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禪音-9
可是這地麵實在烤得人渾身難受，思考了好久，書生總算是從這個美夢中睜開了眼睛，有個小和尚就在自己旁邊，正順著佛珠打坐誦經。
和尚聽到了響動也沒有停下來，繼續盤著腿閉著眼誦讀經文，身邊放著一個水壺。
書生一眼就瞧見了，爬起來去摸水壺，那小和尚也沒有阻止，隻繼續念著自己的經。書生打開水壺蓋子，呼啦啦地往口中灌，喝得太著急了，嗆了兩下，幾滴水不小心灑在了地上，一瞬間就被幹裂的土地給吸了個幹淨，書生心疼得要死，忍不住嚎了兩聲。
那邊還在打坐的小和尚終於忍不住了，睜開眼睛瞧那個狼狽的年輕人在旁邊一邊捶胸頓足一邊哀嚎。
小和尚這次是第一次走出寺廟，臨走前師父就告訴自己，無私欲無私愛普渡眾生才能見到真佛成為真佛。
可是他一點都不懂怎麽普渡眾生，眾生是誰呢，是寺院裏經常來偷吃的貓咪發財，還是愛躲在院外籬笆叢裏搗亂嚇唬人的狐狸阿狗，還有山下那個肥嘟嘟每頓能吃三碗飯的小胖，他們都是眾生嗎？
師父總說，進了凡世就能懂這些了。
小和尚一路走著，就遇到了這個快要被太陽烤幹的年輕人，他看起來那麽虛弱，卻又因為不小心灑在地上的幾滴水原地跳腳半天。
這天可真熱，也不能繼續再念經了，地麵把自己都快烤焦了。
書生看見小和尚一直在看自己，這才反應過來，剛剛把人家的水給喝了，他臉漲得通紅，不曉得是日頭曬的還是羞愧的，結結巴巴地跟人道歉，“對不起，我，我剛才太渴了。”
聲音像蚊子一樣細微，但是小和尚卻聽清了，“這水就是給你的。”還從包裏拿出兩個餅子遞給書生。
餅子是蕎麥做的，灰撲撲的又很硬，書生吃起來卻香得很，餅子裏沒有肉，卻比有肉還要好吃。
書生一邊往嘴裏塞餅子，一邊含混不清地問，“你要去哪啊，前麵那個，呃，”話還沒說完，就被一口餅噎住了喉嚨，小和尚又遞上水壺，書生扯著脖子將沒嚼碎的餅給咽下去，這才救了他一命，書生又咽了兩口水才又繼續說，“前麵那個村子鬧旱災呢！”
“嗯，我就是去那裏的。”小和尚收拾了包袱就要走。
書生沒有說話，他不想回去。
小和尚抖了抖僧袍上粘的泥土，兩手合在胸前，跟書生施了個禮就往前走。
日頭高高地掛在天上，沒有一絲雲也沒有一絲風，地麵燒得仿佛要冒煙，小和尚穿著被洗得泛白的青色僧袍，踩著滾燙的土地往前麵走。
書生停在原地看了很久，那小和尚也沒有停下腳步。
罷了，就把他送到村子裏好了，這麽遠的路，萬一那小和尚再迷了路可怎麽行，畢竟自己剛剛還喝了他的水吃了他的餅。
小和尚走得很慢，書生很快就追了上去，“剛才忘記問，你叫什麽名字？”
小和尚一愣，“我沒有名字，隻有法號，叫元清。”
“那我就叫你元清，”書生吃飽喝足了之後看起來很精神，“我叫阿滿，婆婆說我以後就會有滿滿的福氣。”
小和尚看了一眼書生，素色的長衫看起來一點都不合身，衣擺也拖在了地上，隻是那書生瘦瘦弱弱的，乍一看倒是還有些像個讀書人，小和尚指了指書生身上的背簍問，“你是教書的先生嗎？”
書生搖搖頭扯了扯身上的衫子，“我沒讀過書，婆婆說穿這樣的衣服別人就能覺得我讀過很多很多的書。”書生麵上自豪，走起路來更輕快了。
“那我教你吧，我認得一些字，以後可以教給你。”小和尚也有些開心，看來自己總算是有可以做的事了，這是不是就是師父說的普度眾生了！
“好呀！”小書生也歡喜得很，心情像天上的太陽一樣撲騰。
書生又回到了木河村，村子裏還是那樣的熱，越靠近就越是炎熱無比。
村子裏剩的人家已經沒有幾戶了，死得死，逃得逃，剩下的全是跑不出去的老人和孩子，還有這村子的裏尹，裏尹是個好人，他像個菩薩一樣，給村子裏的人發水發糧食，可是木河村旱了太久了，菩薩也救不了。
有小孩子在門前餓得直哭，小和尚將自己包袱裏的水和幹糧掰了一半給了小孩。沒一會兒又遇到了坐在門口瘦得隻剩一把骨頭的老叟，便又把另一半餅子讓了出去，一路走著一路將自己帶的喝水吃食都發了出去。
“你自己不吃了嗎？”書生有些不解，扭頭去問那個還在發水的小和尚。
小和尚也隻是雙手合在胸前，“眾生都需要渡，我自然也能度化自己。”
書生依舊不理解，他隻覺得這小和尚腦袋是個傻的。
他能度化自己？呸！書生一點兒都不信，隻有包子饅頭才能度化，再加上一碗糖芋苗，別的都沒有用。
一路上的慘狀讓人觸目驚心，遍地哀嚎掙紮的人，見別人手上有了吃食就瘋了一樣地去爭搶，小和尚皺著眉頭，自己的水和幹糧一點也不剩了，現在隻能站在原地誦著讓人聽不懂的經文。
書生帶小和尚住進了自己家破爛的小屋裏，婆婆已經不在了，這家就剩下自己了，現在又多了個小和尚。
小和尚每天每天的隻知道誦經，食物沒了，小和尚已經好幾天沒喝過水了，嘴唇幹裂了好幾個口子，他說要為這村子誦上七七四十九天，上蒼會憐憫降雨的。
可是木河村旱得愈發厲害了，地麵焦枯一片，村子裏的人都快熬不住了，皇城裏發了賑災的糧食，一層一層地刮下來，到他們手裏的也隻剩下了幾塊粗糠，幾碗混著泥土的髒水。
村子裏的人湊了很多天才湊下了三牲祭品，要殺牲祭天，以救這一方鄉民。小和尚看著貧瘠枯黃的土地，看著滿麵愁苦的婦孺老幼，看著那幾頭瘦得隻剩下三兩骨頭的老羊，這些天他看了這麽多的人間淒苦，這些就是師父說的眾生嗎？
小和尚跨上祭祀的台子對裏尹說，“貧僧願以身代之，為木河村祭天求雨，不知可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