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誰的錯

二零零五年,南安山腳下的小永村又到了悶熱聒噪的夏季,看似晴朗的天空總是出其不意地飄過來大片烏雲,接著籠罩整個天空,仿佛在悶一場久違的大雨。

“梅大軍啊梅大軍,你咋是個榆木疙瘩,工錢都要不回來,全家喝西北風去,我看小梅也別讀中學了……”吳虹對馬上四十歲的中年男人梅大軍嚷嚷,對梅大軍沒要回工錢的事頗有不瞞。

“娃才多大,咋能不上學,借也得給娃上啊。”梅大軍抽了口煙,不緊不慢地說道。

“去借錢上學?咱家開銀行啊!”

“這還不有倆月,娃不是沒開學嘛!”

“非得拖到開學是吧,沒要回錢,鎮中(學)還是別讀了!”

“你這……什麽意思嘛!”

“我什麽意思……”

梅佳雯的父母再次因為她的學費爭吵時,十四歲的梅佳雯跑出了屋門,徑直衝進後院。

後院大樹下,棚子處拴著一頭正反芻的老黃牛。老黃牛肚子下,一隻小牛犢一拱一拱地享受著老黃牛的奶水。

“不就是不想讓我念書,我偏要念,學費我自己掙……”

梅佳雯蹲在老黃牛的身邊,腦子裏邊想著學費的事邊盯著小牛犢吃奶。

屋子裏,吳虹依舊強勢,扯出了十幾年前嫁給父親梅大軍的陳年往事。嫁給梅大軍就像是她心頭的舊疤,特別是梅佳雯的到來,雖然給並不富裕的家裏帶來了生機和希望,但也增加了家裏的負擔。成了家的男人總是比女人更加容易懂得責任的意義,梅大軍開始勤勤懇懇打拚,吳虹則被嗷嗷待哺的嬰兒百般折磨,氣得隻想和小孩拚誰哭得更慘烈些,一片哭聲讓她忘記了胭脂濃粉,忘記了在麻將桌上的風生水起。特別是弟弟梅佳俊出生後,她趕緊跑醫院結了紮,兩個孩子夠她受得。

梅佳俊拿著從一本舊書上上撕掉的紙跑到梅佳雯麵前,

“姐,我要飛機,我要飛機。”八歲的弟弟是個十足的小胖子,調皮又任性,梅佳俊扯著梅佳雯的衣角,讓梅佳雯幫她折。

梅佳雯本因為父母的爭吵而不開心,拿過梅佳俊的折紙,一看竟然是她唯一的課外書《西遊記》的封麵頁,梅佳雯一巴掌狠狠拍在梅佳俊的屁股上。

“嗚……哇……”梅佳俊嚎啕大哭,一屁股坐在地上,撒潑打滾,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

“這是我的書,誰讓你撕的!”梅佳雯生氣地對梅佳俊吼道,接著一把奪過梅佳俊手中的書頁子,把撕掉的那一頁展開後小心翼翼放回去。

吳虹聞訊而來。

“咋又惹你弟哭嘞?就不能讓著他點!”

梅佳雯最傷心的就是吳虹不分青紅皂白,什麽事都讓她讓著弟弟梅佳俊,在她看來,吳虹從來都不想了解事情是怎麽回事,什麽事好像都是她做錯了,每次吳虹越是這麽說她越是不讓。

“誰讓他撕我《西遊記》,活該!”

“你就沒有點兒做姐姐的樣。”吳虹搗著梅佳雯的頭,梅佳雯倔強的憋著氣,瞪著吳虹。

“瞪啥瞪!欠打!”吳虹伸手做打梅佳雯的樣子,但並沒有把手掌落下去,轉身去拉梅佳俊。

“你也是,不讓著你還老愛惹她,咋恁不長記性,別哭了!去屋點眼藥水!哭完眼睛又要腫,不長記性!”

吳虹把梅佳俊牽走,梅佳雯眼中強忍著淚水。這是她用去年的獎品跟同學換的舊書,她清楚記得當時想跟吳虹要兩塊錢去買,卻被吳虹拒絕,梅佳俊毀了她在這窮山溝溝裏唯一的精神食糧,她怎麽能不生氣。

梅佳雯去吳虹屋子的抽屜裏找膠帶,想把剛撕下來的書頁粘回去,來到屋子,看到已經止住哭聲的梅佳俊躺在**,手裏攥著一元錢,十分刺眼。

自從有了梅佳俊,梅佳雯就再沒有過玩具,甚至任何額外的花銷了。對於她來說,梅佳俊的出生就是一個錯,她作為家裏第一個出生的小孩,小時候的幸福與快樂至今讓她回味。然而有了弟弟後,這種被包裹的幸福感仿佛都轉移到了弟弟身上,她仿佛瞬間成了多餘的,甚至要替這個弟弟承擔所有的錯誤。有梅佳俊的地方,話題總是圍繞梅佳俊,而家裏的生活也越來越不如以前,這個弟弟像是她的煞星。她也一直對這個弟弟不冷不熱。越想越委屈的梅佳雯眼角流出淚水。在她看來,沒兩塊錢給她買一本舊書,卻有錢給梅佳俊買玩具。母親看似不經意對待她和弟弟的舉動,總是深深紮疼她的心。

吳虹彎腰站在床邊給梅佳俊點眼藥水。

“我不要,我不要……”七歲的梅佳俊做著反抗。

“等會還去不去買小青蛙了?躺好!”吳虹不容置疑地對梅佳俊說道。

梅佳雯用袖子抹掉眼角的淚水。拿著膠帶衝出屋子,正好碰到進屋的梅大軍。

“喲!怎麽還掉‘金豆兒’了?”

梅佳雯不說話,跑得更快。

“這咋回事?”梅大軍問吳虹。

“還能咋回事,倆人吵了唄。”

“說說就行了,別打嘛。”

“誰打你閨女了,說她兩句就哭,還讓人管不。梅大軍你個沒良心的,你倒是自己管啊,我才懶得管!”

“好了好了,我這不擔心嘛。沒事沒事了。”梅大軍內心想關心女兒梅佳雯,但最終又如往常般臣服於吳虹的強威。

梅佳俊在眼藥水滴進眼睛的一瞬間,條件反射地閉上了眼睛,生生把眼藥水擠在眼皮子外麵,順著臉頰流了下去。

“死鬼,咋恁不老實,知道這藥水多貴嗎?”吳虹嚷嚷著**的梅佳俊。重新扒拉開梅佳俊的眼角,給他上眼藥。

“我跟你說梅大軍,跟了你就沒過一天消停日子。一天天不幹一點正經事,工錢你趁早給我要回來……”

梅大軍聽習慣了吳虹的嚷嚷,在嘴上抿了點唾沫,不緊不慢卷完手中的煙。

“工頭王說過年給,能怎麽辦!這不馬上還得跟著他去市裏幹活,咱也得罪不起不是!”梅大軍把卷好的煙塞進嘴裏,點燃,深深抽了口。

“一碼歸一碼!他說啥還就是啥了?”吳虹對梅大軍的態度甚是不滿。

梅大軍不想跟吳虹沒完沒了的嚷嚷,往門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