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出局

夜幕降臨,丁誌明剛剛回到自己家中。他一打開門,整個公寓的品味立刻顯露無遺,整個房間的色調是墨藍與淺灰為主。一間臥室加一個極大的客廳,大落地窗外閃著夜色初上的車水馬龍,整個城市的風景像一幅活動的畫兒,在隔音極好的窗外慢動作移動。

他將東西放在大客廳的大理石吧台上,走到窗邊隨便坐下,這裏斜放著一把華貴的織錦椅麵搖椅,既老式又時髦。這個房間裏的每一個小物件都安靜地凸顯著他作為設計師的品味,一些簡潔的小物件細節也在暴露是一個單身男主人的品味。

靜坐了片刻,他起來倒一杯水,將資料拿出來整理,文件大大小小地疊放著,他一張張翻動,突然停下了手,裏麵有項目地的照片。其中的一張,石玉穿著白色襯衣站在裏麵,隻是小小的一個角落,卻仿佛占據了整張照片。

丁誌明知道自己在被石玉吸引,這是一種非常熟悉的感覺,但他卻完全不想去觸碰驚動對方的那個時刻。這一次他突然的離開並不是因為調動,而是延遲簽字的不合規操作讓他遭受了處分。丁誌明明知道延遲的風險需要自己承擔後果,還是義無反顧這樣做了,到底是為了什麽?他自己也說不清楚。也許是體會到這個項目背後的艱辛與成長,也許是為了這個工作拚命的女孩——那張偶爾亮起來的笑臉。

但無論如何,有些話是他永不打算說的,兩年前剛離異的他,在婚姻的彼此損耗裏耗盡了心神,他和前妻也曾經彼此相愛,最後卻頹然收場。

愛情,一旦放入現實必然會有齟齬。他作為一個成熟男人的情意,是在含蓄中湧動。有克製,克製亦是珍視。

那張照片被丁誌明單獨抽出來仔細地看一會,然後被夾進一本書,放進了抽屜。

任浪濤的辦公室裏,吳智領命後離開。任浪濤從雪茄盒裏拿出一支雪茄,用雪茄剪去掉茄帽,皺眉深深吸一口,這是他獨處時的常有狀態,沒人明白他在想什麽,他想的東西也不是一般人能觸及的。

辦公室被濃濃的煙霧籠罩,門外卻有人敲門,任浪濤抬眼一看,是葉廠長。

原來,老葉心神不寧地等了一天的驗收結果,在聽完石玉簡短三個字的回複後更加不安。原以為驗收通過後他會正大光明收到歡慶的通知,伴隨而來的應該是告訴他準備大貨備料開工,不曾想等了一天,最後自己主動詢問,卻隻得到一個敷衍的回答。

他實在坐不住,要來問個究竟。

他不知道,任浪濤在自己的新規劃裏已經完全剔除了他,而且自己的上門詢問,隻會讓他更早拿到宣判。

“坐。”任浪濤眉頭一挑,下巴向椅子那裏抬了抬。

老葉見他神色不對,隻坐了個椅子邊緣,試探著問道:“聽說今天驗收過關了。”

“一個好消息一個壞消息,你先聽哪個?”

老葉眉頭一鎖,“任總你隨便說。”

“好消息是驗收的確過關了,壞消息是這個項目之後,聯振估計就跟你沒啥關係了。”

“什麽意思?”老葉身子一震。

任浪濤從鼻孔裏噴出煙霧,“不是我說你啊老葉,你怎麽會犯那麽低級的錯誤,這次驗收有多驚險你知道麽?差一點就前功盡棄。”

“是是是,我知道。”老葉知道理虧,無力辯解。

“石總上次就大發雷霆,說你害她丟了臉,當天就要跟你停止合作,是我勸她做人留一線,她才沒再多說什麽。”任浪濤一副語重心長的腔調。

“後麵我不是加班加點把新樣板做出來了麽,最後的結果也通過了呀。”老葉鼻腔裏的氣也粗了起來。

“所以嘛,我好說歹說,石總才同意這個項目讓你繼續做完,也算是有始有終。”任浪濤見老葉不吭聲便也不再說話,繼續一口一口地深吸雪茄,空氣裏的安靜是他談判時慣用的博弈。

“那咱們的新公司呢?”良久,老葉終於問道,心中生出一絲不好的預感。

“可以啦老葉,這個項目挺肥的,掙的錢不會少。別的就不提了吧。”

“任總,咱們合作這麽久,就因為這一次的問題,把全盤都否了,不合理吧?”老葉一口氣淤堵在胸口,鬱憤的說。

“我給你算算賬,這個項目賺個大六位數是有的,何必糾結小節呢,給石總惹急了這個項目都換廠做怎麽辦,聽我一句勸,還是顧大局吧。”任浪濤舉起紫砂壺給老葉倒茶,示意他喝茶。

老葉沉默良久,將茶一口飲盡,告辭而出。

夜幕下他的背影孤單蒼老,一道影子被拉得老長。他這輩子都在潛心做石頭,與和人打交道相比,他確實更擅長和石頭打交道。是自己的親兒子害他不得不麵對這個結果,這個內外夾擊的打擊,讓他深深覺得人生實在艱難,可命運怎麽可能如人所願的坦途,他有一種隻能妥協的無力感。

石玉回來自己的公寓,將今日之事一一回想,感覺任浪濤的態度大變似有哪裏不對,但仔細想來似乎也合理,大局上來看確實是為了聯振,隻是情感上,她還是有些不能接受對待老葉的態度變化如此之快。想一想明日要如何對老葉溝通這些安排,他的態度又會不會受此影響,導致這個項目落地受阻。左思右想間,她沉沉睡去。

同一時刻,在朱鬱鬱尋找工廠偶遇的那個暗藏的小房間裏,因了夜色的降臨,給偏僻的那裏仿佛加多了一層保護色,正在屢屢爆發出大聲的高呼與叫罵。

這個賭博的小屋子裏擠滿了各種各樣的人,這裏麵就有葉廠長的兒子小葉,他已經一個禮拜都沒有出過這個房門一步了,牌桌上的刺激令他紅著一雙眼睛,額頭青筋爆出,手指因為夾煙太久已經被熏成了赤黃。

他在這裏輸掉了所有積蓄,也輸掉了從家裏偷來的所有存款,還輸掉了因為偷走工廠錢而導致老葉日暮途窮的人生。

手裏的這一把是他最後的希望,他身後坐著三個人,分別放了幾筆高利貸給他,早已經超過了他無法承擔的數字。他決定最後玩一把大的,成就是生,不成就是死。

莊家詢問他是否發最後一張牌的時候,他的手劇烈抖動,將桌上所有的籌碼一把全部推到了桌子中間,咬牙說了一聲“發。”

這張紙牌被他緩慢地抓到手心裏,用食指與拇指撚動的那一瞬間,他度秒如年。

終於,他看到那個數字緩緩地露了出來,頭上的汗一瞬間全部炸開。

牌桌上的人齊聲起哄,他又輸了。

身後的三個人交換了一下眼神,齊齊站起身來,其中一個壓低聲音說道:“小葉總,該還錢了。”

“我沒有錢。”小葉癱坐在椅子上,麵如死灰。他已經在這裏透支了自己的體力、元氣,還有希望和未來。

“沒錢沒關係,我們帶你去拿錢。”兩個壯漢伸手架起他,將他向門外停的一輛麵包車上拖去。他從椅子上被拖起來,馬上又有人坐下。那扇暗藏的房門被拉開,又被關上,一門之隔,鎖住了喧囂嘈雜,裏麵的場景沒有任何變化,仿佛小葉根本就不曾在這裏出現過。

麵包車在夜色中疾馳,行駛的方向正是葉廠長家的方向。久未歸家的小葉,以這樣不堪的形式回了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