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精神戀愛

春來放下碗筷問冬來:“不會吧,大師兄,你不打遊戲啦?……”他本還想說:你不打我還要打呢,轉念想想,這是他的電腦,他願意給誰就給誰,自己不要去摻合,便閉了嘴。冬來說:“不打了。”也出了門。

念秋坐在電腦前,認真地聽著課,念梅進來,笑笑說:“念秋,還在看呐?你呀,真好命。”

念秋摁下暫停,轉頭問:“小師姐,你還沒說,你昨晚幹嘛去了,怎麽那麽晚回來?”

“看電影啊,我不是告訴你了嘛?”念梅坐在自己的桌子前,撥弄著桌子上的頭繩。

“一部電影,看一個晚上,你們放慢兩倍看的?”

念梅撲哧一笑,說:“看了好幾部電影,都挺好看的。”

“你談戀愛了?”

“沒有。”

“沒有?”

“春來,可能有那意思,但是他沒有明說。”

“那你喜歡他嗎?”

“不知道。”

“不知道?”

“你喜歡他嗎?”念梅饒有興趣地問。念秋笑出聲來:“你腦殼發燒了,問我這種問題?”

“所以,你為什麽不喜歡他?”

“不喜歡就不喜歡唄,哪裏需要理由?”

“那你喜歡怎樣的?”

念秋腦海裏浮現大師兄的臉,她搖搖頭,把那形象從自己腦海裏趕出去。確定地說:“我沒有喜歡的人。”

念梅的眼睛狡黠地轉了一圈,定定地望著她,說:“你有。”

念秋正色道:“我厭惡一切俗氣的關係。我相信,女子隻要經了男子的身,就會變得越來越俗。我不要做一個俗氣的人,所以我告訴你,我不會喜歡任何一個人。這個世界上,並沒有純粹的愛情,純精神層麵的愛情,是我所追求的。但我知道不可能有,所以我不會去追求。”

“純精神層麵的愛情?你的意思,你們不需要吃飯,不需要碰麵,單單利用通訊工具傳遞彼此的思想,就能愛一輩子?我的天啊,你未免也太……”

“我告訴你,念梅師姐,你沒有,你不行,不代表我不行。反正我就是這樣想的。”

“幼稚。那你爸你媽靠精神戀愛就能把你生出來了?”

“為什麽一定要生孩子呢?如果我們連自己的歸屬都不確定,我們生了孩子,不是增加了一個不確定嗎?”

“你的歸屬,就是選一個合適的人嫁了,過柴米油鹽中日子啊。”

“那是你和春來師兄……以及大多數人的歸屬。你們視這種歸屬為幸福,你們是一條道兒的人,你們可以互相喜歡。而我不是。”

“可大師兄也是,他渴望的肯定不隻是精神上的愛情。”

念秋啞然。說不清是被念梅擊中心坎還是其它的,她覺得念梅說得對,但又不全對,哪兒不對,她又說不出來。

“念秋,我們都是普通人,我們有七情六欲,都害怕孤獨,都渴望幸福。無論你怎麽否認,你都不能否認這點,對吧?”念秋不回話,不置可否。

“你現在還小。等你長大點,再大點,年紀來了,身邊沒有一個人,生病了,連杯水都沒有,起不來,門都出不去的時候,你就會明白,你真正想要的,並不是通訊工具傳遞的精神上的安慰。而是真真切切的一個人,扶著你,愛著你,陪著你的人。”

“你的意思,其實我們需要的是一個合夥人,生活的合作夥伴,有沒有愛,其實沒多大關係。”

“當然是有愛做前提……更好。沒有,有喜歡,也可以。喜歡都沒有,還能湊合在一起……也算是緣分吧。”

“你接受這樣的方式嗎?沒有愛,隻是搭夥過日子。”念秋腦海裏浮現父母的模樣。

“我很清醒的,如果沒有,退而求其次,也要有一個看得順眼的合夥人搭夥過日子。相愛固然好,不恨也不賴。”

“我不行。我寧缺毋濫。”

“你剛剛說的是,隻要精神上的,現在說的是,寧缺毋濫。那意思是,隻要相愛,就願意在一起?”

“嗯,等我實現了經濟自由再說。沒有經濟自由,一切免談。我不去過雞飛蛋打的日子,我要過有尊嚴的日子。”

“兩個人結合,過日子更容易有尊嚴。”

“你算過?”念秋輕蔑地問。

“我還要算嗎?難道你算不出來?”

“我感覺你還是太天真。一個人能遇到真愛的概率是多少?遇到一輩子不離不棄的人的概率有多少,你去查查。”

“念秋,我跟你不一樣,你不相信你自己。我相信我自己。我相信幸福是自己經營出來的。我相信我好,我也會碰到好的人。”

念秋想著春來玩世不恭的態度,搖了搖頭。念梅問:“你不相信我有這種能力?”

念秋又搖頭:“不,我相信你有這種能力。你務實,頭腦清醒,知道自己要什麽,不要什麽,你的確是可以。”

念梅看著她的眼睛,說:“但你剛剛下意識搖頭,否定。”

念秋笑了笑,知道自己說出來這句話,可能會遭人記恨,但還是誠實地說:“我隻是覺得,春來師兄不太靠譜。”

念梅咧嘴一笑,說:“為什麽扯他身上?”她其實想說念秋根本不了解春來,春來並不像想象中那樣嬉皮笑臉,他隻是用嬉皮笑臉掩蓋自己真實的想法而已。春來是一個很有主見,很有目標的人,而且他會為了自己的目標設計抵達路線。通俗地講,是有心機。對於念梅來說,這一點,正合她的心意。她反而懼怕的是生活的傻白甜、低能兒,沒有目標,也沒有方法的人,才真正會在生活中翻船落水,被鞭打得體無完膚。

“直覺而已。”念秋想了想才說。

“所以,你不喜歡春來,與春來無關,與你的選擇有關。”

“那你承認你喜歡他了嗎?”

“不承認。我隻能說……我也隻是在觀望。”

“念梅師姐,是不是還有其他人追你。”

念梅心想,這是個鬼靈精,什麽都知道。

念秋笑問:“被我猜中了?”

念梅正經地回答道:“也沒有,都是朋友,都可以相互了解了解。”

“你幾歲?”

“20啊。”

“好年輕,大把選擇。”

“對啊,多選幾年不遲。”

“小師姐,你比我的那些同學清醒多了,你隻是比我們大幾歲而已,你怎麽做到的?”

“也沒有,也是慢慢看,慢慢想,要對自己的一生負責,就要慎重,不是嗎?”

“我的那些同學怎麽不會那樣想?”

“家裏對她們的要求不嚴格,也不讀書,不多做對比,不就這樣了。”

“所以你的家風家教很嚴,你也讀了挺多書,做了挺多對比的,對吧?”

“你這把嘴呀,伶牙俐齒,師姐說不過你。但是師姐真心希望你考慮一下大師兄,他是這世上拔尖的人才,是難得的好人。”

念秋心裏一咯噔,念梅師姐莫不是喜歡大師兄吧?她點了點鼠標,視頻繼續播放。念秋什麽都沒聽見,隻在腦裏聽見自己的聲音:如果她喜歡他,為何還要真心建議我考慮呢?那說明她並不是喜歡他?念秋想著,又搖搖頭。這世界上的喜歡和愛,總是傻傻分不清的,有些人早慧,敏感得很早就捕捉到;有些人遲悟,後知後覺,要許多佐證才能確認。那麽她自己呢?她好像的確是對大師兄有一點點不同的感覺,有別於春來師兄或其他任何人。但是這一點不同,僅僅是對他心懷感恩,還是愛情萌芽階段的好感呢?她傾向於前者。

想到這裏,念秋甩了甩頭,命令自己停止一切無關的思緒,繼續努力投入到學習中去。

春去夏至,山林因時光熏染漸成深綠。林中的果子初熟又掉落在地,與青苔融為一體,漸漸朽成了養分。毒辣的日頭鎖住了這南粵大地上的人們,卻擋不住埋頭苦讀的念秋。月升月落,每一寸緩緩移動的光影見證了窗前執著的麗影。她的黑發腳漸漸長至後背,她的近視又加深了幾度。她不知道世界發生了什麽,不知道身邊的誰和誰談了戀愛又分了手,更不知道誰悄悄愛上了誰又悄悄落了幕……於她而言,至為要緊的,是通過半年自學,理清刺繡的發展脈絡,梳理出來一個屬於她自己的清晰的刺繡藍圖。這藍圖,有一部分跟秦之時的理念重疊,大部分,超出了秦之時教授的知識和理念範疇。這是念秋自己得出來的結論,也是她在結論後構建的新的發展空間。她為自己的刺繡之旅設計了重要的時間節點。首先,她要掌握所有針法和風格配色。其次,她要繡一批外國美術作品。最後,她要創造性地繡一批從來沒有人試過的交匯型的作品。這三步走完,她就上了一個台階,接下來,她還要做一件更大膽的事情……

但是,當念秋正在繡一批外國的**畫像的時候,秦之時得知了她的計劃。他把念秋叫到辦公室,想不露聲色製止她的行為。此時,屋外花樹上的知了叫得正歡,仿佛正扯開嗓子嚎叫。秦之時桌麵上放著念秋浪費的部分繡品,全是西方**雕塑。他淡淡地問:“為什麽要繡這些作品?”

念秋站在辦公桌前麵,試探性地說:“師父,如果我說是為了生命的需要,您覺得我是不是在說大話?”

秦之時一驚,心想,這個小孩子怎麽會說出這樣假大空的話?他冷靜地問:“什麽是生命的需要?”

“動。”

“何解?”

“動態的演變。師父,您看我們的繡品,千百年來,從古代的技法,到現在的七十一針,是不是在動?從古代的隻做衣服,到飾品,多到婚嫁,到禮儀,到裝飾,再到今天,民間已經不買繡品,你認為這前途是什麽?如果你不動,原地踏步,這就是毀滅。”

秦之時不是沒有想過這個問題,他無力改變現狀。他也明白任何東西都有低穀**回落期,粵繡也許已經過時,隻能在藝術品市場有些行情,其他領域,已被時代科技所大量取代。他認為念秋不過是浪費時間,但他也被她這番話驚豔,因此也願意聽聽她的聲音:“你要怎麽動?”

“師父,知識也是有兩麵的,當知識合時宜,是知識,不合時宜,就是絆腳石。粵繡場麵熱烈,用色豔麗,這話不是一成不變的。可以改成,某某時期的粵繡用色豔麗,而某某時期的粵繡突破了傳統的用色理念,呈現出多元化的風格特點……隻要足夠多,足夠影響力,沒什麽是不可以的。”

秦之時沒有耐心聽她說,生硬地命令道:“直接講你想怎麽做。”

“師父,其實這個市場還是很大,隻是我們沒有挖掘到合適的點。比如全球的貴族明星高定,光這一個市場,就是億元以上級別。比如我們國內的古風市場,雖然這個數據我暫時還不知道,但這的確是一個趨勢,年輕態,多樣化……”

秦之時再一次打斷念秋:“直接說你想怎麽樣做。”

念秋直覺,師父不會同意,但仍硬著頭皮說:“師父,我想出國遊學。不需要很久,半年左右,去兩三個地方就行了。”

秦之時不說話。

念秋緊張地望著秦之時,看樣子,他不會答應,就算答應,也可能有很多條件。

秦之時暗暗思忖著,自己並非沒有能力送念秋出國,他的兒子就在外國留學,學的也正是服裝設計。但是他那個兒子,對服裝設計不感興趣,他也正頭痛如果把家族大業傳給兒子,會是什麽結果?這個小丫頭倒是雄心勃勃,可惜她的家境和學曆跟兒子不匹配,否則倒是可以娶作兒媳婦。——他們這樣的人家,不說富貴上流,至少也是殷實人家,找個旗鼓相當的,孩子也能少受些累,家族業務也能得到拓展,這才是一舉多得的選擇。原本一舉兩得的選擇,且需要再掂量掂量,更何況是門戶不當對,極有可能一舉多失。秦之時下意識地搖搖頭……若單培養她呢?

秦之時回想起那許許多多師徒反麵的案例……就算是師徒,始終隔著一層,如果她日後反水,不懂感恩,自立門戶,那就平白給自己培養了強勁的對手。在業內,師徒反目成仇的事情多的是,有許多案例佐證,足以讓他灰了心,打退堂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