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遠山的呼嘯（3）

恒星的光照，驅散了清晨的濕寒。

儲水管道投下了大片的陰影，那片藏著屍體的田地，卻顯露在光照中。

我喊來了六月警長，那是一個脾氣暴躁的中年大叔，絡腮胡，眼睛不大，但眼神狠戾，皮膚曬得有些黑。

新漢的警長製度有些特殊，采取輪班製，由新計委成員按月輪替。

六月警長急促地給我錄完口供後，就跑去了屍體那裏。

屍體已經被完全翻出來了，麵容沒有被破壞，竟然是我們的體能生存課老師趙新遷，那個外號趙必勝的魁梧大漢。

六月警長陰沉著臉，一言不發。因為他叫趙新居，趙新遷正是他的親弟弟，也是唯一的弟弟。

我又被叫了過去，被六月警長反複責問著各種細節，從見到屍體的狀態，到怎麽挖掘的屍體，反複問了好幾遍，最後實在沒有多少新發現後，才在旁人的勸告下，勉強放過了我。

我雖然站在他的身旁，但感覺距離這個男人好遠，他麵無表情的臉上，其實蘊含著森嚴的煞氣。

他粗糙的手掌緊握著，似乎在和未知的凶手較著勁，殺氣騰騰。

冥冥中，我感覺籠罩在新漢頭頂的暴風雨，正在更加緊迫地聚集著。

我不知道暴雨何時落下，隻知道，在新漢這片彈丸之地，我根本沒有躲避的機會，我也會被席卷進去。

“哥！”

莫筱筱從圍觀的人群裏擠了出來，朝我跑來。

已經是上學點了，四麵八方的田埂匯聚來了幾十名年輕學生，他們最好熱鬧，把這片休耕田圍得水泄不通。

相比起來，上個世代的大人們對生死卻更加麻木，負責這幾片田地的莊稼漢子，隻是驅趕著看熱鬧的學生，別踩壞了旁邊田裏的稻子。

“莫筱筱，你別過來！”我主動迎了過去，不想讓她看到鮮血淋漓的屍體。

但還是沒來得及，莫筱筱嬌小的身型，輕易擠過一層層人群，麻利地鑽到了田地裏，一眼就看到了還沒蓋上白布的屍首。

但她比我想象中的要堅強，隻是臉色變得慘白，並沒有像我一般吐出來。

六月警長終於從沉悶中抽離，對著協警道：“讓人群散掉吧，小鬼們該上學了，別在這裏瞎看！”

我這才帶著莫筱筱離開，拐到一處沒人的田埂時，莫筱筱捂著嘴巴，示意我停一下，就見她鑽到一旁的稻田裏吐了起來。

待她出來，我問道：“沒事吧？”

“沒事。”

莫筱筱搖搖頭，嘴唇卻有些泛白。

我知道，她撐到現在才吐，就是不想在同齡人中露怯。

她有著一顆極強的好勝心，雖然總用的不是地方。

·

到了廣場，我們便分開了。

我的課表上，今天上午是體能生存課和物化課。

但趙老師的意外身亡，讓體能生存課無法進行，臨時由高老師代班上曆史。

地下教學室內，大部分學生還沒有聽聞晨間的凶案，隻知道生存課被取消了，很是開心，嘴上嘰嘰喳喳個不停，因為生存課是所有課程中最苦最累的，哪有聽高老師講故事來的輕鬆。

但隨著路過藏屍田的學生們，把趙老師被謀殺的事情一說，整個教室很快安靜了下來。

這種安靜顯得有些沉悶，一直延續到了上課。

估計是被同事死亡的消息刺激到了，上課時，高老師的精神狀態也有些恍惚，整堂課都沒再點人回答問題，就是自顧自地在說著，到了最後，甚至讓我們自己自習。

課休時間到，地下教學室卻一改之前的安靜，一下子喧嘩起來。

謀殺案所造成的震撼，經過半堂課的消化，已經被濃烈的慌亂與驚疑所取代，

之前學生們的安靜，更多的，是猝不及防的消息，所帶來的震撼無語。

在新漢，死人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很多人都經曆過至親的消逝，但這種疑似謀殺的惡性案件，卻是十四世代從未見過的“重大事件”。曆史課上，高老師曾說過，在新計委的統治下，新漢的曆史上並沒有出現過同類相殘的凶殺案。如今每日都會見到的身邊人，卻遭遇了可能的謀殺，學生們在內心慌亂的同時，也有種親眼見證曆史的奇怪感覺。

我們從地下教學室裏出來，去廣場上透氣，大家三三兩兩地圍在一起議論著，莫筱筱也過來了，還帶著一幫學生。

是一群中年級的學生。

我還沒搞清楚狀況，就被他們圍了起來。

然後，就聽見莫筱筱對著她的同學，開始了滔滔不絕的“演說”：

“……我哥當時臨危不懼，見微知著，從鞋子到血跡，一點點找到了案發地點，這才揭開了這樁破天荒的案件！”

邊說還邊比畫，好像她全程都在旁邊跟著一樣。

“你們是不知道，當時整個田地裏那叫一個一片狼藉，小呂，要是你在的話，估計能直接吐出來，但我們兄妹倆就那麽鎮定自若地站在屍體旁邊，跟著六月警長匯報我們發現一切的經過！”

“你也匯報了？”名為小呂的女生奇怪道，“筱筱，發現屍體的時候你也在場嗎？”

“呃……對啊對啊！我和老哥形影不離的！對不對啊，程木頭！”

莫筱筱側過頭，有些求救地看向我，眼神裏帶著討好的神色，我無奈地點點頭，她又越發誇大起來，拚命地描述著“所見所聞”。

早知道一開始就該打斷她的，如今越來越離譜了。

小孩子總是抓錯重點，把所有“新奇”的事情，都當作可以引人注意的東西。特別是莫筱筱，她雖然模樣挺漂亮的，但性格太過執拗，很難和同齡人好好相處，平日裏就有些被孤立，如今成為眾人的焦點，一時間忘乎所以了。

父親經常說小妹她很聰明，但我一直認為莫筱筱隻是小聰明，其實心智並不成熟，果然如此，她還沒有意識到這件事的嚴重性——

新漢的書麵曆史上，從未發生過如此惡劣的謀殺案。

第一世代的先賢們，駕駛著“高宗號”飛船迫降K0375後，頂著巨大的生存壓力，背靠著背，生死與共，才開創了這處來之不易的定居點。

據高老師說，當時飛船上的人們，都是各行各業最頂尖的大拿，每個人都是保證定居點有效運轉的最寶貴資源，每個人也都隨時可能在變化無常的星球上死於非命。

同類相殺是最沒有意義的事情，因為一個不慎就是全滅的下場。

但從建立定居點時流傳下來的互助精神，隨著十三個世代的人口繁衍，以及定居點基本生存條件的滿足，逐漸開始變的疏於表麵。

如今，在新漢這麽狹小的穹下空間中，又出現了這種駭人聽聞的謀殺，人與人之間的信任要如何維係下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