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禪音-4

時間已經是正午了,日頭燒得旺盛,將早晨餘下的那一點清涼也給蒸發了個幹淨,太陽明晃晃地戳在頭頂上,曬得人發慌,倒是給這片死氣沉沉的村子帶來了一些人間的活氣。

十月才帶著小妖找到了裏尹的宅子,雖然現在才入春,但是今日卻格外的熱,將兩人都烤得唇幹舌燥的,那小妖有點著急,沒等十月去使喚,就慌慌地去拍裏尹家的門。

等了半晌也不見有人來開門,小妖有些耐不住了,又去敲門,“哐當哐當”得沒了章法,胡亂砸了一通,院內的人似乎也不勝其煩,這才施施然叫人來開門。

一個小廝模樣的人拿著支短棍,將門開了一道縫,自己閃了出來,“滾滾滾,要飯花子去別村要去,別髒了我們莊子的大門!”

這小廝揮著短棍,趾高氣昂地就要將兩人轟走,十月有些惱了,抬手就奪了棍子,因為平時在山上也經常從師父那老頭手裏奪酒壺,熟練慣了,這棍子也奪得異常順手。

十月支著棍子就要往那小廝頭上招呼,小妖順勢也竄到他身上,騎上脖子勾著他的耳朵把持著那小廝,平時這小妖膽小得要命,這會子倒是十八般武藝了得,想來也是這一路上總是被人看作要飯花子,心裏惱了。

這小廝怕得很,也看出十月的身手應當不是一般人,恐怕那小孩也隻是單單穿得破爛而已,內裏是個有真本事的,就連忙跪在地上求饒,“大俠饒命,饒命!”

小妖見這小廝很是沒出息的樣子,也從他脖子上下來了,還往那小廝落在地上的衣服上狠狠踩了一腳,留下了一坨烏漆嘛黑的鞋印子。

“你們裏尹請我來捉妖的!”十月看見小廝跪在地上鼻涕眼淚的糊了一臉,心裏更生氣了,自己難道比這副鬼樣子長得更像叫花子,等這雇錢拿到了,自己定要去置辦兩身像樣的衣服,給那小妖也置上幾套行頭,看以後還會不會到哪裏都被認成來要飯的野蠻荒子。

那小廝眼睛都瞪直了,反應過來之後又慌忙衝著麵前這倆人磕頭,一邊磕一遍念,“神仙高人!神仙高人!”將十月念得眉頭都皺上天了。

青石板鋪成的路十分的硬,隻磕了幾下,那小廝頭就磕得青紫一片,十月有些看不下去,抬抬手,讓他不要再磕了,“帶我們去找裏尹吧!”

那小廝這才慌慌地從地上爬起來,將十月兩人領著進了宅子。

這宅子裏修得十分好,比起前頭那皇城郡守家的院子也沒遜上幾分。

剛入這村子時,十月隻以為是這地方人傑地靈,土地興旺才會這般得富庶,這裏尹的宅子從外麵看也隻簡單的高牆瓦舍,與村子的其它屋舍隱在一起也沒有什麽突兀,可院內卻是別有洞天,與這村子的富庶比起來也是小巫見大巫了。

寬闊的大院裏坐著幾頂碩大的水缸,每口缸裏又都插著把桃木製成的劍,缸口還貼著幾張符紙,上麵的符文全都用朱砂描了一遍。十月細細地辨認了一下方位,這幾口水缸擺得位置堪堪形成了一個狙妖陣,將整座宅子攏成一個大圈,阻擋妖魔的侵害。

十月看了看旁邊的小妖,他麵色如常,並沒有什麽異樣,隻是剛剛在外麵被烤得有些口渴,看來這狙妖陣竟對他沒有什麽用處。

裏尹年歲四十左右,端著茶杯正在堂屋裏坐著,看到十月二人時,也隻是麵上陡然一驚,但馬上就隱去了表情,想必也是看見十月這兩人年紀太小,又不像尋常捉妖師那樣的排場氣勢。

“渴死我了,有沒有茶水?”

那小妖被渴得不行了,咧著嗓子叫喚起來。

那裏尹也是個達理的人,連忙喚著仆從端上來清補的涼茶,小妖慌張地接過牛飲起來,灌了滿滿一肚子的水,這才舒服地靠在椅子上喟歎。

十月看著手裏的涼茶,感歎著還是這裏尹府上不同尋常,連杯茶水都比尋常人家的甘澈清冽。

“平日裏木河村也這般炎熱嗎?”十月問那座上的裏尹。

“木河村已經很久沒有如此熱過了,這些年都是四季宜春,今年也不知道是怎麽回事。”裏尹摩挲著手中的杯子,臉上露出些許擔憂。

“哦?之前也有過這樣的異常天氣嗎?”

那裏尹仿佛不想在這裏討論天氣這樣無關緊要的事情,將杯子擱在旁邊的案桌上,“小師父可是受北山道觀的神荼大師所托,來我木河村捉妖的?”

“自然!”十月也沒有說什麽,隻低頭淺呷了一口杯中的涼茶,她與那隻知道貪吃貪睡的小妖可不一樣,師父的威名全靠自己這樣幫襯著呢,所以這高深的臉麵自己一定是要接著擺上一擺。

“高人,救救我木河村吧!”那裏尹撲通就往地上跪,將十月和小妖嚇了一大跳,這裏尹府上的人還真都喜歡行這樣大的禮,也不怕夭人的壽。

罷了罷了,樣子還是要拿捏一下的,十月斂了下表情,去扶地上的裏尹大人,“大人這是作何,妖物我必然是會捉的,您大可放心吧!”

不管三七二十一的,十月先吹了通牛皮,將這裏尹先安撫好,事後才好拿錢。

裏尹被十月虛虛一扶就起來了,順勢坐在在旁邊的椅子上,“什麽大人不大人的,我也隻是個尋頭老百姓,隻想讓我們木河村的村民們不再過苦日子。”

端的是一副愛民如子的好官。

十月眯著眼睛,扯出一臉的皮笑肉不笑,衝那裏尹點了點頭。

“可是…”那許久不開口的小妖這個時候伸了個懶腰,閑閑地張了嘴,“可是木河村這麽富庶,怎麽會苦呢,你這府上比我在皇城見到的郡守府還要強!”

“不許胡說!”十月看那裏尹臉上不好看,便斥責了小妖一句,但是轉頭就悄悄朝他拋了個頗為讚許的眼神。

“無妨無妨,”那裏尹不知道從哪裏摸出來一方手帕,正在擦自己額角滲出的汗,看來這天氣確實挺熱,“我小小的裏尹怎麽能,怎麽能夠跟郡守比呢,不過是窮鄉僻壤裏,造這些東西也不值幾個錢罷了。”

“想來那妖物也是看這木河村富庶,才想來這分上一杯羹吧。”十月喝了口茶,看著那裏尹慌神的樣子,覺得有些好笑。

外麵院子還熱得厲害,但還是有仆從時不時地穿梭在院子裏,排著隊過來端送一些茶水吃食,盡是一些上等的佳肴。

裏尹諂媚地笑著,從懷裏摸出來一串佛珠,一顆一顆地摳轉著,一副慈悲為懷的菩薩模樣,“小師父先用了飯吧,咱們再好好的細說這捉妖的事。”

“大人信佛?”十月抬了抬眼皮看著裏尹手裏的佛珠問道。

“不過是圖個安心罷了。”裏尹攥著佛珠的手緊了幾分,麵上卻也絲毫沒變。

“我曾也聽師父講過,這佛珠的講究也大著呢,大人可否將佛珠讓我看上一看,可別有什麽不妥的地方。”十月盯著裏尹,仔細觀察著他的表情。

裏尹麵上依舊沒什麽變化,隻是眼神閃動了兩下,微微凝滯了一會才又開口,“這佛珠是我偶然得來的,也算不得是什麽寶貝,就不麻煩小師父了,二位先吃著,我還有些事便就不做陪了。”

說完就走了出去,連帶著屋子裏的一群仆從丫鬟也跟著離開了。

十月往嘴裏扒拉了一口飯,朝那小妖使了個眼色,小妖怪立馬了然於胸。

三更半夜,月亮高高地掛在屋簷上,漆黑的夜色裏,白天的熱浪一點都不見消退,反而越發地炙熱起來。

十月就歪在榻上閉著眼睛休息,原本那個黏人的要命的小妖怪此時卻不見了蹤影。

又過了半晌,原本半掩著的窗戶才被悄悄打開了,閃進來一個半大點的黑影子。

十月懶懶地抖了兩下眼皮,這小妖怪還真是不愛走尋常路,明明房間的大門還給他留著呢。

“得手了?”十月問道。

“費了好大的勁,那個裏尹像是不打算睡覺似的,跪在祠堂裏念了半天的經,”小妖怪累得喘著粗氣,靠在桌子邊使勁灌了兩口水,“我使了點迷煙才把他給料理好。”

“你還會使迷煙?”十月有些好奇,從**走下來,徑直坐在那小妖邊上。

“算是會一些吧,我娘教我的。”小妖從懷裏掏出來佛珠遞給十月。

正是白日裏尹手上拿的那串佛珠。

佛珠是紫檀木做的,看著年頭有些久了,有幾顆珠子被磨得褪了顏色,白日裏十月就很疑惑,這串珠子也不是什麽珍奇上等的玩意兒,倒是跟裏尹喜愛豪奢的性子有些不匹配。

剛一接過來,那眩暈的感覺就竄上了腦子,一股一股的濃霧遮住了眼睛。

十月倒下之後腦海裏的最後一句話,這佛珠竟還是個死人的玩意兒!

一瞬間漫天的熱浪襲了過來,遍地的枯木,光禿禿的山坡還攪和著沙土,滿麵的哀嚎聲衝上了耳廓。麵前像是有一座高台,木樁上拴著一頭孱弱的老羊,睜著驚恐的眼睛,渾濁的眼睛像個病弱的老人一樣,半晌,從眼裏落下一滴眼淚,灑在滾燙的台麵上,眨眼就被蒸發了。

畫麵閃了過去,轉眼間就變成了自己被困在高台上,身子被束縛著動彈不得,台下喧鬧著擁擠著舉著火把往台上扔,火光熱浪一下子就席卷了過來包裹住全身,濃煙直往人嗓子裏鑽,嗆得人直流淚。

高台下麵推搡著的人群中站著一個少年,歪著身子,麵色頹然地看著自己。

那樣的無奈委頓的眼神,又透露著憐憫和可悲。

“十月!十月!”耳邊傳來小妖的聲音,身體被他不停搖晃著。

十月咬著牙總算從那虛幻中掙脫了出來,渾身被剛才的大火烤得生疼,腦袋也疼得要命。

“你,你剛剛是暈過去了嗎?”小妖抖著手哆哆嗦嗦地問。

“嗯,剛才太累了,歇了一會。”十月捂著頭回想著剛才的幻想,不想多解釋。

“可是,你剛剛還在抽抽,”小妖戰戰兢兢地開口,端著十月的臉色又補了一句,“我看你像是中邪了,就隨手拿了個東西給了你一下,看看能不能把邪祟趕走。”

十月摸著生疼的腦袋,望了望小妖還攥在手裏的實實在在的磚頭,這哪裏是隨手拿的?這分明是在外頭院子裏蓄意找的能用來下死手的凶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