠的歌——
當你需要個夏天,我會拚了命努力。
這個詞兒寫得真好,江為風想。
整首歌快放完了,鄭萍才從店裏出來,她買了些橙子和棗。
上樓之前,她叮囑他記得帶林絳回家吃飯,秋天到了可以做螃蟹吃。
江為風笑意不掩,叫了她一聲,然後回答了她上個問題:“想。”
而後驅車離開。
【58】
九月了,秋高氣爽,誰能不愛九月。
這天下午,林絳和兩個好姐妹相聚,在周婉狹小的出租房裏,三個人喝酒,大笑,流淚,再喝酒,再大笑,再流淚。
王佳倩哭得眼線都花了,流出兩道無比哥特風的淚痕。
周婉笑得憨憨的,罵這是什麽破品牌的眼線。
王佳倩就說:“這還是春天在海南,秦照給我買的呢。”
周婉聽罷“呸”了一聲:“還提那王八羔子幹嗎?”
林絳抱著酒瓶子笑,拿腳踢王佳倩,問道:“秦照後來有沒有找你說什麽?”
王佳倩皺著眉一揮手:“反正他自知理虧!一直求我!”
此話一出,林絳和周婉笑成一團。
林絳吸吸鼻子,堅定地看向兩個女孩:“說真的,很感謝你們。”
周婉撓撓頭,忽然想起什麽,抬抬下巴問林絳:“說起這事兒,林絳,我們要謝謝江為風。”
林絳問:“這話怎麽講?”
“這事兒剛開始倩倩沒想到網絡控訴這方麵,後來我和顧翔去核實秦照的那些齷齪事,倩倩正覺得不解氣,江為風就出了這主意。說真的,他辦事夠麻利的,打點營銷號、搜羅證據找律師,公關能力真的一絕。還有啊,我發的那篇長微博,他兩個小時就寫完了……”周婉說著,打了個酒嗝,“唉?你們以前是同學,他是不是語文特好?”
林絳蒙了:“那篇微博是江為風寫的?”
“你不知道?”周婉疑惑。
王佳倩歎氣:“我小學生文筆你又不是不知道,再說了,那事兒一出,我真的對你很愧疚,也沒法麵對自己,哪有心思去規劃這些。”說著又忍不住抹淚,聲音溫柔了幾分,“還好顧翔一直鼓勵我,不然我真崩潰了。”
林絳隻覺得酒氣一直從胃裏往上翻湧,胸悶悶的,又眩暈又喘不過氣。
王佳倩走過來抱住她:“別的不說,江為風寫的那篇微博,可不是發泄情緒就行啊,既要陳述事實,又要煽動網友情緒,有些詞一個用不對就不成……你啊,替我好好謝謝他。”
林絳聽完,又灌了兩口酒。
仔細想想,那一周她情緒不太好,他就也不去工作,專心陪著她。盡管他極力避免在她麵前通話和回微信,但還是有好幾次她都撞上了。
那時候,她以為他隻是在處理工作上的事。
原來……
山前水後,幸而與之相逢。
林絳下定決心去見程雲川,找到程雲川的聯係方式並不難。
林絳打電話給沈宴時,他甚至沒多問,就把微信號給了她。
沈宴末了才說:“我和你一起見她吧?”
林絳拒絕了他的好意:“我總得自己麵對的。”
沈宴沒再堅持:“加油。”
和程雲川見麵的時候,青城即將下陣雨,雷聲從天邊滾過來,像天公在生悶氣。
程雲川穿大紅色的波點連衣裙,讓林絳想起高中時期程雲川的樣子——紅色、熱烈、張揚、明媚。
她們定了包間,進門之後,程雲川很久都不講話,林絳便坐在她對麵默默組織語言。
然後,她掀起雪紡布料的衣裳,腰腹往上,露出猙獰蜿蜒的抓痕和針眼,是那種原本豔麗的紅色混上烏黑後暗淡的、沉鬱的顏色。
林絳倒抽一口氣。
程雲川卻見怪不怪,把衣角放下,又給自己倒了杯紅酒:“這點傷,冰山一角。”
林絳咬牙:“他就是個變態。”
程雲川喝了口酒,垂下眼睫,看不出情緒:“你怎麽忽然願意和我坐下來談談?”
林絳頓了頓:“我聽沈宴說,你很早就想脫離他?”
程雲川自嘲地笑了:“哪能不想啊,從一開始就想,沒停過。可那時候我覺得自己沒能力麵對,你也知道,他根基深厚,而我就是一個剛剛轉正的小新人……反正就是懦弱唄,結果遭了這麽多年的罪。”
說著,程雲川又喝了口酒穩了穩自己的情緒:“再說,我媽媽當年正要升職,她好不容易爬上來的,我很怕自己一著不慎,最後什麽都沒了。”
林絳胸口悶悶的,說道:“你少喝點酒。你說的這些我都明白,你不用解釋的。”
“你看我剛剛那些傷,我心裏的傷不會比身上的少半分,”程雲川臉色有些發白,“不過也是我自找的,有什麽因吃什麽果。”
林絳猶豫了一下,然後才握住程雲川的手,示意她穩住情緒。
程雲川搖頭笑了笑:“沒事兒,我吧,之前也和沈宴說了,把我手上的證據都給他,讓他幫我打官司。我會站出來麵對他,不用你出麵。”
林絳低下頭沉思片刻,再抬頭時,眼裏有光:“你知道我不在乎這個的,我們本來就沒錯,所以不該感到羞恥。”
“林絳,對不起啊,”程雲川紅了眼眶,“當初要不是我,你也不會扯上這些事,現在我卻還要你再拉我一把。”
林絳對程雲川笑了笑:“我來找你就想好了,過往的一切一筆勾銷,我們一起麵對。”
程雲川聞言,眼淚就像斷了線的珠子一樣滾下來。
遠處的暴雨從北麵一路朝南侵襲,沒一會兒,幹燥的水泥地就濕了一片,外麵的人們慌忙逃竄。
林絳看看天,灰蒙蒙一片,好像很重,垂垂欲墜,仿佛下一秒就會砸下來。砸下來了,有些秘密便就此毀滅。
誰也不知道這種毀滅究竟代表著脫離苦海,還是永世不得超生。
兩周之後,程雲川正式起訴張俊濤。
相比法律上的對峙,公關戰才是無比艱難的。
程雲川在自己微博上講述了自己近些年的遭遇——
大體講述了自己是如何被迷奸,隨後因張俊濤的視頻和裸照威脅,而不得不忍受他的折磨。
這期間他時而會給她一些她不想要卻不能拒絕的好處,比如利用關係幫她打點工作,可這隻是為了她能隨叫隨到。
隨後,江為風點了轉發。
幾個小時後,許多博主相繼轉發,在微博上發布不到二十四小時,就已經有三十多萬點擊量。
林絳滑著評論一條條地看,前排大多是鼓勵和氣憤,滑到第十幾條的時候有質疑的聲音出現。熱門轉發裏,有一條“謹慎吃瓜”。
她把手機給江為風看的時候,江為風正收拾行李。
這段時間,他為了這件事一直在打點關係,推了不少拍攝通告。顧翔告訴她,張益嘉為此發了好幾次火了。
這次出門是有女星拍廣告,導演恰是之前合作綜藝的孫平,張益嘉說什麽也不同意他推辭。
江為風看了眼手機,沒什麽反應:“有質疑很正常,畢竟張俊濤這麽些年也不是白混的。”
林絳愁眉緊鎖:“有人說張俊濤對程雲川的做法,有巴掌也有棗,有威脅也有恩賞,掌控人性,滿足私心。”
江為風從身後抱住她,把下巴抵在她肩膀上:“別多想,見招拆招。”
林絳握住江為風的手:“剛剛程雲川給我打電話了,她說她媽媽看了新聞。”
江為風閉著眼,像快睡著了:“嗯?”
“她媽媽知道之後,就打了她一巴掌。”
江為風睜開眼,頓了一下:“然後呢?”
“然後……”林絳聲音哽了哽,“她媽就抱住她哭了,問她受那麽大罪,為什麽不告訴媽媽。”
江為風聞言也忍不住歎氣。
“她之前怕她媽媽怪她,但是哪有媽媽會在自己孩子受傷害的時候,反而責怪孩子呢?恐怕心疼都來不及,”林絳艱難地講著,“我怕我媽要是知道這事兒,會崩潰。”
“不會,”江為風抱緊了她,堅定地說出四個字,“為母則剛。”
林絳鼻子酸酸的,忙仰頭平息,又轉頭和他對視:“等你回來,和我一起回家見他們行嗎?我怕我一個人……”
“當然好。”江為風截斷她的話。
林絳長舒一口氣:“謝謝。”
江為風雙眸深邃,低頭咬了一下她的嘴唇,看她嚶嚀一聲,忍不住笑了:“你這是逼我。”
林絳忙推他,說道:“我幫你接著收拾,看看還有什麽要帶的。”
江為風箍住她不讓她動彈:“想帶你走。”
林絳想了想:“把我放你心裏,走哪兒都能帶著。”
不知道怎麽了,江為風聽見這話就不行了。
林絳忙投降:“強詞奪理,我才沒有那意思。”
江為風見林絳臉紅了,也不再鬧了:“行,等我回來再收拾你。”
林絳忙去給他收拾衣衫。
江為風一走,她便打電話給沈宴。
因為有張驕驕這層關係在,這段時間,沈宴才是最不好過的,林絳心裏知道,所以千般萬般感激。
張驕驕就坐在對麵,偌大的辦公室有一麵寬大的落地窗,陽光傾灑下來,她臉上的每一個細微表情都被他盡收眼底。
張驕驕語氣生硬地問他:“沈宴,玩夠了嗎?”
沈宴比她語氣還冷淡:“對不起我已經說過了,你走吧。”
“你不是不知道,我初中我媽就沒了,我是被我爸一個人辛辛苦苦帶大的。我是他女兒,會有人比我更了解他嗎?他是個正人君子,他不會做那些事兒的,沈宴。”張驕驕嘴唇發顫,眼底是一片灰,像有什麽東西正在死去。
沈宴這才皺了皺眉,看著張驕驕緊繃著的臉,歎了口氣:“程雲川的微博你也看了,律師函你也看了,為什麽不相信?”
“所以你接近我,根本就是為了害我爸?”講完最後幾個字,張驕驕咬著唇。
沈宴很快否定:“不是。”他頓了頓,“你聽過一句話沒有?正義會遲到,但不會缺席,是我害他,還是他害別人,法律會證明一切。”
聽到這句話,張驕驕突兀地笑了:“我這麽瞞著我爸,眼巴巴來找你,可不是為了聽你冷冰冰地向我普法。”
沈宴的唇抿成一條直線,他不去看她,手在發顫,被他緊握成拳頭。
張驕驕笑意鋒利,像漫畫裏走出來的:“你欠我的債,法律上有沒有說怎麽還?”
沈宴張張嘴想說什麽,卻發現喉嚨像落滿灰一樣,怎麽都發不出一個字。
在他的沉默中,張驕驕站起來,轉身就走。
或許是知道等不到什麽答案了,又或者怕等到比預期更可怕的答案,張驕驕步子走得很快,最後到門口是跑著離開的。
她走後,沈宴整個人都癱在座椅上。
人生中總會遇到各種人,有人是軟肋,有人是例外,因此生而為人,總有些不得已。
他到底是負了她。
【59】
綠島酒吧的天台上,林絳歎了口氣:“他到底是負了她。”
她說話的聲音極低,就像是一股清風。
王佳倩沒聽清,問道:“你說什麽?”
林絳搖搖頭:“我是說沈宴,他不好過。”
王佳倩拿手拍了拍林絳的肩:“萬一沈宴沒對張驕驕動真感情呢?”
“你不知道,”林絳歎了口氣,“沈宴這個人,什麽時候欠過誰?”
王佳倩靜了,旋即也低落起來:“是啊,沈班長好像從不犯錯,可是……”王佳倩頓了頓,試圖給林絳信心,“這事兒歸根結底是張俊濤渾蛋!沈宴隻是選擇了他心裏的正義。”
林絳喝了口酒,胃裏冰冰涼涼的:“都是因為我……感情債,不好還的。”
聽林絳這麽說,王佳倩忙抱住她:“不許你自責!”
林絳隻覺得自己後背濕了。
林絳霎時心軟得一塌糊塗,忙拍了拍王佳倩起伏的後背。
王佳倩哭了一會兒,又推開林絳,自己抹眼淚:“我啊,不要你安慰我,這是你的事兒,你反過來安慰我算什麽啊?還有啊,你自己扛著這事兒這麽多年,一句話不說,拿不拿我當朋友?你知道那天你告訴我這件事我什麽心情嗎?我就覺得自己太沒用了!我要是能幫到你,你說不定就告訴我了……但比起氣自己,我更生你的氣,周婉也生你的氣,你抱我也沒用!”
林絳想起那天告訴倆姑娘這事兒時的場景,王佳倩頓時就哭了,周婉也傻了,說什麽也不敢相信,難受得直踱步。
林絳聽完王佳倩這一頓數落,還是抱了抱她:“誰說你沒用啊?就是因為你們,我才決定麵對呢。”
經曆秦照這件事,林絳就像掉了一回枯井,她無助地坐在黑漆漆的井底,抬頭卻看到大家都伸出手,想齊心拉她出來。
她又怎麽能不盡力往上爬?
她從來沒有任何時刻,比這時候更有勇氣。
張俊濤在程雲川微博發布兩天後,站出來在微博上發聲:
【大家好,我是張俊濤。
很抱歉因個人私事占用公共資源,關於我本人近日的爭議和傳聞,我在此鄭重聲明:我與程女士是戀人關係,在此前的確有感情糾紛,僅此而已,其他內容均為捏造,已交給律師處理。
本人堅決相信正義和法律,在事情水落石出之前,希望大家不信謠不傳謠。】
此聲明一發,這件事立刻衝上了熱搜。
林絳渾身戰栗來來回回看了五六遍,才恢複理智準備給江為風打電話。
像是心有靈犀,江為風先一步打給她,問道:“看了?”
林絳顫著聲兒說:“我看了,都上熱搜了。之前程雲川那條微博轉發都有三十萬了,硬是上不去,怎麽到他這裏這麽容易?我看……風向都有點變了。”
江為風安慰她:“別急,有我呢。”
林絳懨懨地說:“好,那我先掛了,等下要打給程雲川。”
江為風掛了電話後又給莉莉安打了個電話,三兩句簡單又準確地交代了微博的事宜。
“你說衣冠禽獸四個字,是不是就為了他發明的?”顧翔在旁邊刷著微博,正氣得牙根癢癢。
江為風聲音寒涼:“我不會放過他。”
顧翔對他有信心:“不過,我就怕這事兒,殺敵一千自損八百,畢竟這種事,女人還是最吃虧的,何況張俊濤和秦照不一樣。”
江為風雙眸晦暗,頓了頓,旋即扯了個冷冷的笑,淡淡地問:“是嗎?”
那就試試看。
“當初秦照那事兒,你篤定王佳倩願意發聲,是看準了她對林絳的歉意,加上證據確鑿,我們勝算大,秦照是強弩之末……”午後的樹蔭罩在顧翔半張臉上,他看了眼麵前不動聲色的江為風,問道,“那張俊濤呢?名利地位都在眼前,他憑什麽輸?”
這時候是中午,大家都去休息了,攝影棚外,隻剩他們兩個站在一角,被陽光傾曬,也被樹蔭遮擋。
顧翔忽然覺得江為風像個謎。
準確來說是謎底。
那個正確答案就在嘴邊要呼之欲出,卻怎麽都想不起來的熟悉謎麵。
他就是那個謎麵的謎底。
然後,顧翔聽見江為風說:“翔子,我愧對林絳。”
“她那時候那麽難,我一點都不知道,以至於現如今,再怎麽努力都無法窺見她過去的千分之一。”江為風斂眸,看不出情緒。
但顧翔一下子就怔住了,從小到大,他見過各種樣子的江為風,可是他從沒見過這樣的他。
非要形容,顧翔心裏想的,也不過是秋日午後的雲。
江為風笑意深深:“你說他憑什麽輸?因為我必須贏。”
有這麽幾秒鍾,他卸下了一點點的自我,變得不確定起來,但下一秒,他再抬眼去看顧翔,眼神又變得如豹子一般狠利:“這事,在我這兒隻有兩個結局。”
顧翔問:“什麽?”
“他敗。”江為風笑道。
“還有呢?”
江為風目光幽深:“還是他敗。”
“二者之間,隻是時間差別。”
遠處的雲朵一大團一大團地聚集,有光從它背後迸發出來,有種披甲上陣的孤獨感。
顧翔拿拳砸了江為風一下:“反正,哥們兒挺你。”
江為風伸腳對著顧翔腿肚子就是一踹,偏頭不讓顧翔看清臉上情緒,幽幽吐了倆字:“德行。”說完就要走。
顧翔疼得齜牙咧嘴還不忘問:“你幹什麽去?”
江為風擺擺手,沒回頭。
想想看,他這個人骨子硬,從來沒求過誰。
那天和林絳一起從郊外看星星回程的時候,他車上放著《Making love out of nothing at all》。
林絳忽然問他:“那天看電影,你說史密斯先生輸了,為什麽呀?”
他答道:“因為他愛她,所以會為她低頭。”
可隨後林絳想了想,說道:“不對。
“因為為愛低頭並不是輸啊。”
江為風大概永遠忘不掉那天林絳的樣子,那樣平和、安然,可說出的話卻像致命的刀。
溫柔刀。
他心思一直在動,就像一盞燭火,不斷被風吹動著。然後,他進棚,走到導演麵前,問道:“導演還沒忙完?晚上什麽安排?要不一起吃個飯?”
導演敬業,收工的時候大家都去吃盒飯了,他還得再檢查一遍廣告鏡頭。
像是沒想到江為風忽然要請客,他有些詫異地揚起臉:“你小子不是從不應酬的嗎?”
江為風忙搖頭,語氣認真:“和您吃飯,不算應酬。”
導演聞言樂了:“行啊。”
江為風笑了,像窗外燦爛的陽光。
還沒到門口,她就聽到打砸東西的破碎聲和女人歇斯底裏的叫喊聲。
林絳想也沒想,忙跑進屋,一進門,整個人如墜冰窖。
程雲川披散著頭發,跌坐在滿是狼藉的地上,正拿著一塊碎玻璃抵向喉嚨,有血從她手掌心蜿蜒而下,滴到衣服和地板上。
她看到林絳,又急又慌,額頭上的青筋暴起:“林絳,你別過來!”
可林絳挪不動步子。
因為房裏還有另一個人。
張俊濤轉過頭,見來人是林絳,笑了,溫文爾雅的:“哦,原來是林絳,這麽多年不見了,你還好嗎?”
他說話的聲音很柔和,就像電視機裏他做公益節目時,慰問福利院的孩子們那樣,甚至帶著一點點慈愛。
林絳拚命從喉嚨發出聲音:“你來幹嗎?”
張俊濤聞言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鏡,笑容維持不變:“我和雲川吵架了,今天我就是來看看她。”
“你不要這樣叫我!”程雲川幾欲崩潰,“你滾!”
張俊濤聞言搖了搖頭,一副“拿她沒辦法”的寵愛樣子,對林絳扯出一個微笑:“看樣子還生我的氣呢,也罷,我先走,改天再來看她。”
說著,張俊濤朝程雲川走近了兩步:“那我走了?有事記得打給我。”
程雲川不斷向後縮,玻璃片擦傷了白皙的頸部,張俊濤不甚在意,笑了笑起身往外走,路過林絳的時候頓了頓:“林絳,前段日子我好像見到你了,就在萬達。”
林絳緊緊握著拳頭,強迫自己勇敢地和他對視:“是嗎?那真巧。”
張俊濤個子中等,身型板正,看外表也頗有涵養,怎麽看都是一副人畜無害的樣子,甚至很有親和力。
他聽林絳這麽說,便露出一個很溫暖的笑:“沒想到你和雲川還能有聯係。”張俊濤拍了拍林絳的肩,“真好,我真羨慕。”說完便笑著,不緊不慢地離開了。
聽見關門聲後,林絳再也支撐不住,腿立刻軟了,扶著牆才沒有癱倒在地。她使勁揉了下剛剛被張俊濤觸碰過的肩膀,試圖擦掉他的痕跡。
屋子那端,程雲川崩潰大哭:“他怎麽可以裝作什麽事兒都沒發生的樣子?他怎麽可以這麽光明正大地來找我?怎麽辦?這件事好像壓根沒影響到他!可是我的私信裏,已經有好多人來罵我了!”
她抱膝痛哭,很難想象她曾經是一個多麽勇敢、坦率的姑娘:“怎麽辦,我們是不是真的鬥不過他?”
程雲川的話像針紮一樣,讓林絳保持著最後一絲理智打電話給沈宴。
沈宴接聽完之後立刻趕過來。
“他怎麽會不急呢?不急就不會來見你。要是他真的光明磊落,就會全權交給律師了。”沈宴給程雲川分析。
程雲川整個人都像丟了魂:“可是我好怕。”
林絳安慰:“你放心,必要時我會站出來發聲的。”
沈宴聞言皺了皺眉:“你別慌,咱們一點點來,他想讓我們急,咱們也讓他急。”
一語驚醒夢中人。
程雲川死死咬住嘴唇,眼底慢慢染上堅毅的光。
【60】
林絳從程雲川那兒回來就病了。
因為這件事,她已經很多天沒有睡個好覺,加上見程雲川受了那麽大的刺激,她又急又怒,沈宴送她回家之後,她就癱在沙發上,差點起不來。
晚上睡得迷迷糊糊的時候,爺爺打電話給她,問她要不要回家吃飯。
林偉做了糖醋魚和紅燒肉,爺爺打電話的時候精神頭很好,樂嗬嗬地拿話饞她,說滿屋子都是香味兒,聞著就流口水。
電話那頭不時傳來徐名娟嘮叨林偉的聲音。
林絳強撐著精神,笑道:“和倩倩正吃著呢!”沒說兩句就趕緊掛了,怕自己的哭腔被察覺。
江為風是在走後第三天的下午回來的。
他風塵仆仆地進臥室時,林絳睡眼惺忪地問:“我是做夢,還是真的?”
江為風看她迷迷糊糊的樣子,心軟得不行,他立刻脫鞋上床,二話不說擁起她。
一吻,可解千愁。
吻到快喘不過氣來的時候,林絳推開他:“我剛退燒。”
江為風拿唇去碰她的額頭試溫度:“怎麽回事兒?”
“反正你離我遠點,別傳染給你。”林絳又推推他。
江為風隻鬆開了一點點,身子還是箍緊她,笑道:“晚了。”
看著林絳懵懂的眼神,他低低沉沉地笑了:“我已經燒起來了。”
唉,這一夜。
林絳第二天睡到十點才醒。
她迷迷糊糊去衛生間,一打開門正好看到江為風站在淋浴下,渾身泡沫地洗著頭發,困意刹那一掃而光。她關門,氣不過,裝模作樣卻極沒氣勢地凶了他一句:“真把這兒當自己家了。”
說完後,她又躺回**,掏出手機看,沒一會兒就眉頭緊鎖。
江為風恰好披著浴巾從衛生間出來,見她發呆,問道:“怎麽了?”
“程雲川她……昨晚把自己被打的照片放出來了。”林絳目光空洞。
江為風忙走過去:“然後呢。”
“這次張俊濤反應很快,今天一早就否認了……”林絳艱難地咽了口口水,“你看他的發文。”
江為風眉頭緊蹙,隻見張俊濤微博這樣寫道:
【對於程女士昨晚在社交平台公布的照片,我表示難以置信。在法院出結果之前,我有必要進行一些澄清,以避免我的家人受到傷害。
首先,本人妻子已於10年前去世,我確實和程女士為情侶關係,我與她雙方自願戀愛,絕無其他隱情;其次,照片為偽造,一切法院見;最後,程女士兩次發文的“性侵”和“暴力”均不是事實,我與她相處快四年,如果真如她所言,請問一個常人如何忍受四年?
張俊濤的這篇長微博,可謂滴水不漏,最後甚至配上了幾張他和程雲川的親密合照。
一時之間,微博輿論風向大變,網友們一擁而上,對著程雲川極盡辱罵,就連之前為程雲川發聲的博主也全部淪陷。
江為風反應快:“收拾一下,叫上沈宴,先去程雲川家。”
一路上,江為風開得飛快,林絳不斷撥打程雲川的電話,怎麽都打不通。
他們和沈宴同時到樓下,飛奔上樓之後,怎麽都叫不應門。沈宴忙著要下樓叫物業,剛轉身下了幾個台階,江為風後退,咬牙朝門踹過去。
還好是老小區,門鎖不是很緊,沒費太多力就踹開了。
一進門,隻見房間窗簾緊閉,滿室沒有一絲光線,程雲川就縮在牆角。林絳忙走過去,近了才發現她把嘴唇都咬破了,身子直發抖。
林絳抱住她:“你放心,還有我呢。”
程雲川幾乎要失去理智,隻是強撐著信念,倔強地說自己沒事。
沈宴見狀,打電話叫來了程雲川的母親。
程媽媽趕到之後,林絳一行人才告辭。
在路上,林絳告訴他們自己的決定:“博文我一早就編輯好了。”
沈宴幾乎想都沒想就製止:“他這是引蛇出洞,你冷靜點。”
林絳卻搖頭:“我早就想好了,隻是時間問題而已。沈宴,我也是受害者,我不該害怕。”
沈宴:“可是……”
“好,”江為風緩緩開口,聲音裏滿是堅定,他對她扯了個如沐春風的笑,“按你的來,其他的有我。”
林絳眼眶紅紅地說:“好。”
這世上人來人往,有人住在高樓,有人陷於深溝,可這世上必然會有二者共存。就像光明之下的陰影,鮮豔紅裙下藏著的傷痕。
這世上多的是受了傷永不結痂的人。
因此,這不是一個人的對抗,所以不該隻有一個人孤軍奮戰。
林絳在當天發了微博,用她做電台的大號。
林絳做電台大半年,影響力是有的,隻是粉絲群不在微博上,她的微博也是在團隊協助下剛剛開始經營,僅更新兩條,因此剛發出之後沒什麽太大水花。過了一會兒,程雲川轉發了她的微博,罵聲頓時淹沒了支持的聲音。
然後,江為風發了條長微博,公開自己和林絳的關係,順便對林絳微博發聲發表支持言論。
江為風粉絲快兩百萬,博文一發,這件事沒多久就衝上了熱搜榜末,江為風打了個電話給顧翔,沒一會兒,熱搜衝到第四位。
這個舉動,是深思熟慮,更是不假思索。
微博發出去沒多久,林絳就接到了編輯的電話。
新媒體行業,最求變,最怕的也是變,林絳這件事著實讓整個團隊陷入忙碌中。
江為風的手機也一直沒停過。
張益嘉問道:“你是攝影師,不是憤青!網絡上的恩恩怨怨和你有什麽關係?”
江為風忍著怒氣,說道:“我回頭給你解釋。”
張益嘉聽不進去:“別,我哪配得上你給我解釋。之前停工還給個通知,現在直接公布戀情卷入社會新聞……”張益嘉喘著粗氣,“別的不說,弟弟,你和那姑娘才談多久?人家談了七八年的還難說知根知底呢,你想過萬一是假的該怎麽辦嗎?”
江為風聞言攥緊了手機,目光厲色不掩,開口冰冷,不留餘地:“散夥吧。”
“什麽?”聽筒那邊的人以為自己聽到了笑話。
“我退出,一分不要你的。”
“……”
掛上電話後,他對上一雙霧蒙蒙的眼。
林絳顯然是聽到他的談話了,頓了頓才開口:“為風,我想辭去‘星星點燈’代課的工作。”
“哦?我失業了怎麽你也想失業?”江為風笑著問。
“反正你養我啊,”林絳聳聳肩,說完又努努嘴,“不對,你好像也快養不起我了。”
江為風走近兩步,摟住她:“後悔了?”
“這……”林絳笑著從他懷抱裏鑽出腦袋,看著他,“為了表示我沒後悔,帶你見我爸媽怎麽樣?”
或許是早就預料這一天不會太晚到,江為風聞言沒什麽太大反應,他單手攬過她的肩,掌心的溫熱穿透布料抵達肌膚,直至血液深處,像在給她注入一股能量。
他說:“走。”
有些話不必多講。
就像人自然而然地會根據空氣的溫度選擇衣服的厚度,季節的變換那麽順理成章。
江為風半路下車去買禮盒,林絳打開車窗,任憑涼爽的風鋪滿皮膚,有一片半黃的法國梧桐樹葉落到窗邊,顫顫巍巍跌到她的腿上,林絳才恍然想起秋分到了。
白露秋分夜,一夜冷一夜。
江為風下車的時候沒穿西裝外套,隻穿著一件單薄的短袖,就像年少時的冬天,她裹著笨重的長款羽絨服路過球場,總是能看到他穿著T恤在滿場跑。
少年永遠不會冷,而不再是少年的他,也依舊熱血難涼。
可徐名娟就不一樣了,剛到小區門口,就見她圍著暗紅色花紋的披巾,站在一旁和保安聊天。那披風是林絳之前在意大利給她買的,以林絳的年齡來看,用來抵禦秋風的涼意還為時過早。
徐名娟大概是特意出來迎兩人的,一見林絳從車上下來,就從遠處走了過來,看到江為風拿禮盒的時候,徐名娟出聲責怪:“來就來,還破費幹嗎?”
可林絳知道,徐名娟心底是藏著笑的,因為剛剛離得近了,林絳看到在家從不化妝的徐女士眼皮上竟塗了眼影。
這一幕,讓林絳心裏好不容易建立的勇氣轟然崩塌。
好在當她站在門口寸步難行,泫然欲泣時,江為風握了握她的手。
“都在呢?那我介紹一下,這是江為風。”林絳勉強笑道。
“叔叔阿姨好,外公爺爺好。”江為風一一問好,又把帶的禮品交給徐名娟。
“你說你們來得太突然了,我們都沒準備,快快,進屋坐。”一番寒暄。
沒多久,屋子裏就熱鬧起來了,大家都圍坐在一張桌子上,長輩們活躍氣氛,小輩們三兩言答話,少了些客套與審視,多的是實打實的真心。
這種熱鬧,讓林絳想起以往過春節,一家人圍在一起看煙花的場景。
轟轟烈烈,風風火火,然後在最美的時候戛然而止,所有絢爛轉瞬即逝。
就像現在。
林絳打斷了閑話家常的場麵,她努力讓自己的麵色不那麽凝重,問道:“爺爺外公,你們能領江為風到小區轉轉嗎?”
屋裏頓時靜了。
愣了兩三秒,外公忽然笑起來,說道:“好啊,正巧小區魚池新買了魚,我領他去看看。”
支走了三個人之後,沒等林絳開口,徐名娟就問:“什麽事兒啊,還要把老爺子支走?”
“我確實有事要講,”林絳正色道,“但你們不要擔心,也別生氣。”
徐名娟睨著林絳:“懷孕了?”
“哎呀,沒有!”林絳忙解釋。
“那就沒什麽大事兒。”林偉聽罷,放心地笑了。
然後,林絳深呼了口氣:“爸媽,我給你們看一下我微博。”
塵封近四年的秘密,忽然被掀開的時候,封布上飛揚的灰已然先令人喘不過氣,而深埋的秘密,更加令人窒息。
徐名娟和林偉腦袋挨著腦袋,三百多字的微博,足足看了十分鍾。
再回神時,二人麵如死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