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貓膩-8
天色還未完全亮起，迷蒙的薄霧遮掩住了人的蹤跡，露水下來了，空氣變得尤其潮濕。
那貓妖跌倒在髒亂冰涼的地麵，泥土沾染在她的衣裙上，一片一片，汙糟不堪。
薄霧中走出來一個人，赫然和棺木裏的人一模一樣。
十月卻察覺出來了，來人外形上是現任郡守的兒子，裏子裏卻是原本該躺在棺木裏的顧三郎。
“我殺了華兒，我親手殺死了自己的孫兒，”顧三郎低低一笑，邪獰又燦爛，對著貓妖道：“那日，我被你刺傷，本應就這樣死去，可是我不甘心，太不甘心了！我從小就不被人愛護，所有人都譏諷我，侮辱我，連生我的父母親都嫌我是個掃把星，我拚了命才有了如今的地位，我怎麽願意就這樣死去！”
他有些癲狂，眼睛死死地盯著棺木內那張和自己生得一模一樣的臉，慢慢地牽拉嘴角，露出一個可怕的微笑，“轎輦裏隻有華兒和我，他因為賞花燈疲累了才與我一起坐著轎子，看著他那張跟我幼時極為相像的臉，我被身體裏的內丹箍住了理智，嗜血得有些瘋了，我掐住了他的脖子，等清醒過來的時候，華兒已經在我手裏斷了氣。”
“可是我又該怎麽辦，我能怎麽辦，我還不想死，更不想讓華兒替我去死，他是我唯一的孫子！可是，可是事情已經發生了，於是我占了他的身子，用華兒的身體活了下來！”
“我還用最後一點法力，將自己那副老得像鬼一樣的軀體用符紙化成華兒的模樣，葬進了這墓裏，就算是，就算是我為他安葬，向他贖罪。”
顧三郎將事情講出來，聲淚俱下。
十月心裏想，這戲都演到這個份上了，自己不跟著灑上幾滴眼淚似乎都對不起顧三郎的這番傾情揮淚。
她盯著麵前這個重新變成少年模樣的顧家三郎，慢慢勾起嘴角，嗤笑一聲，“時至今日，你還在撒謊，你早就看上了你那孫子的軀體了吧！”
古籍中有記載，妖祟邪獰，會附著人類的軀體，蠶食人類的靈魂，直至完全取代所附身的人類，但是也會損其修為，耗其根源，所以妖怪付不了如此大的代價，隻能潛心修煉，好煉化成人形。
但是像顧三郎這樣的半妖不行，半妖本也不是完整的妖怪，沒有根源去消耗。
“所以你才會殺掉那麽多的人，喝他們的血，你想變成一隻完完整整的妖怪，好再去奪你培養許久的孫兒的身體！”
那半妖怒了，它瘋狂地搖著頭，奮力嘶吼，“我沒有！”
地上的那隻貓妖哆嗦著起身，蒼白的嘴唇顫抖著，“我被你愚弄了一輩子是嗎？”
十月有些不忍。
天空微微泛著亮光，原本潮濕的霧氣卻沒有任何消散地跡象，反而愈加濃烈，三人都被隱匿在這霧氣當中。
這霧來得太反常，十月被濃霧遮擋著，看不清任何的身形。
突然，一雙手從濃霧中伸出來，鎖住了十月的脖頸。
是顧三郎！
它睜著被血絲布滿的瞳孔，雙手緊緊地掐住十月的喉嚨，狠狠地瞪著麵前的人，“你！也要去死！”
“三郎，不要！”貓妖急急地阻止，但是在這濃霧之中，她也分辨不出其他人一點蹤跡。
十月被扼住了喉嚨，根本沒力氣去抓腰間的鎖妖袋，脖子上的手越抓越緊，胸腔裏的空氣被擠壓個幹淨，她就快要呼吸不了了。
師父，救救我！
十月慢慢閉上了眼睛，頭腦混沌一片。
突然，脖子上的手撤了回去，一股空氣衝進了胸膛，嗆的人直流淚。
顧三郎已經摔倒在地上，像是被什麽重物給擊中了腦袋，正汩汩地往外滲著可怖的綠色血液。
旁邊還倒著一個酒葫蘆。
“師父！”
十月心裏有了著落，也安定了不少。
果然，那老頭從霧氣中走出來，沒有看自己一眼，直奔那落在旁邊的酒葫蘆，寶貝似地撿起來，仔細地拍打著上麵沾上的泥土，順手放出鎖妖藤，將地上的半妖死死捆住。
真晦氣，這死老頭這個時候了，還隻在乎自己的酒葫蘆，詛咒他下輩子一滴酒都喝不到。
老頭搖搖晃晃地回頭掃了十月一眼，仿佛看穿了那丫頭在心裏偷罵自己，十月被這一眼看得陡然心虛了起來。
但是轉念一想，本來就是，這死老頭天天就想著喝酒，自己罵他兩句怎麽了，自己徒兒都快被掐死了，他也不過來安慰一下。何況，何況自己也沒有光明正大地罵，隻在心裏腹誹幾句，算是給他留足了麵子。
想到這裏，十月有理有據的，氣焰也囂張了不少，挺起胸，大搖大擺地走到那老頭麵前，劈手奪過來酒壺，用下巴指著地上那隻半妖，惡狠狠地裝腔作勢，“還不快捉妖！”
老頭被十月這副樣子唬了一大跳，抬手就在她頭上叩下了一個爆栗，打得十月冒出了眼淚花，“怎麽跟師父講話的！”
十月眼淚汪汪。
那貓妖透過濃霧也尋了過來，抱起地上的半妖，眼中一片死灰，“讓我送他走吧。”
十月斂了心神，對那貓妖說，“這次，希望你真的能明白，他已經不是你的顧三郎了。”
貓妖拭幹眼角的淚，點了點頭，“我明白！”
十月轉身離去，想必那貓妖也是懂了。
老頭也跟了上來，“十月，好徒兒，為師的酒壺就還給我吧！”
“不給！”
霧氣漸漸散去，顧家後山的墓地裏，一片安靜，有鳥悉悉索索地落在一座被掀開的棺材邊上，棺內躺著一位年邁的老人，懷中還抱著一隻毛色雪白的貓，映著初春新升起的陽光，端的一派安詳。
“皇城裏有流言說，一夥江洋盜賊逃竄到皇城內，每每至夜晚他們就開始肆意出門，行那燒殺搶掠的勾當，遇人就殺，逢人就搶，鬧得皇城中接連死了十餘人，大家都一度認為是皇城裏鬧了妖怪！不過好在皇城中郡守本事通天，活捉到了那幫無惡不作的匪徒，還了咱們百姓一個舒坦安生的日子！”
“還有件奇事，也是那郡守家的，前不久，郡守的兒子臥床不起，尋遍了名醫都沒有任何好轉，大家都說被妖物纏上了，怕是沒得救了。誰成想，昨天夜裏，這病突然就好了，小公子現在活蹦亂跳的，一頓能吃好幾碗飯。還是郡守家有福氣喲，以後定能富貴延綿個好幾輩子。”
店小二講得紅光滿麵的，好像他也能跟著郡守家去享一享那通天的富貴一樣。
接著，酒桌上的客人朝他丟了一小錠銀子，小二嘻嘻笑著接在懷裏，勾著腰哈著背，口中不住地諂媚，“小的謝謝這位爺，爺慢用！”
轉過身掏出那錠銀子放在手裏使勁搓了幾遍，見這銀子還是白晃晃的顏色，這才放心地將它再塞進懷裏
各色的花已經盛開得十分嬌豔，裝點著皇城的街衢輪廓。包子鋪裏噴香的灌湯小籠包子，街邊飯店的桶子雞香得人找不著北，夾道兩旁的叫賣聲不絕於耳，跟摩肩擦踵的人潮車馬形成的喧鬧聲此起彼伏。
皇城終又變回了原來的繁華稠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