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前任
每個人都有一段悲傷,想隱藏卻欲蓋彌彰。
【50】
江為風3號結束拍攝,4號回家,林絳在日曆上標了一個醒目的紅圈。
這段日子,他和她都很忙。
學生們放暑假,課表改了,周一到周五上午都有課,加上和“聽見”合作的欄目差不多要敲定了,她這幾天一直在寫稿子、錄錄音。欄目那邊給她配了個編輯專門對接工作,對方很敬業,有時候林絳稿子的配樂總會拿不定主意,要換好幾次,編輯常加班剪輯完再給她發過來試聽。
這天中午,林絳一邊和編輯發著語音,一邊在購物中心樓下的星巴克取杯。
有人忽然叫住了她。
林絳回頭,有片刻的錯愕。對方又喊了她一聲:“林絳,來坐。”
兩個人的距離隻有兩三步的樣子,可林絳就是挪不開步子。
她站在原地,抓著包包的帶子,笑得僵硬:“我不過去了吧,我拿完東西就該走了。”
程雲川聽她這樣說,頓了一下,又起身說:“林絳,你在逃避我?”
“我沒有,”林絳忙否認,又在脫口而出的這一刻覺得自己太刻意,於是笑著舔了舔唇,“我就是等下還有事兒。”
程雲川聞言輕“嗬”了一聲,眼裏是堆不下的自嘲與落寞,但講話的語氣還是極好強的:“你逃避我也是應該的,你多清白勇敢啊,我比不上。”
林絳聞言死死地攥住了拳頭,看著麵前這個化著精致妝容,卻遮不住眼底青灰色的女人,麵上還是很鎮定:“你誤會了。”
“是嗎,那我們加個微信?”程雲川扯出一個燦爛無比的笑。
這笑容讓林絳冒了冷汗,好在這時候輪到她取單,她佯裝淡定地說:“我要先走了。”
林絳取了單,走到門口,程雲川拎著包在身後喊她:“去哪兒?我送你。”
林絳腳步微頓,轉過頭,有些看不清程雲川的表情,於是眯起眼睛:“不用了。”
聽罷,程雲川歪了歪頭,好像是笑了。她不急不慌地走到林絳身前站定,還是維持那個燦爛卻令人不舒服的笑容:“張俊濤說,前段時間好像見到你了……”說著,她抬眼去看林絳的反應,又慢慢道,“就在萬達。”
林絳臉色唰一下白了。
明明是38度高溫的天氣,她卻隻覺得周身寒涼,好像渾身的力氣都被抽走。
都到這個份上了!
林絳心裏忿忿地恨,可是她反倒鎮定了。
林絳穩住自己,說話之前,臉上先掛起了笑:“程雲川,剛剛有句話你說對了,你確實沒我清白勇敢。”
這話就像烈日灼心,程雲川顯然沒想到林絳會這樣講,身子一晃,朝後倒退了半步。
林絳卻來不及關心程雲川的情緒,再次開口,聲音悲涼又慈悲:“別再往下陷了。”
林絳講完這句話,不再過多停留,轉身便走。
程雲川則在原地站著,一動不動,淚流滿麵。
身邊來來往往路過的人以奇怪的目光審視、打量著她,過了一會兒,有個十七八歲的女孩遞了紙巾給她。
女孩說:“姐姐,再好的化妝品也經不起你這麽哭的。”
程雲川摸了摸自己早已花了妝的臉,愣了愣,又笑了,笑出了更多眼淚。
城市森林裏車水馬龍,路人行色匆匆。
外麵日頭很毒,林絳坐在充滿冷氣的車裏,還是有一陣陣汗浸在後背上,她強迫自己不要想東想西,可不僅腦子混亂,連身體都不聽她的——肚子開始一陣陣抽疼。
她強忍著到家,才知道是來例假了。
林絳自小就有痛經的毛病,她從前滿世界跑,唯有在經期才會停下來歇一歇。回到青城之後,徐名娟領著她去看過中醫,這幾個月也一直喝著藥,調理過後,好很多了。
誰知道這次又疼起來。
就像有人拿著刀子在肚子裏攪,直痛得胃都抽搐起來,吃了止痛藥還是不管用,又跑去廁所吐了一次。
過了好一陣子,止痛藥才發揮作用,身體好受了很多,可她的情緒和體力早就被耗盡,直接倒在**睡熟了。
不知道過了多久,林絳是被一陣敲門聲驚醒的。
林絳強撐著身體去開門,打開門看清楚來人後,整個人都呆住了。
她揉了揉自己淩亂的頭發,還沒來得及反應,就被劈頭蓋臉一頓罵。
“林絳!你幹什麽呢?打電話不接,微信不回?!”
徐名娟女士咆哮的一嗓子,直接震亮了十米開外樓道的聲控燈,也把林絳腦海裏最後一絲困倦震碎了。
“林媽媽,您別急,孩子這不是好好的嗎,這就放心了。”說話的人是鄭萍。
這著實讓林絳更意外:“鄭老師,您怎麽也來了?”
鄭萍看了看徐名娟,又看了看林絳,淡淡地笑了:“這不是為風嘛,說打你電話打不通,著急……”
林絳聽著麵上一紅,心就化成了一攤水。
這邊,徐名娟的氣也消了大半,聽鄭萍這樣講,蠻不好意思地說:“真不好意思啊,讓你們擔心了。”
“我就是身上來事了,比較倦,就睡著了,”林絳覺得很抱歉,忙解釋,“現在幾點了,鄭老師您怎麽來的?”
“哦,江河開車送我來的,既然你沒事,我就下去了,他等著呢。”鄭萍笑著拍了拍林絳的手。
徐名娟看鄭萍要走,又是一通抱歉,說要和鄭萍一起下樓。
徐名娟臨走之前沒忘記來的目的,叮囑林絳明天林偉出差回來,讓她記得回家吃飯。說完後,徐名娟又絮絮叨叨讓她多喝紅糖水,別著涼。
徐女士說這番話的時候還是帶著氣的,但不妨礙內容暖。走到電梯口了,她又探出半個身子,提醒道:“別忘記給人家小江回個電話。”
林絳哪裏會忘呢。
她回屋第一件事就是打給江為風,而對方在第一聲鈴聲響起的時候就接了起來。
窗外月明如水,林絳抬眼看了看牆上的掛鍾,晚上十一點已過半。
男人溫柔而安心的聲音從聽筒那頭傳來,很快讓林絳的情緒恢複平靜。
布洛芬能解決生理上的疼痛,在情緒的鎮痛上,他的聲音,比布洛芬有用。
他們是在通話1分20秒時掛斷電話的。
江為風站在陽台上,手邊的煙灰缸裏,有整整二十個煙蒂。
遠方霓虹點點,抬起頭看不到星星,但他的心莫名安定了許多。
7月4日,江為風上午去台裏和導演又對了一遍成片,然後坐下午3點的航班從北京飛回青城。
飛機五點到,林絳早一個小時就到機場等著了,為了顯眼些,她特意穿了酒紅色的連衣裙來。
江為風果然沒辜負她這一番心思,在她還在到處搜尋他的身影時,他就早一步看見她了。
他從看見她那刻開始,眼睛就沒從她身上移開過。
他直直走過去,站到她麵前,靜靜看著眼前女孩的目光從不確定變為確定,而後變為驚喜,再一點點羞澀起來。
這種微妙的變化顯然取悅了他,江為風勾勾唇,問道:“穿這麽美?”
林絳抿了抿唇,揚起臉,沒笑,而是羞澀地回了一句:“為了配你啊。”
“哎喲喲,隔老遠我就看見這抹紅了,還尋思是哪位大美女啊,原來是林絳,”旁邊站著的顧翔沉不住氣了,走到江為風跟前,指著林絳,笑得那叫一個賊,“各位,你們眼前看見的美女就是咱風哥的媳婦,你們嫂子。”
言畢,身後幾個小夥子哄笑著叫了聲:“嫂子好。”
“原來嫂子這麽漂亮啊。”團隊裏就一個女性,此刻大著膽子站最前麵,笑嘻嘻地盯著林絳。
林絳則盯著女孩耳垂上的藍色耳釘入神,想起來之前在江為風車裏看到的耳釘和這枚一樣,立刻意識到眼前的人大概就是莉莉安。
林絳不好意思地捋了捋頭發,笑了。
“看夠了嗎?”江為風看向顧翔,替林絳解圍,“你不用回公司?”
顧翔呸了一聲:“德行。”又堆著笑看林絳,“那我不打擾你們倆了,我們先回去放設備。”
林絳笑著說:“辛苦了,再見。”
江為風的車就停在停車場,他去開車之前念叨餓了,林絳便去必勝客買漢堡和比薩。可等他回來的時候,赫然發現林絳手上還多了份冰激淩。
江為風驅車去機場附近的河邊,一路上眸子都暗暗的,連林絳喂他吃東西都一副冷冷的樣子,像在賭氣。
五分鍾後,車子平穩地停在河邊一棵正對著夕陽的樹下。
林絳似乎是察覺到什麽了,看了眼冰激淩,又看了眼江為風,最後咬咬牙說:“那好吧,我不吃就是了。”
江為風聞言偏頭看她:“甜著呢。”
“你這是讓我吃,還是不讓啊?”林絳不明白了。
“那個走了嗎?”江為風問道。
林絳臉一紅,輕咳了一聲:“沒呢。”
“那不就得了?肚子不疼了?好了傷疤忘了疼?”江為風奪命三連問。
到最後,林絳簡直無地自容了。
“你好凶。”林絳鼓著腮,低著頭,不看他。
江為風看她這樣子,傻傻的,可憐兮兮的,心情難以形容:“真想吃?”
林絳飛快看他一眼,嘟囔著:“不吃了!”
“我有個辦法……”
林絳難以置信地抬眼看他,隻見他淡淡地笑著:“我把冰激淩暖暖再給你吃。”
“暖暖?”林絳像個孩子聽大人講故事一樣,覺得他講的話很神奇,“那豈不是都化了?”
江為風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輕聲說:“不會。”
然後,林絳就眼睜睜看著他把正在融化的冰激淩咬了一口下來。
林絳第一個念頭就是被耍了,沒想到這人這麽搶食,想要罵他是騙子。
可下一秒,有人堵住了她的話語聲——
他吻了上來。
【51】
香草的氣味帶著沁涼和甜香,就這麽隨著他的舌根,繞到她的舌尖上,有奶油落在唇畔,又被他不動聲色地舔去。
林絳蒙了。
她閉上眼睛不敢動彈,隻因為心裏麵那隻小鹿又開始拿鹿角頂她,撞得她的心“撲通撲通”就要跳出來。
她想到一個詞:
相濡以沫。
傍晚金色的陽光穿透玻璃照到他們身上,她被他親得軟成了一攤水。
“在想什麽?”江為風放開女孩,隻見她閉著眼睛,便笑了,“還有好多呢,不吃完?”
林絳聞言,瞪了他一眼,小聲罵了一句:“流氓!”
她這樣不鹹不淡地罵了他一句,在江為風心裏就像是給他撓了個癢,惹得他低聲笑出來。
然後,江為風不再鬧了,和她坐在車裏看夕陽西下,看河水**漾,吃著漢堡和比薩,兩個人有一搭沒一搭聊著天。
江為風吃完最後一口冰激淩的時候,林絳轉過頭,回憶道:“之前啊,我在多倫多吃自助餐,那種哈根達斯球看著就好吃,可是一人要領一個小紙杯子,一次隻能拿一個。”
江為風便問:“還沒問你,之前為什麽出去好幾年都不回來?”
江為風問這個問題的時候,林絳剛掏出手機來拍車窗外的風景,聞言她手抖了一下,照片模糊得不成樣子。
她收回手機,舔了舔嘴唇:“就是貪玩唄。”
江為風試圖與她對視:“你可不是貪玩的人。”
林絳看了他一眼,笑了:“我怎麽就不能是貪玩的人了?”
江為風伸手把她胸前的一綹碎發撥到後麵:“林絳。”
他隻是叫了她一聲,林絳抬起頭,與他對視上。
“這幾年,我們之間是空白的,有太多事你不說我就永遠不知道,說實話,我不太喜歡這種空間和時間上的雙重落差感。”他這麽說著,聲音沒什麽起伏,“那些事,我等你對我講,無論什麽時候,都可以。”
林絳聞言,心上那根弦,差點就崩了。
她看著窗外靜靜的河水,在夕陽的光芒下染上胭脂,像是醉了。
那一刻,她覺得自己錯了。
江為風才不像什麽虛無縹緲的波光粼粼,他是淹人的水,是飛蛾必撲的火,是無往不利的風。
“喂。”林絳帶著不自知的委屈小聲叫住了他。
“嗯?”他正想驅車離開,手抓在方向盤上。
“我覺得……”她頓了頓,又鼓起勇氣,“我覺得我有必要鄭重問你一次,你到底為什麽喜歡我啊?”
江為風摸了摸下巴,笑了:“這題好難。”
林絳抓住他的胳膊:“嗯……說說唄?”
“那你為什麽喜歡我?”江為風想了想,朝她身邊湊了湊,反客為主。
林絳緊抿著唇,沒什麽表情。可江為風感知到了她的緊張,她抓著他手臂的手正微微用力。
“其實……“林絳看了他一眼,又很快把頭低下,偏向別處,再開口時語氣很快,像在逼迫自己下決心,“我就是38.6℃。”
江為風嘴角的笑瞬間就凝固了,心裏有什麽情愫作祟,不斷地湧動著莫名的情緒。
他看著她,透過她的頭頂,可以看到遠處的飛鳥撲棱著翅膀掠過天空,沒有留下痕跡。
身邊的女人一直很安靜。
然後,他捧起她的臉,狠狠吻上去。
先是唇舌相抵,然後又從眼角到眉梢,從臉頰再到嘴角,他把自己的氣味一點點渡給她。
金風玉露一相逢,便勝卻人間無數。
不知道吻了多久,他才放開她,兩個人的眼神撞到一處。
林絳先移開眼,很是不好意思:“你就沒什麽想問我的?”
誰知道他淡淡笑了:“我都知道。”
這下輪到林絳愣了。
“你都知道?”她愣愣地問。
他偏頭看她,用大拇指的指腹摩挲了一下她的嘴角:“不然你回來之後,我為什麽死乞白賴非往你身邊湊?”
林絳傻傻看著他的側臉,忽然就笑了,笑著笑著默默流出眼淚來,她又默默拭去,不讓他發現。
江為風驅車趕往市區。
遠處的霞光慢慢下沉,街道兩旁的燈驟然亮起,到家停車時,江為風單手點了根煙,煙頭的橙色像路燈一樣。
林絳靜靜收拾剛剛吃完的食品包裝袋,隨手將袋子放在一邊,然後兩手緊緊抓著安全帶,對他講話更輕聲細語了:“走嗎?”
江為風卻不著急,眸光深深地看著她的右手:“其實我還有件事,沒告訴你。”
林絳聞言便看著他,一副疑惑的表情。
隻聽他悠悠笑了:“安全帶其實沒壞,像這樣,一下子就能解開。”
隻見他把暗扣往左再往上輕輕一提,再摁下解鎖按鈕,果然一下子就能解開。
林絳半天都說不出話,最後倒也認輸了,隻說了一句:“討厭。”
說完,她就推開車門氣呼呼下車。
她這話說的就是字麵意思,可落在江為風耳朵裏,倒像是在撒嬌了,他笑了笑,跟著她下車。
停車場的燈光很亮,他的影子就落在她腳下。
兩個人緩步走回家。
夏風靜靜吹著,日子鮮活而熱鬧。
這次回來之後,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有些事挑明了,所以兩個人距離更近了。
江為風更是有家不回,明目張膽地往林絳家裏躥。
起初,她不大好意思,可後來見他真的老實,便默許了這一切。
林絳下午沒有事,基本都窩在臥室裏寫稿子、錄音。江為風一般晚上才從外頭回來,他常常會帶些好吃的,像今天,他買的是香港街那家有名的炸雞和啤酒。
江為風回來之後先去洗澡,林絳就坐在沙發上對著投影儀找電影,有時候他洗完出來了,她還沒找好,一般這時候總是隨便找個好看的老電影湊活。
這次林絳放的是《史密斯夫婦》。
她最喜歡開頭史密斯夫婦墜入愛河那一段。
有一場戲是他們在跳舞、喝酒。熱鬧過後,笙歌散盡,而這時候又下起雨,女人就坐在男人的身上,他們共飲一瓶酒。
在林絳心裏,那場戲無論從攝影角度,還是情感角度來看都很美。落雨、濕發、有點狼藉的現場、朦朦朧朧的夜、曖昧的酒……就算不看後麵的內容,也知道他們接下來注定會去愛。
江為風就是在演到這一點的時候,吹幹了頭發出來的。
他站在沙發後邊,抱胸看著鏡頭,神色晦暗。林絳似乎能感受到身後灼熱的目光,於是轉過頭,看到他玩味地笑了。
“撩我呢?”
“才沒有。”林絳轉身不理他。
江為風往前走了兩步,旁邊的料理台上傳來手機振動聲,他又返回去拿手機。
隨後,他邊打著字,邊坐到林絳旁邊,一手攬著她的肩膀,另一隻手仍在打字。他似乎挺忙的,沒有再動其他壞心思。林絳意識到這點的時候,往他嘴裏塞了一小塊炸雞作為獎勵。
電影裏,史密斯先生發現了史密斯夫人的真實身份,而與此同時,史密斯夫人也正目光銳利地盯著電腦屏幕裏的男人,配樂正緊張時,江為風才收回手機。
“他輸了。”他盯著屏幕靜靜看了一會兒,忽然開口。
“為什麽?”林絳問道。
“不告訴你。”他賣了個關子。
林絳歎了口氣不去理他。
過了一會兒,江為風又有電話進來。他去陽台上接電話,兩分鍾後又進屋,對她說:“林絳,我明天又要出去。”
“又有拍攝行程了?”
“嗯,”他走過來,坐到她身邊,“舍不得?”
林絳換了個坐姿,頭發散下來,遮住了她的臉:“沒有。”
他挑眉去撩她的頭發,笑了:“這答案不對,換一個?”
她伸手想拿開他的手,又被他反抓住。林絳徹底投降,她不聲不響地往他身邊挪了挪,靠在他身上,這動作完成之後她才慢慢開口:“的反義詞。”
江為風一下子就僵住了,慢慢才伸手去攬她的肩膀,輕輕撫著她的手臂。
他眸子溫柔,聲音也是:“林絳。”
她尾音上揚“嗯”了一聲。
“接吻吧。”他說。
此刻電影正演到關鍵點,男主角問女主角:“我們剛認識時,你是怎麽想的?”
女主角回道:“你先說。”
男主角笑了笑:“你看起來就像是聖誕節的早晨。”
林絳在心裏默默念了一遍男主角的台詞,然後點了點頭,卻沒有說好,而是大著膽子鉤住江為風的脖子,先吻了上去。
江為風一愣,而後加深了這個吻。
第二天天沒亮,江為風就去趕早班機。那時候林絳睡得正熟,他出門前都沒敢俯身吻她。
這次出發去北京是拍雜誌內頁,為某產品帶貨。通告時間不長,就一天的工夫,他嫌折騰,隻帶了莉莉安和另一個剛畢業的新人。
到拍攝地的時候,模特還在不遠處的酒店弄妝發。
江為風就等著,不一會兒,模特助理堆著笑來喊他:“江老師,可太巧了,您說我們思意第一個綜藝就是您拍的,這第一本雜誌也是您拍的,這是什麽緣分哪?”
江為風眉頭微擰。
下一秒,助理身後走出一個人,笑了笑向他問好:“您好,江老師,我是趙思意,您還記得我吧?”
【52】
江為風不動聲色地看了麵前的女人一眼,隨後淡淡地說:“先拍攝吧。”
他路過她,趙思意身邊就掠過一陣風,她的頭發被這風吹得撩了起來,她微不可見地勾了勾嘴角。
這邊,林絳睡到十點才醒。
她抱著枕頭,睡眼蒙矓地看著臥室裏的一切,不知道為什麽心裏空落落的,直到進了衛生間去洗臉,看到洗漱台上灰色的牙刷,才反應過來是什麽原因。
她簡單收拾了一下回家,一路上司機都在循環播放《癡心絕對》,不知道受了什麽情傷。
林絳回家跟徐名娟說這事兒的時候,徐名娟正拿著勺子把保溫盒裏的排骨粥往外盛,聞言便笑了:“我想起一首歌。”
林絳問道:“哪首?”
徐名娟看她一眼:“《白月光》。”
每個人都有一段悲傷,想隱藏卻欲蓋彌彰。
林絳忙問:“老媽也有故事?”
徐名娟勾了勾嘴角沒說話,把碗放下又去叫爺爺。老頭正窩在臥室裏和外公視頻通話呢,外公一瞧見畫麵裏徐名娟推門進來了,忙喊她:“過來給你媽打個招呼。”
徐名娟走近一看,老爺子胸前掛著一塊剛買的嶄新懷表,打開卻是泛黃的亡母遺照。
她哽了一下,麵上還是如常:“玩玩玩,成天就知道玩,我媽要知道你這麽折騰,今晚就得托夢罵我呢。行了,大中午的別曬著,快點回屋,注意安全!”說著就掛了電話。
“趕明兒,等我身子好利索了,我也出去玩玩。”爺爺從臥室出來就一直念叨。
徐名娟把碗放到他跟前,說道:“先吃飯。”
徐女士做飯三流是一家子人都知道的事兒,這排骨粥是徐名娟特意叮囑店長要廚師做的,肉燉得很爛,爺爺吃了好大一碗。
誰知道剛放下碗,靜姨又上來送藕盒。
林絳忙去拿碟子來盛,靜姨則在一旁問林絳:“聽你媽說你談朋友了?”
林絳愣了愣,靦腆地笑笑:“嗯。”
“哎喲,那我家沈宴沒戲啦!”靜姨推了下徐名娟的肩膀,笑著責怪。
爺爺聞言笑道:“她靜姨,說實在的,我還是看好阿宴。阿宴不僅長得帥,人品好,而且還上進。最重要的是,咱們都是老熟人了,知根知底的。”
徐名娟忙嗔怪:“爸,咱就別操心小孩的事兒了。”說著又剜了一眼林絳,“這丫頭,自己有主意著呢。”
靜姨笑了笑:“不過孩子們自己都有主意,沈宴從家裏搬出去之後,十天半個月才回來一趟,我都不知道他天天忙的什麽。”
徐名娟“哎喲”一聲:“該不會是談對象了吧?”
“這我哪兒知道呢?”靜姨又看林絳,“阿絳,你和他關係好,知道他最近忙什麽嗎?”
林絳聞言腦子一團亂,抿了抿唇,不得不搪塞道:“我最近也忙呢,回頭我去看他,給您刺探刺探軍情。”
靜姨笑說:“好。”
下午,徐名娟在沙發上看老劇《轉角遇到愛》,林絳則和沈宴發著信息,對方回得很慢。
五點過後,林絳約沈宴吃海底撈,正好徐名娟要去店裏,就載了她一起出門。
那是下午六點一刻。
江為風恰好完成最後一組鏡頭。
為了拍出品牌方要求的“易碎感”和“迷離感”,一共換了三組主題,最後這組模特隱匿在透明薄膜之後,燈光打出五六種光,流光溢彩全潑在身上。
在拍攝的時候,模特和他都很專注,高效率高質量地完成了工作。
最後這個景沒浪費,顧翔催他發微博催了一周了,恰好利用上。
江為風發完微博,剛想收回手機的時候,不知道怎麽了,又掏出來自拍了一張照片,打開微信,找到置頂的“J”,發了過去。
完成這一係列動作再回神,江為風才發現身邊站了個人。
“晚上有安排嗎?”趙思意搓著手指,低頭喊他。
江為風聞言散漫地打了個哈欠:“我女朋友晚上要和我視頻。”
女生被噎了一下,愣了一秒,很快又恢複如初:“你女朋友管你很嚴?”
江為風聞言樂了:“你想多了,是我黏她。”
他說完就作勢要離開,臨走前冷笑著看了她一眼,不忘問候一句:“回去歇著吧。”
趙思意禮貌回笑,沒人看到她手指甲都嵌到掌心裏。
另一座城市,煙火濃烈處,香飄四溢。
林絳點開手機,看到置頂有消息未讀,打開一看,是一張比耶的自拍。
她瞬間就笑開了,忙掏出手機拍了張涮火鍋的照片發過去。
“發給江為風?”
林絳抬眼隻見沈宴一動不動看著她,於是放下手機,夾了顆丸子吃,借著手上的動作掩蓋了表情,說道:“是啊。”
沈宴靜靜地不說話了。
林絳幹咳了一下,笑了笑:“怎麽啊,你小女友沒給你發消息?”
沈宴頓了頓:“我靜音了。”
林絳一時之間不知道該怎麽接話。
“我過兩天要去她家吃飯。”沈宴倒了杯檸檬水,咬著杯子看她。
林絳沒什麽表情地“哦”了一聲,繼續慢吞吞撈肉吃。
沈宴咽了口口水,放下杯子又問:“你喊我出來就為了吃飯?”
“靜姨說你很久不回家了。”林絳眼盯著鍋底。
沈宴“嗯”了一聲:“最近是比較忙。”
林絳專注於牛肉和蔬菜,沒有馬上搭話。
沈宴撈了隻撒尿牛丸來吃,咬第一口的時候汁水濺出來,著實燙了他一下,可好在這一燙,又把他的思緒喚回來了。
“他……對你好嗎?”沈宴問道。
林絳倒了杯水給他:“好。”
沈宴喝了口水:“那就好。”
林絳聽罷,夾菜的手頓了頓,扯出一個笑:“那她呢?人好嗎?”
沈宴愣了愣,像是在思考答案,又像是在考慮該不該說真實答案,最後他還是答了個:“不知道。”
麵前的番茄鍋和麻辣鍋咕嚕咕嚕冒著泡,熱氣騰騰的,有引人垂涎欲滴的香味不斷往鼻腔裏湧。
林絳把火關得小了一點,靜靜看了沈宴兩秒,隨後笑得更深了:“沈宴,我見到程雲川了。”
沈宴微愣,不小心碰掉了筷子。
海底撈的服務員素來熱情,一看有人筷子掉了,還不等沈宴彎腰就遞過來一副新的,末了又撿起舊筷子,連說了幾句客套話才走。
沈宴很感謝服務員的出現,短短一分鍾,卻足夠讓他冷靜下來。
“其實,我也見到她了,”沈宴說著還看了眼林絳的臉色,“她居然還在張俊濤身邊,可氣的是驕驕一點都不知道這件事,見到她還興衝衝去打招呼,還以為她隻是張俊濤的徒弟。”
沈宴又頓了頓:“她……加了我微信,想讓我幫忙聯係你,她說……願意做當年沒做的事兒。”
林絳心裏升起一股難以名狀的感覺,隻見沈宴的嘴巴一張一合,可那些話組合在一起,又全然陌生。
好像心裏有什麽被打翻了。
就像熱辣的鍋底忽然掀翻一樣,心裏火燒火燎地冒著氣,可一時之間,卻不知道該從何打掃。
“沈宴。”林絳強迫自己聽完他的話,才去叫了他的名字。
沈宴安靜了,手肘撐在桌麵上,一直看著她,隻見對麵的女孩眸子清亮,仿佛有火燒在宇宙的邊緣。
“沈宴,你放心,我會好好想想的。”
她靜默了幾秒,才開口說話,淡淡地笑著,然後又拿筷子往鍋裏放菌菇。
兩個人都靜靜地不再講話,認真吃起飯來。目光所及之處,似乎隻有他們用著吃西餐的節奏吃火鍋。
最後往鍋裏煮麵的時候,沈宴已經飽了,林絳還在吃。她今天穿的圓領衣裳,露出兩道線條寫意的鎖骨。
沈宴看著眸子就暗了:“怎麽那麽能吃,也沒見你長肉?”
林絳聞言笑了:“你這話,當著我的麵說就行,不然可太拉仇恨了。”
沈宴抿著嘴笑了,靜靜看著她吃飯。
她好像是真的餓,大口大口地往嘴裏塞食物,甚至發出了小小的咀嚼聲。可她的眼神又是這樣空,隻盯著某一處,一點表情也沒有,如果不是還在做著不斷填鴨的動作,就會讓人誤以為她在發呆。
沈宴隻覺得那一刻時間靜止,他心裏閃過無數個念頭,一直找不到一個準確的詞去形容自己的心情,最後才想起兩個熨帖的字:心疼。
有話一直在嘴邊呼之欲出,但他頓了頓,卻拿起筷子,把鍋裏剩下的麵和肉丸一並撈出來盛在碗裏,學她那樣大口大口吃起來。
林絳“哎”了一聲:“你怎麽搶食?辣鍋底都不放過?”
沈宴輕哼:“小樣,我還吃不過你?”
林絳半晌沒回話。
那是仲夏夜。
北方的夏季暑氣熏蒸,燥熱滾燙。
汗珠落下來,很快就蒸發了,就像很多心間事,被炙烤著,也被遺忘著。
江為風從北京回來沒幾天,又收拾行李出發。
他走的那一天,青城下大雨,說什麽也不允許林絳下樓去送。林絳假裝在乖乖睡覺,等他關上門又赤著腳,站在陽台上遠遠望他。
雨被風吹到陽台上,她穿著吊帶睡裙,皮膚上濕濕涼涼的。沒一會兒,他從樓裏出來,因為樓層很高,她隻能看到他的傘,圓圓的像一片浮萍。快走到視線盲點的時候,他好像是察覺到她的視線,忽然停住,把傘拿開,仰頭對她招手。
林絳忙踮起腳尖來擺手,笑望著他。
這樣的動作持續了三五秒,林絳手心振動了一下,翻開掌心看到手機屏在閃爍,她點接聽,男人的聲音懶洋洋的:“我怎麽覺得我有罪惡感?”
“怎麽了?”她的聲音被風吹亂。
“從這樣的角度看你,覺得你像留守兒童似的。”他淩亂地笑了。
林絳鼻子癢癢的,忍不住打了個噴嚏:“沒有吧……”
他卻不再繼續和她辯:“回去,別凍著。”
林絳恍然意識到他還站在雨幕裏,心一跳,幾乎是秒閃回屋的。隨後,她透過窗簾一看,男人似乎還在看她這邊,她忙收線說:“再見。”
不想看他再淋雨。
【53】
江為風一去北京,林絳的生活又回到白開水的狀態。
溫暾,平凡,沒什麽新意。
除了代課之外,她基本都在家鼓搗電台,簽約之後很多事情都變複雜了,除了平台稿之外,還有公眾號要打理。這還不算什麽,官方的微博號也剛剛開通,以後抖音號頭條號也少不了。
七月快結束的時候,編輯打電話說要和她聊新節目上線的音頻直播和推廣事宜,要求她去北京一趟。
臨走前一天,她還在和江為風通話,男人問她第二天幹嗎,她撒謊說和周婉約好去看房,他叮囑不許太晚回。
江為風掛了電話後和導演聊天,導演抽了根煙遞給他,隨後他幫兩個人都點上火。
“你女人?”導演笑著問。
江為風勾了嘴角:“是。”
導演又問:“漂亮嗎?”
江為風表情沒變:“那還用問?”
導演頓時就樂起來:“那你把媳婦放家裏,放心啊?”
江為風聞言想起前兩天的一張火鍋照片,放大了之後,他清晰地看到對麵男人的手。他笑而不語。
“不過,她也應該不放心你,你長得可不比那幾個男明星差,”導演撣了撣煙灰,“我瞧劇組好多小姑娘平時私底下聊你呢。”
江為風笑了聲:“您誇張了。”
“哪有啊,你這臉,我要是小姑娘我也得春心萌動呢!你媳婦應該管你管得嚴吧?之前我做新聞的時候,遇到不少人的感情糾紛都是媳婦管得嚴出的事兒。不過女人嘛,都黏人,這不,我剛才忙得喘不過氣,沒回我媳婦消息,正冷我呢……”
江為風深吸了口煙,安靜聽導演說話。
晚上,他打電話給林絳,開口就問:“你就不怕我在外麵拈花惹草?”
林絳正往臉上擦精華,聞言愣了:“沒想過……”然後慢慢思考了一下,又問,“你會嗎?”
江為風“噝”了一聲,按了按太陽穴:“那可說不準,你管得太鬆了。”
林絳停下了手上的動作,不吭聲了。
江為風叫了她一聲:“啞巴了?”
林絳輕輕地笑了:“那我以後管嚴點。”
這一通電話更堅定了林絳要給他一個驚喜的想法。
到北京之後,林絳先去公司和工作人員碰麵,隨後開了幾個小會,三點多有個直播,晚上節目上線。
她忙完這一切已經到晚上七點多,又馬不停蹄地趕往江為風的拍攝地。到目的地聯係上顧翔的時候已經晚上九點,而那時候江為風還沒收工。
然後在導演喊卡的時候,有人輕輕拽了下他的衣角。
他回過頭,整個人都傻了。
顧翔從他身邊走過,拍了下他的肩膀,小聲說道:“兄弟我隻幫你到這兒了啊。”
林絳這天穿著迪奧的寬吊帶小黑裙,搭配同色係點綴水晶的高跟鞋,整個人一副名媛淑女樣,江為風差點迷了眼。
林絳羞羞答答地笑:“不認識啊?”
江為風的眸子深得像一片不見底的海,直愣愣的,半天沒說話。
隻聽旁邊有人笑喊:“風哥媳婦來啦!”
於是,大家七嘴八舌起來:“風哥媳婦來查崗啊?”
“風哥,你媳婦真俊哪!”
他還是站著不動,就這麽和她間隔一米遠,看著她,目光深深。
然後有人叫了一聲:“林絳?”
江為風往發聲的地方看過去,恰好對上趙思意的一張笑臉,他不知道林絳是什麽表情,但是趙思意叫了這一聲後,他就走到了林絳身邊。
林絳愣住了,她原本笑著,見到來人,笑就凝在嘴角,一時之間失了話語聲。
趙思意大聲說:“你是叫林絳吧?我記得你,你也應該還記得我吧?我是趙思意。”
趙思意的笑像是明晃晃的刀子,狠狠刺傷了林絳。林絳站不穩,往後退了半步,撞到江為風的肩膀。
林絳抬頭去看江為風。
男人則眯著眼看趙思意,沒什麽表情,語氣也淡淡的:“我們該回去了。”
趙思意笑得更深了:“也是,不敘舊了,你也累了一天了,快回去吧。”
趙思意說完直勾勾看了兩眼林絳,發現林絳一直沒什麽表情,然後就笑著去卸妝了。
林絳抿著唇,江為風低頭去看她,被她不動聲色回避開,然後他笑了,不管不顧把她拉進車裏。
一路上,林絳悶悶的,不理他。
“吃醋了?”江為風顯然心情不錯。
“沒有。”林絳看著前麵的車燈。
江為風空出來一隻手去挑她的下巴,明知故問:“真沒生氣?”
林絳別過臉:“真沒生氣。”
江為風突然笑了:“他們說,女人都愛說反話。”
林絳沒說話,偏頭枕在車窗上。江為風眸子暗了暗,不再跟她鬧。
進了酒店,林絳乖乖跟在他後麵,他刷卡開門後,她先進了門,隻聽門“啪嗒”一聲關上了,與此同時,有人從身後抱住她。
燈還未開,男人的氣息鋪天蓋地湧過來,她轉頭去看他,發現他的眸子比燈火還亮。隻頓了一秒,他就摁著她的後腦勺吻上去。
她自然是要躲的,可她一躲,他就湊上去,她越朝裏縮,他就進攻得越猛烈,直逼得她無路可走。
江為風似乎察覺到她的木然,吻由深轉淺,最後隻是輕輕地、疼惜地啄了她兩口:“還生氣呢?”
林絳偏過頭說:“沒有。”
“那接著來?”他笑著去抓她的手,但觸摸到了一片冰涼。
“你哭了。”江為風聲音都顫了兩分。
他去摸她的臉,她偏過頭就是不讓他碰。他急著要去開燈,她又抓住他,說:“不行!”
可惜已經晚了。
燈光驟亮,照得她的淚瑩瑩亮,就像兩道蜿蜒的銀河。
林絳忙蹲下來擋住臉。
江為風心都化了,他恨得直抓頭發,忙又把燈關上,蹲下來抱住她。做完這個動作後,女孩抽噎得更厲害了,像隻可憐的小貓。
江為風靜靜地抱著她。
過了好一會兒,林絳止住了哭,用平靜的語氣問他:“以前,他們都說你是因為她才轉的學。”
江為風身子僵了一秒,黑夜裏他去找她的眼睛,淡淡地說:“假的。”
這麽多年了,林絳發現有些事原來從未真正忘懷過、放下過。
可他這麽說,她還是本能地點了點頭,表示相信。
江為風便俯身吻了吻她的眼睛,又說道:“高二暑假,她請我爸補英語,就這麽認識了,但我是轉學過來之後才和她當朋友的。”
林絳好半天都咬著唇沒吱聲,江為風沒得到她的反應,就接著解釋:“別看我表麵上不在意,卻也容易觸景生情。”
他頓了頓,又補充道:“我媽以前和我爸一起在東校教書,我在東校老是想起我媽,就轉學……”
林絳忙捂住他的嘴。
“嗯?”江為風低聲詢問。
“我信你。”林絳不想逼他回憶過去。
江為風滿意地低笑:“那你現在快起來,地上涼,去衝個熱水澡。”
林絳忙起身,不好意思地說道:“還是你先,我把眼淚鼻涕都蹭你身上了。”
江為風聞言刮了一下她的鼻尖,促狹地笑起來:“要不一起?”
林絳忙開燈,推他進盥洗室。
浴室裏很快傳來淋浴聲,他在裏麵問她:“你來北京幹嗎?”
林絳正卸妝,發現自己的眼睛都有點哭腫了,慢了半拍才回道:“工作上的事兒……嗯,以後有機會再跟你講。”
浴室裏的水聲停了又響:“合著你還有事情瞞我?”
林絳擦臉的手頓了頓:“也沒有,就是現在剛開始,我想等有點起色再講的。”
她還是想成為那種不聲不響,卻什麽都做得很好的人。
江為風“嗯”了一聲,浴室裏好一會兒也沒有動靜。
過了一會兒,他又喊道:“林絳,我忘記拿浴巾了,你快幫我拿一下,就在櫃子裏,你一眼就能看到。”
林絳聽他說完,怔了半秒,覺得不對勁:“可是……”怎麽那麽像小說情節裏的圈套啊。
林絳隻好邊歎氣邊去拿他的浴巾,慢吞吞走到浴室門前,透過玻璃看到他赤著腳站在一門之隔的半米外。她躡手躡腳推開一條縫,偏頭把手伸進去:“給你的……”
下一秒,林絳忽然趔趄了一下,撞進一個濕濕熱熱的懷抱。
林絳從他的背脊看過去,一排酒店專用的浴巾浴袍擺得整整齊齊。
遭暗算了。
【54】
那一夜漫長也短暫,她還和往常一樣枕在他臂彎裏,同他說一些家長裏短的廢話。
沒一會兒,疲憊的兩個人都睡熟了。
第二天,江為風早起開工,她窩在被窩裏隻露出一雙眼睛,見他顯然沒睡醒,一邊拿手揉亂頭發,一邊又去拉窗簾。外頭的光頓時灑滿了屋子,仲夏的晨光明豔,讓拍攝時不需要外界光源的補充。
因此打在他身上很好看。
他見她醒著,壞笑著問:“好看嗎?”
林絳忙縮回被子裏不敢露麵。
外頭窸窸窣窣響了一陣,水聲響了又停。他再出來時頭發滴著水,一看就是對著水龍頭粗暴地洗了個幹淨。
林絳就這麽不吭聲躲被子裏,露出一雙眼看他忙活。沒一會兒,有人來電話催他下去,他一點不著急,咬著煙裝東西,隨後又不慌不忙地過來吻了她一下才走。
林絳立刻就陷入賢者時間。
她隨後起床收拾,打算飛回青城,等他回家。
可沒想到的是,剛走到酒店大廳,就收到一個微信好友申請。
她點開看,那人的網名讓她眼睛發澀,旋即又點開頭像,隻覺得指尖都麻了,瞬間蔓延到了整個身子。
是趙思意。
她網名簡短,隻有兩個字,卻力重千鈞——
想象。
這兩個字,是林絳少女時期無數次點開後又退出的欲語還休,更是“江為風”這三個字的另一層含義。
可趙思意居然也叫這個名字。
這還不夠,林絳點開趙思意微信的頭像,她笑意盈盈地比著耶,身後是粉色的背景板和裝飾,還有被燈光打得色彩斑斕的薄膜,與江為風前段日子發給林絳的照片一模一樣。
趙思意的好友申請上隻留了個地址:晚上9點交道口北二條8號對照記見。
她甚至都沒有介紹自己是誰,就這樣大剌剌地找上門,仿佛是正宮約談見不得光的小三。
林絳在原地躊躇了一會兒,片刻後,又坐在大廳沙發上,盯著手機出神。
是真的過了好一陣子,她才深吸一口氣做出決定——她點開屏幕輸入解鎖密碼,截圖,發給江為風。
做完這件事,她突然感到輕鬆。
晚上在綠島,推杯換盞之後,林絳對王佳倩和周婉講了這個小插曲。
周婉一口酒沒咽下去,朝她伸了個大拇指,聲音含含糊糊:“可以啊林絳,比王佳倩行。”
周婉撇撇嘴,道:“那你前段時間不還和秦照的‘異性朋友’互加微信了?”
王佳倩嗔道:“都說是異性朋友了嘛,林絳這位可不一樣。你就真放心回來,把江為風丟給她?”
林絳悶悶地“嗯”了一聲:“我沒想那麽多。”
“前兩天我遇見顧翔,寒暄了兩句,聊起你倆的事兒了,你猜他怎麽說?”
周婉比林絳還著急,問道:“怎麽說?”
“他說啊,‘怎麽就是林絳呢,趙思意都比她有可能啊,畢竟這麽些年,瘋子從趙思意之後就沒談過’。”王佳倩模仿顧翔的口氣,惟妙惟肖的,惹得周婉忍不住起哄。
林絳卻腦子嗡嗡的,就像不遠處駐唱歌手調試設備,不知道動到哪根線,音箱發出的刺耳噪音。
那個時間段,江為風正坐車裏打了個電話給顧翔。掛斷後過了五分鍾,顧翔給他發微信語音:“人給你叫來了。”
語音剛聽完,就有人走近,拉開了另一側的車門。江為風靠在車座上抽煙,用手指了指後麵,隨後那人鑽進後座。
江為風從後視鏡裏去看趙思意,車裏煙霧繚繞的,有一瞬間,他不太能記清她以前長什麽樣,然後他冷冷地笑了:“趙思意,現在電視劇都不這樣演了。”
“你都知道了?”靜默了幾秒後,趙思意苦笑。
江為風摁滅了煙頭,問道:“你想幹嗎?”
“沒看出來她也是會告狀的人啊,之前你那事兒,不是嘴挺嚴的嗎?”趙思意聲音很小,但每個字都說得很用力,“也看不出來,你倒是還挺在乎她。”
江為風聽著她的話,眼神一分分變陰鷙:“你沒資格提當年。”
或許就是這句話,讓趙思意一下子崩潰了:“就因為那時候我不夠勇敢,沒站出來替你說話?所以你這麽煩我?以至於這麽多年過去了還是對我愛搭不理?
“可是江為風,你不是不知道我當時的處境啊,那時候我媽管我很嚴,我從小到大已經習慣那個模式了,我很難反抗……”
趙思意的情緒像開了閘的洪水,眼淚也是。
她擦了把淚:“我還記得最後一次見你,就是讓林絳帶的話,那時候我鼓足了勇氣去見你,我不是沒有勇敢過,我那麽卑微地問你還能不能做朋友,隻要你同意我就堅決不出國。可你呢?你轉頭就走。”
江為風一直隻是聽她說。
趙思意覺得泄氣了:“你知道嗎,我經紀人幫我接了個戲,是個為了推動角色而傷害女主角的小配角。劇本裏麵有一段我記得很清楚,在挑釁女主之後,男主去找小配角,然後是大段的羞辱……那段戲如果真的拍出來,應該會很好看吧,畢竟很解氣。
“我現在就在想,你是不是也要這麽對我?”
江為風認真地聽完趙思意的話,才回道:“你想多了。”
趙思意大口地喘著氣,慢慢讓自己變平靜,然後淡淡笑了:“我剛剛是不是話太多了?我看過的那些劇本裏,配角隻有在快殺青的時候才會有那麽多話可以講。”
江為風聞言轉過身子和她對視,神色淡淡的:“咱倆的事兒,無論如何,都算我錯。”
他很認真地跟她講了這句話,隨後又將身子轉回去,目視前方:“我先跟你說聲抱歉,接不接受在你。但我對你,也隻有一句‘對不起’,僅此而已了。”
話已至此……
竟像那首歌裏唱的那樣——“越有禮貌我越害怕”。
趙思意眼淚又流下來:“真不是緣分嗎?”
如果不是緣分,為什麽還會遇到?可如果是緣分,為什麽還是改不了結局?
趙思意胡亂抹去淚花,苦笑著說:“罷了,我的夢想是做女主角,不是當配角。”
說完,她極快地推開門,飛奔出去。
多年後的趙思意還是和當年一樣,追愛的方式一點兒也不高明,隻知道用拙劣的方式不斷試探。
她還是會對同一個人動心,就像年少時寫習題,明明做錯過一次,但過個三五天再做,她還是會選擇之前選過的錯誤答案。
但現在的她更拿得起,放得下。
江為風煩躁地撩了把頭發,想了想,他又拿出手機給顧翔打電話:“你跟著她。”
晚上,林絳一直在等江為風的來電。
到了快11點,他終於打過來了。
她很快接起來,他和往日一樣同她說話,她懷著心事講起一些小事時,他還會時不時低笑兩聲。
直到快掛斷時,他才突然說:“你放心。”
這似乎抵得過千言萬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