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宵鼓亂
沈蕁眸光沉沉,咬著下唇,繃緊的下頜顯出幾絲倔強。
“原來是被扒光了羽毛發配到我這兒了,”謝瑾笑了笑,壓低聲音問道:“你……做了什麽事惹怒了太後?”。
沈蕁不答,臉轉到一邊。
謝瑾凝視她半晌,歎一聲:“好吧,不想說就不說,我調兩千人給你。”
沈蕁來了精神:“我就要西京校場的人,我自己去挑——這批人是新的,我更好帶。”
“行啊,”謝瑾笑道:“你挑就你挑,兩千人,多一個都不行。”
“我隻要一千八百人就夠了,你把顧長思給我。”
謝瑾愣了愣,隨即眼眸一虛,提起她一條腿一扯,沈蕁驚叫一聲,整個人從靠背上被拉下來,滋溜一下滑到謝瑾身側,後背的寢衣下擺向上裹去,連帶著麵前的衣擺都卷了起來,露出一截纖細柔韌的腰肢。
謝瑾俯身,氣勢迫人地欺上來,雙臂撐在她身側,牢牢盯著她的墨色瞳孔裏,映出她兩點小小的影子。
“沈將軍真會挑人啊,” 他壓低聲音道,鼻息拂在她麵上,溫涼涼的,卻好似燙著她的臉頰,“統共就出了幾個尖子,你倒好,一下就指了最出挑的那個。”
沈蕁抬手將他頰畔垂落到她頸間的發絲撥開,皮笑肉不笑地說:“那你給不給我?”
謝瑾沒說話,隻居高臨下地俯視著她。
沈蕁迎著他的目光,手指撩起他一綹黑發纏在指尖,一下下繞著玩。
他目光從她臉上移開,停在她手中自己的發絲上,唇角緩緩**開一絲笑:“給你也行,不過不會白給你,得有交換。”
沈蕁咽了咽口水,一隻手繞著他的發絲,另一隻手往下伸,悄悄把腰上的衣擺往下拉,眉梢眼角不自覺就牽出幾分旖旎:“謝將軍要我拿什麽換?”
謝瑾身體重量都壓在了左臂上,騰出右手來,捉住她那隻手放到一邊,掌心貼上她腰間肌膚,試探地朝上一寸寸地移,一貫清冷的眸中漾起灩瀲波光,像是陽光下驟亂的一池春水,亮而灼人。
“……要了我的人,不出點力怎麽成?” 謝瑾低頭,平日裏清越的嗓音壓低下來,和著熱息吐出的一字一句,都像是文火,燒得她身體溫度一點點升高,“沈將軍訓練騎兵很有一手,不如幫我到校場操練操練這批新兵,如何?”
沈蕁瞧著他逼近的臉龐,突然就想起了昨夜被他避開的那一吻,再一想起日間看到的筆記,心一下涼了半截,麵上不顯,反而伸手摟住他的腰,笑嘻嘻道:“操練沒問題,反正我閑著也是閑著——不過說事就說事,你突然這樣是什麽意思?怕我不答應麽?”
謝瑾身軀僵了一僵,停止了動作。
他其實是想借著說事,在她注意力分散的情況下,水到渠成地把房圓了,以彌補和挽回昨晚的裂痕。
既然都已成婚,他還是希望彼此間能好好相處的,相互都把爪牙收一收,盡可能地坦誠一些,不至因為朝堂爭鬥和政治立場相悖的原因,賠上彼此的終身,成為一對怨偶,那樣太不值得。
一時被她揭破,謝瑾有點下不來台,待要厚著臉皮繼續,又瞥見她眼裏一點意興闌珊的冷,探入她衣下的手也就再沒法往上了。
她明顯還對昨晚的事心有芥蒂,盡管嬉皮笑臉,但他掌心下的身體卻明顯是繃緊的,環在他腰上的手臂也很僵硬。
覺察到她的抗拒,謝瑾也隻能作罷,抽出手來將她的衣裳下擺拉下,蓋了個嚴嚴實實。
他起身離開,沈蕁就勢坐了起來,攏了攏亂發,笑著睨他一眼:“你讓我去校場幫你練兵,就不怕我借機插手北境軍的軍務?”
“你會麽?”謝瑾反問。
“好吧,謝將軍打得一手好算盤啊,物盡其用不說,還能刺探一下我有沒有異心,”沈蕁咬咬唇:“在你眼皮子底下我能翻出什麽風浪?隻有老老實實給你做牛做馬了。”
謝瑾笑了一聲,抓住她話頭追問:“你昨晚不是說不為難我的麽?你想翻出什麽風浪?”
沈蕁一雙眼睛轉盼流光,嫣然一笑:“你猜?”
謝瑾眉心又開始跳,拿指尖揉了揉,灌了一盞茶,才道:“那咱們說好了,你腿傷好了就來校場,那一千八百人我撥給你,除了顧長思,再配兩個副尉,但有了軍職的人,不會沒有野心和自己的考量,願不願追隨你,我就不好說了,尤其是顧長思,你若能說得他心動,我沒有意見。”
“知道,”沈蕁收了臉上的戲謔之意,正經道:“他若不願,我絕不勉強。”
謝瑾點著頭,看了看天色:“很晚了,沈將軍,安寢吧?”
沈蕁撲哧一笑,看了看他伸過來的手,將手遞了上去,謝瑾一把握住,吹了外間燈燭,牽著她進了裏間。
今晚沒有紅燭,屋裏的燈全滅了,隻有一線月光透過窗紙,投在燙了蠟的黃衫木地板上,靜悄悄地氤出一團朦朧光暈。
紗帳裏隻看得到外頭一壁烏木櫃子的輪廓,窗前小幾上的一隻博山爐倒因沐浴在月光下,顏色亮了幾分,隻是此刻爐內的香已燃盡,缺了姿韻,剩下的是寂寥的沉。
沈蕁睜著眼睛望著帳外,隻覺心也是沉沉的,被這灰暗的靜默壓得有些窒息,很想要做些什麽來對抗這種壓抑。
身後謝瑾的呼吸平穩清淺,他昨夜幾乎沒睡,白日又在校場忙碌了一天,上了床很快就進入了夢鄉。
床很寬,錦被下的兩具身體之間還有一些距離,但他身上的熱意源源不斷地侵擾過來,將她籠罩著,無處可逃。
他每一個輕微的動作都能被她感知,時不時讓她心驚肉跳,疑心下一刻他的手臂,他的腿,或者他的身體就會碰觸到自己。
有幾次,她都覺得腰上傳來一陣熱意,仔細辨別,卻又一切如常。
沈蕁也不知道自己在較個什麽勁兒,她明白身體裏的躁動因何而來,這種時候,隻要轉身把他弄醒,也許這種細微卻又綿長的的身心折磨就會自然而然地消散,但她咬著唇,約束著腦海中不時冒出的念頭,徒勞地閉上眼睛。
她覺得自己還是應該守住尊嚴和底線,不是全心全意對待自己的人,她不能要。
謝瑾翻了個身,呼吸仍是幾不可聞,但鼻間噴出的氣息拂過她的後背和頸間,讓她寒毛都豎了起來,心尖像被羽毛輕飄飄地撩過,既癢又麻,還令她回憶起不久之前他手掌撫在她腰上的感覺。
中午不該睡那場午覺的,否則也不至於到現在還睡不著。
沈蕁心裏正想著,便覺腿上一疼,這次卻真是謝瑾腿動了動,不經意踢到了她小腿上的傷處。
她伸腳往他腿上回踢了一記。
謝瑾立時就醒了。
沈蕁翻過身來,轉頭便見謝瑾於黑暗中看著她。
“怎麽了?”他不明所以,聲音帶著幾分剛從睡夢中醒來的沙啞。
“你踢到我腿上的傷處了。”沈蕁拽了拽被子,憤憤道。
謝瑾沒出聲,揉了揉額角坐起身來,越過她的身體去撩紗帳。
“抱歉,我看看。”
“看什麽?”沈蕁沒好氣道:“你睡覺安分些就是了。”
謝瑾沒理她,下了床點了燈燭,又坐回來,把她的腿從被子裏撈出來。
燭火跳動著,一點薄光便鋪得滿室明亮,沈蕁半坐起來,隻捏著被角不說話。
謝瑾小心地揭開繃帶,仔細看了看。
“還好,不嚴重。”他說完,仍是低著頭,將繃帶一圈圈重新纏好。
沈蕁靠在枕上看他。
謝瑾肩平骨正,身形瘦削,穿了衣裳和不穿衣裳完全是兩種不同的感覺,脫了衣裳時,一塊塊精壯結實的肌肉緊貼著骨架,溝壑分明,身上還有數道猙獰的傷疤,很有陽剛之氣;穿上衣服掩去了那身剛硬時,便顯得清雋修長,風姿秀逸,當然,若是披了鎧甲,則又是另一種英朗。
此刻他修眉微凝,長睫低垂掩著眸光,寢衣的領口微敞著,露出鎖骨下的一片肌膚,因側著身,披泄下來的黑發正好有一綹落入衣領下,晃得人眼花繚亂。
沈蕁移開目光:“要是你一會兒又踢我怎麽辦?”
謝瑾纏好繃帶,打好結,看她一眼:“你安心睡吧,我去外間塌上湊合一晚。”
沈蕁打了個嗬欠,眨著眼睛笑道:“要不明兒讓人給你把東廂房收拾出來?”
謝瑾猶豫了一下:“母親那裏怎麽說?還是算了吧,統共沒多少時日就去北境了,要不明兒起我直接宿在營裏,母親問起就說營裏軍務多。”
“隨你。”沈蕁拽了拽被子,躺下身來。
謝瑾把紗帳放下,又吹了燈,隨手拿了架子上的兩件外袍當被蓋,去了外間。
次日沈蕁帶著朱沉騎馬出了謝府,到城外寶鼎寺上香。
轉悠了一個上午,她慢悠悠地回了城,卻沒往謝府走,和朱沉七拐八繞,轉進一條偏僻的小巷,進了一間小院。
一炷香.功夫的時間,兩人換了裝扮推門而出,策馬行至城西的飛月樓,要了三樓臨湖的一個雅間。
朱沉推開窗戶,外頭湖光山色,景色怡人,夕陽映在湖麵,染出一片金燦燦的水波。 窗外不遠處有一株高大的桂花樹,此刻桂花雖謝,枝葉仍是蔥綠茂盛,虛虛擋住湖上和對麵湖邊過客的視線,以確保雅間的安靜隱謐。
“確定就是下頭這間麽?”沈蕁問。
朱沉點點頭:“前兒晚從使臣館截下的信鴿,腳上掛的密函確是寫的樓下那一間。”
沈蕁將雅間的門反鎖上,取了褡褳中的絲繩,一圈圈纏上袖口,纏完了,又去纏小腿的褲管。
“將軍的腿傷不要緊麽?”朱沉看著她的動作,關切問道。
沈蕁搖了搖頭,起身活動了一下身體,拿布巾蒙住臉,拽了拽腰上繩索的結,確認牢固後,輕輕翻出窗外,扒著外牆的縫隙一點點往下挪。
朱沉在窗口順著她的身勢把繩子一點點放下,等她下到二樓那間雅室窗外時,便止住了沒繼續放。
沈蕁試了試落腳點,抬起頭來,朝朱沉做了個手勢,朱沉的頭立即從窗口處縮了進去。
沈蕁整個人悄無聲息地貼在外牆上,如一隻輕飄飄趴在壁上的蝴蝶,她穿了一身墨綠色的衣衫,被桂花樹一擋,湖上泛舟的人就算將船駛到附近,也隱隱綽綽看不清楚。
沈蕁屏息凝神,等了好一會兒,才聽雅間的門被推開了,有重重的腳步聲踏進房內,小二殷勤地跟在後頭問:“客官要上點什麽?”
那人答:“先來一壺碧螺春。”
這聲音沈蕁認得,正是數月之前隨和親的藍箏郡主同來上京的西涼國送親使臣鄂雲。
小二上了茶後,鄂雲便走到窗前將窗戶一推,外頭的沈蕁深吸一口氣,縮緊腰背,推開的一扇窗戶險險刮過她的腳踝。
雅間裏外的人都在等著,鄂雲在室內走來走去,似乎很是焦急,不時用西涼語喃喃自語:“怎麽還不來?不會出了什麽岔子吧?”
沈蕁心也提了起來,不一會兒,雅間的門開了,有人走了進來,鄂雲卻驚愕地叫起來:“你們——”話未說完,他似是一下被人捂住了嘴,隻剩下吚吚嗚嗚的幾聲掙紮之音。
一人沉聲道:“別出聲,給我好好坐著。”
說話人的聲音沈蕁也識得,是上京光明衛副使肖崎。
看來得到消息,要在這裏守株待兔的,不止她一人。
肖崎耳聰目明,武功高強,沈蕁在外一時不敢動彈,呼吸也盡量放輕。
時間一刻一刻地過去,天色逐漸暗下來,裏頭的肖崎明顯是沉不住氣了,厲聲喝問道:“不是說戌時見麵麽?現在都過了大半個時辰了,和你接頭的人怎麽還沒來?”
趁他說話的功夫,沈蕁忙解了腰間繩子,拽住繩頭晃了晃,朱沉在上頭收到訊息,立刻把繩索輕輕收了回去。
鄂雲隻哼了一聲,並不作答,肖崎冷笑道:“看來是隻老狐狸啊!”
沈蕁也覺得看樣子是等不來那接頭人了,心下歎了一聲,輕手輕腳地往下攀。
此時肖崎已失去了耐心,一拍桌子,大聲下令:“給我封了飛月樓,這樓裏的人一個都不要放過,都細細地查!”
沈蕁心道不好,即刻加快速度,迅速攀至下一層。
數名光明衛齊齊應聲而去,肖崎走到窗前,伸出頭來左右一看,沒看到什麽,朝下一瞧,卻見一個黑影正沉入湖中,他目中精光一閃,喝道:“原來躲在窗子外頭,拿弓來!”
沈蕁聽他這一喝,知自身行藏已露,立刻死命往前遊,遊不多時,隻聽後麵風聲呼嘯,一支箭矢破空而來,劈開水波,正中她肩頭,幸而被水的浮力擋了一擋,入勢不深。
肖崎一箭射出,立即一揮手臂:“追!”
幾名光明衛直接從窗口跳下,撲入湖中,迅速朝沈蕁追去。埋伏在飛月樓周圍的光明衛也傾巢出動,策馬沿著湖邊的楊柳道包抄過來。
沈蕁忍著痛遊至岸邊,濕淋淋地爬上岸,猛然撲向率先而來的一名光明衛,將他從馬上拖下來,自己翻上馬背,一鞭子狠命甩下,往前猛衝。
身後大批光明衛窮追不舍,因得了命令要抓活口,一時倒不敢放箭,沈蕁縱馬飛奔一陣,便將光明衛甩開一大截。
過了一段荒僻的街道,左前方隱隱現出點點火光,正是城西扶鸞山下的西京校場。
沈蕁略一尋思,調轉馬頭往校場飛馳而去。
大半個時辰後,肖崎趕到西京校場前。
他注視著前方扶鸞山腳依著山勢搭建起來的大片營帳,問一邊的光明衛:“確認人是進了北境軍的臨時營地?”
一名光明衛都護點頭:“確是看到他從這個方向去的,隻是我們趕到時,人便沒了蹤跡,”他猶豫片刻,又道:“倒是不曾親眼見到人是否進了營地。”
肖崎沉著臉,道:“罷了,少不得進去搜一搜,此事事關重大,謝瑾應該還是會給我這個麵子。”
他領了人往校場門口處走,向守衛說明情況,亮了光明衛副使的禦賜金牌,守衛隻得放了人進去,道:“謝將軍今晚正好在營裏,我令人去通報一聲。”
肖崎頷首:“謝將軍也在?那最好不過,我這就去找他。”
謝瑾的中軍大帳就搭在扶鸞山腳一片高低錯落,大小不等的營帳之間,穿過寬闊的校場,依著山勢上行一段,便到了北境軍的臨時營地。
此時晚間的操練已結束,營地裏靜悄悄的,士兵都呆在自己的帳篷內,外頭隻有巡邏的數名士兵持刀來回穿梭,井然有序。
肖崎到了中軍大帳前,早有衛兵得到消息,見他來了,便將帳簾高高撩起。
他邁入帳中,坐在案前執筆畫圖的謝瑾忙站起身來。
肖崎抱拳行了一禮:“下官見過謝將軍。”他說罷,抬眼見謝瑾隻穿了一身白色單袍,頭發雖束著,但發絲淩亂,臉頰上還有幾許似是而非的紅暈,忙又道:“打擾了將軍休息,十分抱歉。”
“無妨,”謝瑾還禮,微微笑道:“肖大人不必客氣,我已聽衛兵說了,若不嫌棄,肖大人便在我這帳中歇息歇息,讓手下去搜便是。”
說完,吩咐一邊的祈明月:“傳令下去,讓所有人都出帳,配合光明衛進行搜查,每個營帳都不要放過,一切行事聽從光明衛指揮,不得有誤!”
祈明月得令而去,肖崎忙謝道:“多謝將軍配合。”
謝瑾請肖崎坐了,又命人上了茶,笑道:“出了什麽事,竟勞動肖大人?”
肖崎歎了一聲,看左右無人,便俯身過來壓低聲音在謝瑾耳邊道:“幾日前兵部發現少了幾分重要的文書,不瞞謝將軍,正是西境線寄雲關一帶的布防駐軍圖。”
謝瑾吃了一驚:“什麽人這麽大膽?”
肖崎忙“噓”了一聲:“謝將軍小聲些!這事可絕不能外傳。”
他說罷,又道:“目前我們還沒有頭緒,隻加強了使臣館周圍的監視,前兒晚我們在使館外頭截下一隻信鴿,是西涼送親使臣鄂雲放出的,信上與人約了在飛月樓碰頭,我們猜想,對方也許就是這名盜了布防駐軍圖的人。”
謝瑾點著頭:“多半錯不了,寄雲關一帶的布防駐軍圖,正是西涼國想要的。”
“可不是?”肖崎接口道:“隻可惜,人是來了飛月樓,我們卻沒逮住,這人滑溜得很。”
謝瑾替他添了茶,安慰道:“肖大人辛苦,且安心等消息,我這裏依著山勢,又不能把整座山都封了,還真說不好有沒有人偷偷摸進來。”
肖崎苦笑:“謝將軍別說,我還真派了一隊人去後山搜尋。”
謝瑾讚道:“肖大人做事周全,可需要我派人協助?”
“那就煩勞將軍了。”肖崎忙道。
謝瑾又喚了人進來,叮囑一番,過來陪肖崎說話。
兩人在帳內東拉西扯,茶水足足喝了兩壺,方有光明衛進來稟告,說是未曾發現可疑之人。
謝瑾問道:“所有人的身上都看過了?每個營帳都搜過了?”
那光明衛道:“都看過了,並無人肩上有新添的箭傷,營帳也是都搜過,隻除了——”一麵說,一麵朝謝瑾這大帳的內帳帳簾瞄了一眼,言下之意,隻剩下這中軍大帳的內帳沒搜。
謝瑾臉色微變,起身笑道:“即是都搜過了,那肖大人看,光明衛是不是可以撤了?”
那名光明衛詢問地看了肖崎一眼,肖崎早將方才謝瑾的神色變化瞧著眼裏,朝手下使了個眼色,也笑著站起身來。
那光明衛一個箭步衝到內帳前,正要伸手去掀帳簾,忽覺眼前一花,一個人影突地掠過來擋在跟前,將他伸出的那隻手臂扣住。
一時間,帳內的氣氛變得劍拔弩張。
謝瑾臉色一沉,目色一寒,冷冷道:“怎麽,光明衛什麽時候這麽沒禮貌了?內帳是本將歇息的地方,莫非你們懷疑本將?”說罷,一手把自己衣衫撩開,露出肩膀亮了一下,又合上衣領。
肖崎假咳一聲,麵上堆出笑容,道:“謝將軍誤會了,今兒多謝您配合,不過還請配合到底,您這內帳,我們瞧一眼,回去也好交差不是?”
謝瑾臉色鐵青,放了那名光明衛的手臂,寒聲道:“肖大人真要看?”
肖崎盯著他,緩緩點頭。
謝瑾冷笑一聲,自己將簾子撩開一線,道:“裏頭是我夫人,肖大人是否要進去驗明正身?”
肖崎走到內帳前頭,從撩開的一線簾子往裏一看,隻見裏頭的床榻上,一名女子散著一頭青絲,正擁被而臥,她似乎睡得很沉,一截光溜溜的手臂露在被子外頭,連帶著半邊圓潤的肩頭,也在青絲覆蓋下若隱若現。
肖崎心裏打了個突,正要退開,身後那名光明衛也將頭伸過來,肖崎將他頭往邊上一按,喝道:“不知好歹的家夥,這也是你能看的?”
他嗬斥完了,又對謝瑾拱手行禮,賠笑道:“得罪,得罪!下官莽撞,不知沈將軍在此,還請謝將軍多擔待!”
謝瑾放了帳簾,隻淡淡笑了笑,走回案前,拿起硯台邊擱著的湖筆,送客的意思很明顯。
肖崎趕著說了兩句好話,辭了謝瑾出來。
那名光明衛跟在肖崎後頭,一麵走一麵問道:“肖大人,裏頭真是沈將軍?”
肖崎道:“不是她是誰?剛成婚,謝瑾還沒這個膽量把其他女人弄到軍營裏來。”
光明衛笑道:“不是說謝將軍和沈將軍向來不合麽?這麽看,這兩人倒是新婚燕爾,一刻都舍不得分開啊。”
“你懂什麽?” 肖崎大步朝前走:“說到底,合不合隻有他們自己才知道,你沒見謝將軍穿的什麽?戌時還沒過,寢衣都穿上了。”
那光明衛臉上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不懷好意地笑了一聲:“哎呀,若是我們真打斷了謝將軍的好事,大人您說,這謝將軍會不會懷恨在心?”
肖崎笑罵一聲:“滾。”
謝瑾在帳內聽得人去遠了,出來將帳前的衛兵都打發了,掩好帳簾,進了內帳。
他走到床榻跟前,將**人散在肩頭上的黑發撩開,露出發絲遮掩下的箭傷,搖頭歎道:“你這是撞了邪麽?又不是打仗,接二連三地掛彩。”
沈蕁在被子裏悶笑一聲,翻身坐起,拿被子裹在身上,道:“拿件衣服來穿。”
謝瑾拿來自己的一件中衣,從後麵給她披上。
沈蕁穿好了衣服,回身問道:“他瞧見我肩頭沒有?”
謝瑾嘴角一抿:“瞧見了,應該不會懷疑到你身上,你可以洗脫嫌疑了。”
“多謝。”沈蕁抿嘴一笑:“有吃的沒有?”
“這會兒沒有,”謝瑾毫不客氣地說:“說了老實話才給吃的。”
沈蕁白他一眼:“不吃就不吃,又不是沒餓過。”
謝瑾心下有點煩躁,起身瞅著她道:“打定主意不說是吧?肖崎大概還沒走遠……”
沈蕁狠狠瞪著他:“你敢?”
謝瑾笑了一聲:“試試?”
“你才沒那麽傻,喊回肖崎不就把你窩藏案犯的罪名坐實了麽?”沈蕁俏臉一板,眼睛卻眨了眨。
“你也知道你是案犯啊?”謝瑾搖頭歎息:“我也不要求你對我感恩戴德,說句實話有那麽難嗎?”
這時祈明月在帳外大聲喚道:“將軍。”
謝瑾出了內帳,走到案前坐下:“進來。”
祈明月提著一個食盒進來了,謝瑾問他:“馬處理幹淨了沒有?”
祈明月點了點頭,謝瑾道:“你去吧,回府跟老爺夫人稟告一聲,再叫丫頭給你拿兩套少夫人的衣服——遇到查宵禁的人,知道怎麽說麽?”
祈明月笑道:“知道。”
謝瑾提了食盒,掀了簾子走進內帳,放到角落的小幾上,慢悠悠揭了食盒,等食物的香氣在帳中蔓延開來,方才笑問:“想不想吃?”
沈蕁一時找不到放在枕畔的發簪,下了床直接走過來,謝瑾正將盤盞擺好,以為她要來搶食,手臂一擋,哪知沈蕁看都不看食物一眼,拿起桌上一根筷子走了。
“挺有骨氣啊!”謝瑾讚了一聲,偏頭去瞧她,正好看見她縮進被子裏的兩條長腿。
謝瑾喉結滾了滾,移開目光。
沈蕁把頭發挽了幾轉,拿那根筷子插著固定住,問他:“我的衣服呢?這會兒應該幹了吧,沒幹就拿去烤一烤。”
“我直接燒掉了。”謝瑾一麵說,一麵舀了一碗粥。
這粥是夥帳裏的夥兵趕著開小灶熬出來的,又香又稠,還很燙,謝瑾擱在幾上晾著,起身拿了藥箱坐到床邊,笑道:“這會兒可以包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