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頂天立地

念秋問:“那你覺得愛情是轉瞬即逝的嗎?”

冬來看著念秋的眼睛,肯定地說:“大多數人的愛情,是轉瞬即逝的。正因為如此,愛情才能夠有那麽迷人的魅力,讓人們懷念,留戀,戀戀不舍,頻頻回首。”

念秋問:“那你對我的愛,會不會轉瞬即逝?”

冬問來:“從看到你,心裏萌生出一粒愛的種子,到種子生根發芽,到現在已經過去了將近三年。如果人生百年也隻是宇宙無涯中的一瞬,那麽三年的確是轉瞬即逝。照目前情況來看,我還是很愛你,想跟你白頭偕老共度百年。百年在宇宙之中,與在你心中,是永恒還是一瞬呢?”

念秋不知道冬來想要表達的是什麽,她安靜地聽著。冬來見她不回答,又說:“剛剛那段話,是馬爾克斯說的。現在,我要說一段話,你好好記住。——假如馬爾克斯說的是真的。那麽他的哲學裏也有一個對立麵。那就是,無論走到哪裏,過去都是真的,未來是一條沒有盡頭的路。一切未曾到來的事實都不複存在。即使是最短暫的愛情,歸根結底也會讓人留戀難舍,因為寂寞太苦,而我們都渴望相擁。”

念秋品味著冬來的話,仍然沒有弄懂他想表達什麽。冬來繼續說:“我們是被困在環境和道德價值觀上的一隻狗,我們之所以痛哭流涕,如喪家犬,就是因為沒能掙脫自己內心的束縛和心魔,沒有能夠徹底站起來,成為一個頂天立地的人。比如說,你。我的寶貝。你缺乏來自父母的愛,又被他們奴役著,承擔了很多不屬於你這個年齡的重任。你隱隱約約知道不對,卻不去反抗,也無力反抗。所以你就被綁手綁腳,你不相信愛情,更不相信婚姻。被我吻了以後,你覺得臉麵都丟盡了,無法麵對自己和別人,你一句話不說,留下一封信就逃了。你在遇到問題的時候,不是正麵迎戰,而是逃避。我本以為,你會找個工廠繼續打工,沒想到你自己開店創業去了,這的確是大大出乎了我的意料。說明什麽?說明你比一般的人還擁有多了一點勇敢和規劃,你有認真思考過未來,你以後的生活該怎麽去改變和征服。但是,生活並不會按照我們設定的路線前進,生活猶如海上航行,充滿了未知的暗礁暗灘和雷電風雨。一個大浪蓋過來,又把你打趴下了。你向生活認了輸,你跪下了,像一隻狗蜷縮著。你看著自己可憐兮兮的樣子,你也很想抱抱自己,給自己一點溫暖,可你哪來的熱能呢?你自己都沒有發動熱能的設備……”

念秋回憶起那個恐怖的晚上,她蜷縮在沙發角落,心如死灰。她從來不敢回憶那一刻,因為充滿了恐懼與絕望。念秋覺得,那一個大浪,可不像冬來說得那般輕巧,落在誰頭上,都是生死劫。

“幸好,你覺察到自己的心,你心裏有個人,你想找到我,說一聲謝謝。說了謝謝,便可以沒有遺憾地離開這個充滿了傷痛的世界,對不對?”念秋第一次覺得冬來說得對,她點點頭。

“那你就上了當了。”冬來語重心長。

念秋眼裏盡是疑問。

冬來繼續說:“你上了命運的當。你把自己比作金子,你就明白了。金子是需要經過淬煉的。火烤,鐵打,融成**,定型成品,三五十年,又回爐再造,再火烤,鐵打……鐵打的金子,跌宕的人生,這是常態。摔倒一次,被命運捉弄一次就徹底投降,那就不是金子,那是弱者。強者都是經過千錘百煉的,閃閃發光,就像金子般的。你看,今天,我抱你在懷裏,是命運設置的另一個坑,溫柔坑。你能待在這個溫柔坑裏,一輩子不出去那當然好。但如果有一天我不行了,這個溫柔坑倒塌了,或者,我拋棄你了,把你趕出溫柔坑了,你是選擇又一次向命運屈服、投降,跪著爬著哭著求饒,還是昂首挺胸站起來,做個頂天立地的人,勇敢堅強地撐起自己的人生,主動地握緊自己的舵,朝著風雨前進呢?”

念秋安靜地聽著,眼前卻呈現出一片波瀾壯闊的景象,她把自己想象成獨自掌舵的船長,正站在船頭,被風雨擊打著。

冬來繼續說道:“我們要長成一個頂天立地的人,而不是一隻任人宰割的狗。傷痛圍困,我們要避開,要化解。挫折打擊,我們要迎接,要吞下。化解傷痛,吞咽困難,才能成為一個真正偉岸的人。幸福不靠別人給,靠自己創造,如果有多,給點別人。這才是真正的人生,不是狗生。”

她忽然想起很久以前,塵土教授對她說的話:我們每一個中國人,都要樹立起獨立人格。念秋明白了冬來的話,她豁然開朗,想象自己真立站立於船頭,雙手把舵,搏擊風雨。

“找你的那幾個月,多少人勸我放棄。我為什麽不放棄?因為我內心無比堅定,我要找到你,我要確信你是安全的,你肯不肯跟我,肯不肯嫁給我,這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你的身體,是不是健康,你的生命,是不是安全。我確信了這兩點,你要離開我,我是會祝福你的。我遠遠地看著你,看你直播,賺了錢就給你打賞,沒有賺到錢,就打賞少一點。這是我的樂趣。我還是能把我的生活過好。但是我沒想到你還能在我眼皮底下自殺,我徹底崩潰,那天晚上……知道嗎,你的安全,是我的底線。如果你真的自殺了,很難想象我會做出什麽決定,我可能……”冬來笑了笑自己,承認自己的軟肋,就是念秋:“我身上唯一不像人,像隻狗的地方,就是這個地方——愛你,我甘心情願地成了一隻狗,蜷縮著。你就是我的軟肋。如果你好,你讓我站著,我就是個人。如果你自殺了,我就是一隻狗,挺不起來了,甚至,我也會跟著你去。我說了這麽多,不知道你懂不懂,畢竟你比我小五歲,你還是個孩子……”

念秋徹底理解了冬來,徹底明白了自己的幼稚和愚昧。她閉著眼睛,想象著自己像個人一樣站立,徹底放開雙手,展開雙臂,擁抱迎麵而來的風浪。

“人的世界觀,人生觀,價值觀,很容易被教育成狗的世界觀價值觀,不能獨立思考,站立思考,就很容易被困難挫折打趴。為什麽我說從今往後,我們隻有笑,沒有淚,就是因為我相信你可以站起來,像個人,成為人——你十八歲了,在學校裏,十八歲有成人禮。這番話也是我給你成人禮盛典的重要的話。從今往後,為了我們的家庭,為了我們的孩子,你要堅強,要愛自己,要愛我們這個家庭。勇敢麵對一切困難,萬一有一天,四麵八方的困難再度襲來,而我沒有力量做你的後盾,你就要拿起鎧甲,自己做自己的後盾。念秋,知道嗎?普通人啊,死了就死了,連一隻寵物狗都比不上。誰在乎普通人的生命?我們自己要在乎,要寶貝自己。念秋,我的寶貝,如果沒有人喊你寶貝,你就自己喊自己一聲寶貝。你懂了嗎?”

念秋睜開雙眼,雙眸含淚,她抱著冬來的臉,鄭重地點頭:“我懂了,徹底懂了,我再也不會尋死覓活。我會珍惜我們的家人,珍惜這個孩子,珍惜你。”

冬來微笑地說:“你要學會說,這是我們的孩子。他雖然與我沒有血緣關係,但是我愛他,他就是我的孩子。愛是超越一切的血緣。”

念秋被冬來的話語感動得落淚,她感到全身都暖烘烘的:“好,這是我們的孩子,我會珍惜我們的孩子……我會學你,把我們的人生,比作是一次航行,哪怕船翻了,隻要人還在,就要想辦法遊過去,遊到對岸,然後,積蓄力量,再一次出發。”

冬來點點頭:“師父說,你是最有慧根的孩子,師父說得沒錯。”念秋抱緊冬來,說:“你才是真正有慧根的人,我是一隻狗,我會慢慢學著站起來,成為一個真正的人,頂天立地的人……”

冬來笑說:“那好,以後你若是犯傻,我就喊你狗念秋,狗寶貝。”念秋又哭又笑:“好。那你要是犯傻,我就喊你狗冬來……”

冬來高興地,低聲地說:“隨便,你喊我什麽都可以,假如你喊我狗老公,我也高高興興答應,我願意,做你的狗……”

“哥,嫂子,吃早餐啦!”冬頤敲門喊道。冬來看了看手機,六點多,他還未回答,念秋說:“誒,馬上就來。”

“這麽早?”見念秋起來,冬來坐起來問。“今天要回潮州,得早點呀。”

“對哦,今天回潮州。我看一下準備好了沒有?”

“準備什麽?”

“煙酒,現金。”

“現金?幹什麽?”

“備用。”

“噢。”念秋不再詢問什麽,在她心裏,雖有絲絲不安,卻早已經一切交付給冬來,她深深相信,冬來可以妥善處理好一切。

這一家子五口歡歡喜喜開車來到潮州念秋娘家,已近中午。屋內沒人,門依舊虛掩著。念秋習慣地抄起掃把整理庭院,冬來讓她坐著休息,他和冬頤來整理。

半個多小時,院子煥然一新。

冬來媽將喜餅、煙酒、首飾等擺滿了茶桌,高興得合不攏嘴。念秋坐著泡茶,他們喝了念秋泡的第一杯茶,這家的主人才前後腳到家。

念秋非常窘迫,站起來怯怯地用潮州話喊了一句:“爸,媽。”

冬來不等念秋介紹,站起來熱情地笑道:“叔叔,阿姨,你們好!我是冬來,這是我的爸爸媽媽妹妹。今天,我們想過來坐坐,拜訪二位長輩,請你們到酒樓吃頓飯。”

念秋看著冬來,不知道他葫蘆裏賣什麽藥。念秋爸媽聽冬來這樣說,都很高興地寒暄問好,冬來不給他們提問題的時間,直接帶著二人上了車,交代冬頤和念秋滴滴打車隨後來,他要帶著四位長輩先到酒樓。

念秋和冬頤到達酒店時,冬來和念秋爸已經喝上了。桌上放著兩瓶茅台兩瓶紅酒,其中一瓶茅台已開好裝在了兩人麵前的玻璃小酒壺裏。冬來爸媽不喝酒,麵前放著茶。她倆一到,冬來喊冬頤去叫服務員上菜。念秋剛坐下,她爸就生氣地拍了拍桌子,嚇得念秋馬上站起來,臉如死灰。冬來本以為已經用酒拉近了她爸的距離,不知道他還會如此生氣,正要起身斟酒相勸,念秋爸當看不到,隻直直盯著念秋說:“交了男朋友,也不告訴我,你眼裏還有我,有你媽嗎?”

念秋的淚瞬間掉落下來,冬來說:“叔叔……”念秋爸揮手製止他道:“我知道,你是個頂好的人……你讓我把話說完。”坐著的人麵麵相覷,氣氛異常尷尬。念秋爸繼續用潮汕普通話說:“我和你媽養你這麽大,花了多少心血,多少錢?你不過出去做了一年事,掙了一點點錢你就敢談戀愛了……”念秋的心又痛又澀,不知道該說什麽,淚塞滿了她的眼眶。

冬來給念秋爸斟滿酒,“叔叔,這事是我的錯,您罰我,我幹了,連罰三杯。”他當真連喝了兩杯,舉起第三杯,念秋爸阻止他,說:“可以了可以了,我知道你有誠意。你告訴我,今天來,什麽目的,我和她媽媽商量商量。”

冬來說:“叔叔,別生氣,我今天是送錢來的,你看,我都準備好了。不管您和阿姨接不接受我,這錢都留給你們,讓你們把債還了,如果有多就給弟弟們留著讀書用。”冬來邊說邊從腳邊拿出一個袋子,把錢從裏麵取出來,一萬一打,一共十打。念秋爸眼前一亮,他沒想到冬來這麽會來事兒,他遲疑了一下,還是把錢推到冬來那邊表示拒絕,低聲說:“這不行的,什麽都沒談好,怎麽能收你的錢?她現在還沒有到結婚的年齡,你想結婚,也不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