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莫言筱筱閨中意（2）
莫筱筱很清楚，自己缺乏父愛。
因為在她出生後不久，父親莫問天就死了。
莫問天和她的母李希存一樣，都是光榮的穹頂維修工。
可惜在莫筱筱記事前，莫問天就在一次高空作業時，意外摔落而亡。
骨灰依照遺願撒向了廣闊的玉米田，名字被鐫刻在了高聳的先賢碑上。
每當看到別人家的孩子，都能鑽進父親溫暖的懷中，莫筱筱就會在心底流淚。沒錯，她從不把脆弱的一麵暴露在人前，隻會藏在心底。在外人眼裏，莫筱筱就是個鬥誌昂揚的小刺蝟，沒有人能欺負她。
在莫筱筱六歲的時候，由新計委牽線，李希存和務農崗的程求生，組建了新的重組家庭，開始搭夥過日子。
她也因此有了一個哥哥，叫做程安之。
莫筱筱對於重組家庭其實並不反感，因為類似的事情，在新漢很常見。高老師曾說過，“在地球的歲月，人們流行著單身的風潮”，這對於出生在星河異域的十四世代來說，反而是無法想象的事情。
因為從小他們就深刻地認識到——一個家庭想要艱難存活下去，至少需要兩個大人共同努力。
某種意義上來說，在新漢，撫育子女，既是一種負擔，更是一種希望的延續。家庭是互相支持，並完成延續人類血脈的最小單位。在這一點上，即便有新計委進行關鍵物資的統一分配，在一些荒年和大疫之年，家庭內部成員間的守望相助，依然是維係生存所不可或缺的。
剛去程家蘑菇屋的時候，年幼的莫筱筱，其實有些渴望繼父的愛，但程求生沉默寡言，更像是一個種莊稼的機器，種地確實是一把好手，平年高產、旺年大豐，周邊的鄰居都說李希存找了個好人家，可以稍微鬆口氣了。但莫筱筱卻知道，程求生每每回到家中，倒床就睡，睡好就吃，吃完再去幹活，對於她們母女倆，其實說不上多少話。
也因這般，李希存更是放不下對亡夫的思念，每到晚上，程求生鼾聲大作時，莫筱筱都會發現李希存已經離開了床榻，反複摩挲著莫問天的人像木雕，然後獨自流淚。沒錯，莫筱筱的母親，也是個不願把柔軟的一麵展示給別人的女子，這一點上，莫筱筱遺傳了母親。
但她也因此，記恨上了不顧家庭的繼父——程求生。
順帶著恨屋及烏的，對於大自己兩歲的程安之也看不順眼。
在莫筱筱的眼裏，程安之和程求生一樣，都是個木頭嘎達，整天憋不出幾句話，也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她不想喊程安之哥哥，就喊他“你個頭”，還喜歡專挑程求生在家的時候喊，其實都是故意的，就是想連著他們這對父子一起罵。
但程求生通常不為所動，程安之一開始有些氣惱，也依然說不出幾句狠話，最後竟然默認了這個稱呼。
每次莫筱筱把程安之弄得下不來台，或者後者心情實在太差的時候，也不會找人傾訴什麽，就是獨自跑回他的臥室，鎖上門，在裏麵畫起樹皮畫來，還盡畫些在莫筱筱眼裏稀奇古怪的東西。
像是幾個圓球拚接出來的奇怪建築，像個木頭杆子一樣。
還有巨大的駭人的骨骸，裏麵竟然遊著一條條草魚，莫筱筱完全不理解這些畫：
【世界上怎麽會有這麽大的骨頭，畫這種不存在的醜東西，是智障嗎？】
但程安之天天打不還手、罵不還口，隻會躲著畫畫，弄得莫筱筱也有些無趣。
泥人還有三分火氣呢，她倒要試試程安之是不是真是冰做的。
於是有一次，她偷偷把程安之視若珍寶的炭筆搶走了。
那是程安之第一次對她發火，雖然依然沒有動手，隻是吵了莫筱筱幾句，卻被驚醒的程求生狠狠打了一頓。
【程安之！你個小兔崽子，老子和你說過多少次了，兄妹之間是互相依靠的，不是互相作對的，你就不能安分點？】
【還狡辯！筱筱就算有什麽不對的地方，那也是你的妹妹！做哥哥的，讓著點妹妹怎麽了？】
程求生一個勁兒的拉偏架，弄得莫筱筱也失去了拱火的樂趣。
按照重組家庭的慣例，一般是各管各的崽兒。
晚上李希存下班回來後，莫筱筱原本以為自己也要被狠批一頓。
哪像當日發生的事情，那對沉默寡言的父子都沒有告訴李希存。
回憶著程安之被罵得狗血噴頭的模樣，不知道怎麽的，那天後，莫筱筱也失去再愚弄他的欲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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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漢的教學級別分為“低、中、高”三檔。
小孩子滿三周歲的時候，就會強製進入低年級組，學習簡單的“基礎生存知識”和“農業知識”，屬於完全脫產學習。到了十一歲，自動升入中年級組，開始半脫產學習，主修“高級體能生存課”，內容也加入了“人類曆史”、“武器練習”等科目。中年級組一共七年，在最後一年，還會加入一些“基礎理化生”課程，最後匯總在一起，進行升級考試，以此保證勞動力不被浪費。考試不通過的直接進行勞力崗位分配，通過的則升入高年級組，脫產學習前沿技術課程，迎接二十一歲時的新一輪崗位分配考試。
十一歲那年，莫筱筱也升入了中年級組，快樂的完全脫產生活隨之結束，開始和程安之一樣，上午上學，下午幫著家裏種水稻。
但她總是偷懶放羊，把髒活累活都留給了程安之。
程安之依然沒說過一句抱怨的話，就那麽默默無言的把活都做掉了。
弄到最後，連他的好友周遊都看不下去，想過來說莫筱筱幾句，卻被程安之拉了回去。當時，莫筱筱就在一旁玩著踩泥遊戲，用餘光看了眼那對哥們兒，她知道，周遊的腦子其實很靈光，奈何程姓豬隊友太弱雞。
中年級組新增了曆史課程。課上，高老師給莫筱筱看了一些地球的插圖古跡，她終於明白了程安之天天在畫什麽——那都是些地球上的建築。
【看來他很憧憬地球啊。】但莫筱筱的心中卻更加的不解，【所以是智障嗎，地球有什麽好的，老師說地球上人**炸，資源匱乏，環境汙染嚴重，自然災害頻發，為什麽會有人憧憬那種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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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光飛逝，歲月荏苒。
那些年來，莫筱筱雖然沒再惹出什麽事情，但也和程家父子越走越遠，基本一年也聊不上幾句。
原本日子就這樣過去了，但在她十二歲的一天，沉痛的苦難突然降臨——她的生母李希存，和生父一樣，也死在了工作崗位上。
放學後，得知死訊的莫筱筱，有些茫然，很久才真切地明白“母親死了”是什麽意思。
父親去世的時候，她還小，不怎麽記事，不理解死亡的真實意味。如今，卻是實打實的，感受到了歇斯底裏的痛苦，壓抑在心中無法喧泄出來。
後來她才知道，李希存是在清理風腔內壁時，被通風係統吸進去的。
莫筱筱的心口仿佛也被撕扯開了一個黑洞，從身體內部，將五髒六腑與七魂八魄，通通吸進了洞中。
她仰望著穹頂上密密麻麻的管道，第一次對那些習以為常的金屬管道感到了徹骨的恐懼，自己的父母，都被它們奪去了生命。
莫筱筱的心底突然產生了一抹奇怪的想法：
【程安之雖然是個智障，但對地球的憧憬是對的，至少地球上沒有穹頂，也沒有頭頂上的風腔管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