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慈愛的嫡母、刻薄的嫡女

須臾後,方慢慢道:“母親說的是。女兒下午晌特意去了錢郡守家一趟,本是想同她們打聽打聽裴姑娘的喜好,咱們也好備下厚禮。去了才曉得,那好些診金她轉手竟是全捐了庵裏當香油錢,一分不留。”

“如今別說整個南直隸,光是咱們平江求著她醫治的有錢門戶就多的是。她既有這個本事,何愁弄不著銀子,廢那個功夫幹什麽?”

樂長安出生在江南富庶之地,父親又是整個南直隸的二把手,掌著軍權的,她在這裏便是高高在上的天之嬌女,有錢有家世,向來瞧不上汲汲營營的百姓。

“前番不過是做做戲,有了個好名聲自然能弄更多的銀子,那些個下賤商戶不就愛搞這種下三濫的把戲詐那些窮鬼的銀子麽?”

末了,撣了撣削尖兒的嫩蔥指頭,不屑冷笑:“誰還能嫌銀子多?”

樂惠不意與嫡妹爭辯,便不說話了。

樂荊深知這個七妹的脾氣,也不與她多說,隻是看向了樂清任道:“父親,與裴姑娘同行的還有兩位公子,都是外鄉人,卻能直接進到南籬莊用食。看形容威勢,不似尋常人。”

“如今皇帝南巡在即,京裏頭的世家多有伴駕,難說是不是有貴人先來一步,即便不為醫治,這件事還是得小心處置的。”

樂清任知他說得有理,眉心一皺,緩緩站了起來:“那兩個郎君,打聽清楚姓什麽叫什麽了沒有?”

垂首立於尾座旁的大管家回道:“一個姓趙,一個姓江,瞧著大約二十五六的樣子,聽說和周楊縣的儲大人也是相熟的。”

一家子麵麵相覷。

趙。

大梁皇族就是趙姓啊!

樂夫人自小在京中長大,對京中高門頗為熟悉。

胸口淤塞著,有些費力地籲出來一口淤塞在心口的氣道:“我記得江夏郡王的胞妹雲岩縣主是嫁進了儲家的,兩家一向極是要好。江夏郡王府的世子今年大約也是二十五六的年歲,從小就跟著熱衷於遊山玩水的郡王妃到處跑。看來,那位趙公子十有八九就是郡王府的世子爺了。”

樂清任眉心一動。

江夏郡王府和如今皇帝心腹儲長青是姻親啊!

巧玉一聽還和郡王世子扯上了關係,一張俏臉都是刷白的。

大管家看了眼巧玉,回道:“就是那位趙公子替裴姑娘回絕的。衝突時,趙公子也在現場。”

樂惠起身給樂夫人添了熱茶,清秀的麵孔極是溫順:“裴姑娘真若與郡王世子是相識的,家世必然不會簡單。何況裴姑娘的醫術了得,若是莽撞之下真把人得罪了,她甩手走人便也罷了,若是……”

她沒有說下去,看了樂夫人一眼,意思都在裏頭了。

樂長安沒能領會,追問道:“若是什麽?”

樂惠拉了她的手,引著她坐下了。

遙遠的天邊,最後一抹青珀色被黑暗吞沒。

樂惠看了屋外一眼,語調染上了天色的暗:“若是她應了,來為母親診治,暗地裏無聲無息在藥方裏動手腳,咱們也防不勝防啊!”

樂長安雖刁蠻任性,但是涉及到了母親康健,到底還是不再言語刻薄了:“那你們說,怎麽請!”

樂清任下了決斷道:“你們母親的病症不是一日兩日能治好的,若是三天兩頭顛簸上山也是不妥,能請下來自然是最好的。我這幾日衙門裏走不開,你們先備上大禮,過幾日同我和你們母親一起上山一趟,親自請她!”

春風的涼意帶著薄薄的暖從遙遠之地吹來,伴著日光淺淺霞影紗色,慢慢染就了枝頭小小的嫩黃翠綠的葉,亦飛揚了滿天紅紅與白白、謝了滿地的緋紅,暈染出一片唇色的錦繡旖旎。

別是、東風情味。

長明庵裏最大的活招牌,是送子娘娘。

庵裏的香火雖算不上鼎盛,好歹細水長流,自她順手救了個突發疾病差點暴斃的郡守家老太太之後,庵裏的訪客便明顯多了許多,都是來求醫的。

一進庵門就瞧著大雄寶殿那邊兒烏泱泱地圍著一群人,正鬧得熱鬧著。

她這兩日去了一趟隔壁縣城,並不清楚。

找了相熟的問了才知道,這是最近新出的戲碼。

一對老夫婦,壞的出奇、惡的創新。

兒媳婦來上香回去遲遲懷不上,便訛上了庵裏,說庵裏瞧不上她們窮,不給偏方叫她們老X家延續香火,庵裏缺了大德,得給他們一百兩銀子補償損失,要跟滿殿的佛菩薩分一分香火錢。

香客們紛紛指責他們不要臉,要遭報應。

任何人家皮厚,壓根兒就不在乎!

一句話:給錢!今日不給一百兩,明日就得二百兩才能解決這個事兒了!

小師傅的眉心有深皺的苦惱:“阿彌陀佛,昨兒郡守送老太太過來,嗬斥了他們,倒也走了,可今兒一早又進來鬧……”

出家人好心性,麵對這種撒潑打滾死不要臉的瘋子少不得束手束腳些。

知意點了點頭,沒說什麽,便走了。

這個事情要解決,還能有多難?

不過她的法子不適合出家人來聽。

於是繞過大雄寶殿,直接找上了錢郡守家的老太太,給她出了個主意。

老太太一聽,立馬笑得特別解氣:“還是你們年輕人頭腦靈活!”

然後忙指了人去辦。

當初她被儲時蘊從水裏撿了起來,孤男寡女的,也不方便住他那裏,就把她安排在了庵裏住著。

順手救了陪孫媳來求子而突發疾病差點去見菩薩的老太太。

老人家養好了身體又來了,烏泱泱一撥人,又是拜娘娘的,又是拜謝她的,順道引來幾家身患頑疾的親戚來請她看病。

於是從那以後,她就成了庵裏僅次於送子娘娘的第二活招牌,妙手回春神醫一枚。

而她平日裏什麽都不用做,就萬一有香客求醫上門的時候,給她們診一診脈、開一開方子就行。

那些上庵裏求診的大部分都是有錢人家來的,給的診金十分可觀,但是知意也沒什麽太多的用途,基本上還是全都給了庵裏。

於是,認識她的人都說長明庵的裴姑娘人美心善,是活菩薩。

老太太一見著她,便打開了話匣子。

從家裏的媳婦們不省事兒,老是像烏眼雞似的鬥,到兒子不上進,到現在還是四品的郡守,也不知道能不能混個三品榮休,再到孫子特別的出息,九個裏頭已經有一個貢生、兩個舉人、一個秀才了,再再到她最滿意的是長孫媳婦已經懷上孩子了,若是個男孩兒那她閉眼都有臉去見丈夫了,再再再到……

知意沒怎麽回應,事實上這位老太太也隻是想要個聽眾,讓她以“頭痛”的語調講述她“得意”的人生。

畢竟普通門戶的寡母一手拉拔起一個朝廷命官,那是十分榮耀且不容易的。

但是聽到最後一句有點無語,老X家的香火又不是不可能斷在“男孩兒”的手裏。

比如:老沈家的郎君栽在了老周家的兒郎手裏。

然後又說起了樂家。

說樂夫人何氏是如何的慈母心腸,嫡庶一視同仁,能把掌家的權利交給庶出的姑娘,又是如何為了給庶子延請名師而“三顧茅廬”,真真是“正室夫人們的楷模””心胸是無比的寬廣“雲雲。

又道,可惜了樂家的好名聲全叫個樂七給毀了。

裴知意對於”慈愛的嫡母養出個刻薄的嫡女“之事,不予置評。

剛出了老太太那裏,準備回自己院子,便又瞧見了大圓小師傅與撿來的男娃兒鬥智鬥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