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禪音-10

日頭燒得更猛了,直直地曬在人身上,書生慌了,衝上去想將這小和尚扯下來,“元清,你胡說什麽?”

小和尚在拴著牲口的木樁旁邊盤腿打坐,麵向西方,雙手合十落在胸前,緩緩閉上了眼睛,這眾生這麽些人,生活的卻如此悲苦。

太陽曬在人的身上火辣辣的,祭台下圍著的那麽多人,小孩子,老人婦女,他們隻在低低地哭,裏尹站在旁邊沒有開口說話,小書生撲過去扯他的衣服,“他不是木河村的人,怎麽能代我們去死?”

裏尹張了張嘴,卻也說不出話。

祭台上握著刀的屠夫不知道如何下手,他望向了裏尹,裏尹點了下頭,“此番求得雨後,我木河村定會為小師父建廟供香,以慰求雨之恩!”

“不行!”書生拚命地去夠小和尚,祭台下有人衝上來將他拖了下去,他們在台下大聲哭喊著,“阿滿,你不要我們村子了嗎?村裏的人可都是你的親人,隻有祭天求雨我們才能活下來!”

“就是,阿滿呀,你也要為木河村想一想啊。”說話的是鄰居家的李阿婆,那個經常給自己縫補衣服的李阿婆。

現在他們圍著自己說,他是自願的,他自己願意的,大不了給他修廟建寺,為他供奉香火。

書生委頓地跌下祭台,那些人用枯枝一樣的手緊緊拽著自己,然後讓別人為了他們去死。

屠夫得到了裏尹的首肯,提起了手中的寬刀,刀背揚在半空中,被打磨得光滑又利落,映著刺眼的烈日,晃得人睜不開眼。

書生鎖在人群裏,害怕地閉上了眼睛,元清可真蠢。

天色一瞬間暗了下來,天上飄來一片烏雲擋住了太陽,緊接著狂風驟起,頃刻間烏雲密布電閃雷鳴,傾盆大雨自天而降。

書生狂喜,衝著裏尹喊,“下雨了,下雨了元清,誰都不用去祭天了!”

雨水落在書生身上,落進土地裏,村民迎著大雨歡呼,他們揮舞著手臂跪在地上叩拜,“感謝老天爺,感謝老天爺!”

滂沱的大雨重新帶來了希望,他們感激元清,給他建了廟供奉了香火,村民們都說元清是個好人,是得道高僧,不然怎麽會求得到雨。

大家愈發地敬重元清,甚至比對木河村的裏尹還要虔誠,原本離開木河村的年輕人重新回來了,仿佛從來沒有離開過,為元清修建的寺廟香火也日益鼎盛。

元清每日還是隻知道念佛誦經。

終於有一日,他說他要離開了,木河村現在已經不需要他再誦經祈福了。

書生舍不得他,“你說得教我識字,可是我還沒有學完啊!”

“我還要繼續走,我師傅說要遊曆天下識得眾生苦楚才能成佛!”小和尚看著麵前的小書生,將自己包裹裏的佛經留給了他,“這些經書贈與你。”

書生握著手裏的書,倚在門框上看著小和尚離開的背影。

可是,小和尚最終還是沒能走掉。

裏尹派人抓了他,他們把元清關起來,說他是妖,說村子這麽久的幹旱是他施的妖法,又假裝降雨騙得了村裏人的信任。

“我老婆子當時就覺得蹊蹺,那和尚來得不明不白,又有能降雨的神通,果然是個妖!”隔壁的阿婆坐在門口到處跟別人說著這事,聽到的人都嚇得白了臉。

書生快瘋了,他拚命地敲裏尹家的門,“他不是妖,是他求來了雨,救了木河村!”

沒有人理,他就使勁再砸門,村裏的人指著他議論。

“那就是個妖,阿滿你不要被他騙了!”

“阿滿,你就是被那妖給蠱惑了!”

“說不定他就不是阿滿,他也是妖怪變的,跟那個和尚是一夥的!”

村民議論的聲音越來越大,他們推搡著哄鬧著,將書生拖走,這些老弱婦孺竟也有如此大的力氣,他們叫喊著要殺了妖怪,要打死他。

小書生被揍得鼻青臉腫,瘸著腿回了家。

幾天之後,元清被架上了祭台,還是在那個求雨的地方,他們要燒死他,要燒死這個妖。

書生偷偷去看,隱在人群裏望著元清,那個蠢和尚這時候還是隻知道念經,滔天的火光將他的臉一口吞下,周圍的人歡呼起來,他們像求雨那天一樣跪在地上叩拜,“感謝老天爺,老天有眼!”

火光衝天,與旱災一樣的炙熱撲麵襲來,沒有傷害到木河村的任何一個人,反而讓元清送了命。

書生透過火光看到了裏尹,裏尹看著祭台下虔誠的村民,一手盤著佛珠,一手摸著自己的下巴笑得慈悲極了,像是位菩薩。

這村子太小,隻能有一位菩薩。

晚上,書生跛著腳爬上了裏尹家的屋牆,他想取回裏尹手裏的那串佛珠。

那是元清的佛珠。

堂屋裏,書生看到裏尹在和一個陌生麵孔的人交談,白日裏麵慈心善的裏尹此時哈著腰,給對麵那人倒茶,那個人紅光滿麵,喝下了裏尹敬的茶水。

“大人此番除妖有功,皇城君主又對妖物邪獰痛恨不已,我定會向皇城那邊稟明,大人就等著領賞吧!”

裏尹笑得肆意,連連擺手,“什麽大人不大人的,我不過就是個平頭百姓,也就是想讓木河村的村民過上好日子而已!“

“哈哈,外頭都在說呢,木河村久年幹旱,全靠裏尹大人設壇求雨才能有如今這樣好的光景!”

“這些都是我的分內之事,”裏尹又為他斟滿了茶杯,討好地笑著,“不知這皇城下放的賑災銀錢還能不能繼續發下來呢?”

對麵的人眉頭皺了起來,裏尹又慌忙地解釋,“木河村才剛剛有起色,村子裏的婦孺老幼又太多,我也是窮途末路了,大人可千萬莫要見怪啊!”

裏尹從身後摸出一個鼓鼓囊囊的荷包塞進了對方懷裏,那人悄悄掂量了一番便開口說道,“如此這般,那我就回稟皇城那邊,賑災還似往常!”

“大人聖明!”

書生趴在屋頂,另一隻腳仿佛也沒有了知覺,夜晚的涼風能吹進人心裏。

沒有光的地方,夜裏遊**的都是妖,隻有元清不是。

第二天,書生就走了,離開了木河村。

再回來時,這世上再也沒了阿滿,剩下的隻是一個跛著腳終日麵色灰敗的書生,泥胎木偶一樣的臉,讓人認不出來這是曾經那個在木河村裏長大的阿滿。

書生不知經曆了什麽,竟變成了這般人不人鬼不鬼的樣子,他整日在屋子裏不出來,甚少見人,也不與人講話。

但是,從那以後,村子裏就開始死人,先是年邁的林阿婆,再就是賣壽衣的張叔,一個接著一個,被挖了心丟在村口的井邊,村民人人自危,生怕妖怪找上了自己。

書生越來越發狂,白日裏他在屋裏拚命地抄誦經書,夜色裏又去殺人。他殺了人,用刀剖出他們的心,心中冷笑,原來這些人竟也都是有心的。

木河村有妖這件事鬧得越來越凶,裏尹守著家中富足豐滿的家產,望著屋裏擔驚受怕的妻子孩兒,他開始越來越恐懼,他不能失去這些,這些辛苦得來的東西。

他開始求神拜佛,到處去尋能人異士,在自己豪奢的宅子裏貼滿了符紙,連睡覺的褥子上也抄滿了符文。

他怕極了,直到托人找到了十月的師父,十月帶著小妖來到了木河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