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身正令從
沒一會兒,秀琴嫂從裏屋出來,左手端著一個托盤,右手握著一個茶壺,走過來的時候,笑嘻嘻地說:“從來就沒有書記來過家裏,今天必須把自認為最好的茶拿出來給兩位領導嚐嚐……”
陳南湘笑說:“秀琴嫂,不用太客氣了,我們就是來坐坐,跟您推廣推廣刺繡項目的。”
秀琴嫂把托盤放好,夾起兩個茶杯放在二人麵前,看了陳南湘一眼,笑問:“刺繡項目?”
“對,前段時間我們也發了一次培訓班開課通知的。”
秀琴嫂慢慢地將茶灌進玻璃茶罐,再拿起玻璃茶罐,慢慢地把茶湯順進二人茶杯。“來,嚐嚐我家的茶。”
陳南湘和李宏亮連聲稱謝,順著她的意,端起茶杯,品了兩口,對她的茶點讚稱好一番。她聽到稱讚,止不住地笑,不停地說茶是哪裏的,怎麽做的,等會兒他們兩個走,送一點給他們帶上。
陳南湘聽出來了,她對刺繡項目,一點兒興趣也沒有。
陳南湘說:“秀琴嫂,你是我們村裏,最早走進了藝術生活的人了吧?”
秀琴嫂抬頭看了一眼陳南湘,笑問:“書記是說,跳廣場舞嗎?我是最早參加的,帶隊的老師一來,我就報名參加了。”
陳南湘搖搖頭,說:“不多,不多,像你這樣的,熱愛藝術生活的人,不多。”
秀琴嫂的臉頰笑出一團紅雲,說:“書記,那你是說對了,我就覺得,人沒什麽事,少點打麻將,少點聊八卦,多點跳跳舞,唱唱歌,運動起來,這樣,更健康!”
陳南湘誇張地點頭,問道:“說得太對了!秀琴嫂,平時喜歡哪個舞蹈家的舞蹈?”
“舞蹈家?我們跳廣場舞的李波老師、沈傲老師,我都很喜歡啊。怎麽,陳書記也喜歡跳舞嗎?”
陳南湘笑說:“我上大學的時候,可是學了兩年芭蕾的,可以說,我是正經科班出身呢。”
秀琴嫂瞪大眼睛,張大嘴巴,誇張地笑道:“看不出來喲,陳書記還學過芭蕾舞?老師們說,芭蕾舞最難學,你學得來,真是了不起啊!”
李宏亮說:“秀琴嫂,我們陳書記是音樂大學畢業的,舞蹈是必學的。”
秀琴嫂豎起大拇指,誇張地點頭說:“怪不得,怪不得。那這樣講,廣場舞,對於陳書記來講,就是小兒科了!”
陳南湘擺擺手,說:“不,我早忘記了芭蕾舞怎麽跳了,隻記得前麵幾個動作,八字腳,一位手,其它的都忘光了。”說罷笑了起來。
秀琴嫂再往二人的杯中添了茶,說:“誒,不是這樣講的,你的功夫在那裏的。可惜跟我們跳舞的男同誌少,不然你也可以來,帶著我們練練。”
陳南湘找準機會,馬上說道:“帶你們練練,這就不太可能了,我還想你們帶我練練。但是呢……”他看了一眼李宏亮,又轉頭看秀琴嫂,繼續說道:“但是,秀琴嫂要是想看看舞蹈大師們跳舞,我倒是可以帶著去看看。”
“是嗎?真的嗎?這個我真的喜歡誒!”
“真的。必須是真的。”
“什麽時候,去哪裏?”
“什麽時候,還要看演出通知。一般,都是去歌劇舞劇院。秀琴嫂啊,我們準備組織一幫一個繡娘隊,組織好了以後,繡娘隊不但可以跟美術老師學學畫畫,學學刺繡,還要學學跳舞,把繡娘的那種靈巧和大方全部展示出來。”
秀琴聽得入神,陳南湘乘勝追擊,繼續說道:“等這支舞蹈隊訓練好了,我們要送到大的歌劇舞劇院去,將來啊,有機會跟舞蹈大師們同台演出,也有機會為舞蹈大師們親自製作舞蹈服裝。”
“噢,這真是太好了,要怎麽樣,才能加入繡娘舞蹈隊啊?”
李宏亮看了陳南湘一眼,機靈地掏出表格,看著秀琴嫂:“這就簡單了,填張表就行了。”
秀琴嫂接過表格和簽字筆,“就直接填表就行了?”
李宏亮答道:“對。姓名,年齡,電話,住址填一填就行了。”
秀琴嫂把表格拉近了看,又放遠了看。李宏亮問:“秀琴嫂近視?”
“老花咯,哪裏是近視。”
李宏亮笑笑,說:“秀琴嫂說笑了,那麽年輕,怎麽可能老花。”
秀琴嫂看了幾遍,看清楚了,一筆一劃認真地填起了信息。
李宏亮看了看陳南湘,撐在大腿上的手對著陳南湘豎起大拇指,陳南湘隻是笑笑,不說話。
趁著秀琴嫂填表,陳南湘問道:“秀琴嫂,你要看清楚一點,我們這個隊伍,首先是要學刺繡,其次才是練舞蹈的。”
秀琴嫂頭也不抬,說:“嗯嗯,我知道,我知道。刺繡嘛,這個不用怎麽學,我都會,我年輕的時候跟一個師父學過一陣子。”
李宏亮驚喜地:“噢,秀琴嫂還會刺繡,那真是太好了。”
“這有什麽難的,那個女人不能拿針縫縫補補的,隻要會縫縫補補,就都能學好刺繡。其實,你們上次發報名表,我為什麽不報名呢,我以為你們隻是搞個興趣班,娛樂一下,那如果是娛樂,我就沒必要去湊熱鬧了。沒想到今天你們親自過來了,可以學刺繡,還要組織繡娘跳舞,還要跳到外麵去,這我當然是要報名的。可見,你們也是很重視,這麽重視,我們也要支持的,對吧?”
秀琴嫂把填好的表格遞給李宏亮,陳南湘說:“是。你們在村裏跳廣場舞,就是在村裏跳跳,頂多去社區參加個比賽。我們就不同了,如果把刺繡做出了名堂,也不能天天彎著腰繡作品,也要健身、運動,把身體搞好,和舞蹈結合在一起,最好不過了。等時機成熟了,外麵要舉辦什麽漫畫展,什麽作品展,我們繡的作品可以報名參展,我們的繡娘舞蹈,也可以報名參演,這是一舉多得的事情。總之啊,我們會組織好,安排好,你們緊跟著步伐來,就對了。”
秀琴拍了一下大腿,說:“陳書記,這簡直是大大的好消息,你夠人了麽?我還有一幫姊妹,她們也可以報名參加的。反正大家在家裏都沒事做,學學刺繡,跳跳舞,再好不過了。”
“可以啊,那就辛苦你跟她們說一聲?”
“這樣吧,你把表格留給我,我拿著表格給她們填,怎麽樣?”
“可以,可以,這樣就太好了。你把名單告訴我,名單裏的人,就由你負責,我們就不去走訪了。”
“誒,走訪你們還是要去的,畢竟,大家都盼著領導能到家裏坐坐,喝喝茶,聊聊天的。”
“現在,任務重,我們後來還會走訪每一個成功報名的,不著急。”
“那好的,那就留四十張表格給我。”
陳南湘有點驚訝,“這麽多?”
“嗯,我們舞蹈隊有五六十人呢,四十個是年紀跟我差不多的。”
李宏亮從包裏掏出一打報名表,看了看,說:“這裏應該有四五十張的,多了就留著,到時候給回我。不夠再跟我說,我送過來。”
秀琴嫂接過表格,連聲說好。
李宏亮想站起來,陳南湘示意他坐好,朝著秀琴嫂問:“秀琴嫂,現在,我們村裏,大家的生活水平,你覺得過得去麽?”
秀琴嫂誇張地說:“窮,太窮了!”說完自己大聲地笑起來。李宏亮也跟著笑,問她:“秀琴嫂,像你家這樣的裝飾,日子是不錯的,說窮,說不上吧!”
秀琴嫂哈哈地笑,笑夠了,才說:“書記,我說的窮,是真的窮。你看看隔壁紅荔村,一家發多少房子,一年分多少錢?他們發的房子,分的錢,幾輩子都花不完。相比之下,我們難道不窮?”
陳南湘和李宏亮都覺得有點尷尬。這些話,他們並非第一次聽,應該說已聽出耳繭了。他們心裏當然非常清楚這沒有可比性,地方不同,差一條河、一條巷都有可能差十萬八千,更何況差了一條村。但是陳南湘心裏又無比清晰,人們會拿來比較,是再自然不過的事情。也就隔壁村,怎麽人家村就有機會引進億萬級的項目,怎麽人家的村民就可以光靠拆遷實現財富自由?非但實現財富自由,還實現了躺贏?這除了天時地利,還和紅荔村有一個優秀的村委班子有莫大的關係。退一萬步,自己倘若不是村書記,也會拿兩個村作比較。他為什麽選擇回來做村書記,也正是因為這點——他想成為帶頭人,帶領村民們走向財富自由,實現躺贏。他認為自己有這個責任,更有這個義務。
陳南湘不敢說大話,隻說:“秀琴嫂,的確是,相比紅荔村,我們算是很窮。還要靠雙手,靠勞動,掙一點是一點。我是這麽認為的,人呢,是生於憂患死於安樂的,太過安逸了,不見得是好事。適當的壓力,適當的鞭策,才能使我們的孩子更好成材,您覺得呢?”
秀琴嫂想都不想,說:“書記說得對,書記說得都對。”
陳南湘聽得出秀琴嫂是敷衍自己呢,便說:“您放心,我們現在走訪,也正是在摸底。刺繡項目是我接手的第一個項目,還有好幾個項目,陸續跟著來。我們有信心,把這一個一個項目做好,做起來。後麵,我們也能引進億萬級的項目,到時候,也能帶領我們的村民脫貧,實現您說的那種富裕。”
秀琴嫂眼珠子溜了一圈,還是笑嘻嘻的,說:“書記,我說了什麽別放在心裏。我就隨口說說,其實,我們的日子挺好的,比上不足,比下有餘!我也相信書記完全有能力,做好這些項目,你們慢慢做,不著急,我們不著急。”
李宏亮看了看陳南湘,看了看秀琴嫂,說:“對,我們就是比上不足比下有餘,接下來,在陳書記的帶領下,我們要向紅荔村看齊的。秀琴嫂,刺繡項目,能不能有更多的靠譜的人加入,就靠你啦!”
“這個沒問題,包在我身上!”秀琴嫂滿口應承。
二人又喝了一會兒茶,多聊了幾句,才從秀琴嫂家裏出來。
陳南湘沒想到事情能這麽順利,李宏亮說是他的功勞,如果不是他把繡娘舞蹈隊這個主意拿出來,恐怕是不能打動秀琴嫂報名的。陳南湘趁機教了李宏亮幾招,告訴他,想要說服,最好的辦法就是站在對方的角度,看看他們感興趣的是什麽,需要的是什麽。搞清楚了這兩點,不用說服,對方自然而然就緊跟著來了。
李宏亮說他們以前也是這麽做的,但是效果就不如陳南湘做的效果好。陳南湘告訴他,凡事把握一個度,拿捏好了這個“度”,自然就能達到的效果。
李宏亮問陳南湘:“那這個舞蹈隊表演這個事,沒有著落,到時候,會不會失信於她們?”
陳南湘信心滿滿:“這怎麽會沒有著落?隻要她們把舞蹈練出來了,你還愁沒有地方施展?多的是舞台,多的是機會。”
李宏亮由衷地歎道:“嗯,還是書記有辦法啊!”
陳南湘笑笑,說:“並不是我有辦法,是我拿捏住了——其實每個人心裏都有虛榮,都渴望成功,隻是有些人表現得明顯些,有些人不顯山露水。經曆了那麽多生活的考驗,每個人的心裏多多少少也有陰暗的角落,我們要做的,就是把陽光照進去,照亮陰暗麵,而不是把陰暗麵激發出來,擴大陰暗麵。你回憶回憶,你們從前拿捏的,出發點,是把陽光照進去了,還是把陰暗麵激發出來了?
李宏亮沉吟一會兒,心裏想,前後兩個書記的做法的確是天差地遠。前一個書記做事也“講究方法”,但基本上都是前麵順利後麵破功,三翻四次,把人們的信任度和好感都敗完了。而陳南湘做事,後麵會不會破功不知道,前麵順利,中途穩健。最重要的是,他沒有太多的私心,一心研究如何把事情做好,如何把項目做起來,而不是一心研究什麽項目更好賺錢,錢如何合理分進自己的口袋。雖然說,跟著前一個書記,分的豬肉是多點,但是心裏不踏實,總覺得提心吊膽。跟著陳南湘,也許分不到豬肉,每天還吭哧吭哧地來回轉前後跑,但是流的每一滴汗水都叫他感到踏實,感到心安。同時,他也生出一種新的感覺,那是一種叫做“正”的感覺,這股“正”的氣息,是從陳南湘身上散發出來的,他情不自禁地,就被這股“正氣”吸引了,不由自主地向他靠攏,向他親近。他發自肺腑地說了一句:“書記,我在您身上學到很多東西。雖然我們相處的時間並不是很長,但我能感到您是真心為了村裏,為了村民們好。出發點不一樣,自然結果也會是不一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