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送別

在李離和孟玄英等人,要離開蜀州的前夜。

在這個雨水不多的冬天,梅山縣卻下了一場滂沱大雨。

雨水狠狠地砸在那張薄薄的窗欞紙上。

窗戶被扶桑掀開一條細縫,她站立在窗邊。

大雨,一夜未停。

扶桑從未在冬日見過這樣放肆的暴雨,雨不似平時那般如萬根銀針直插入地,而是被從北麵吹來的狂風卷成巨浪。

巨浪掀翻了蓋在花盆上的油布,卷走了花盆裏的泥土,最後連花盆也隨風搖晃,撞在立柱上,當場斃命。

醜時一刻,縣衙後院的兩間屋子點亮了燭火。

醜時三刻,縣衙後院的門被人從裏麵打開。

寅時一刻,除了扶桑,孟家四房其他的人都在後門和孟玄英一一道別。

寅時兩刻,一聲馬啼。

寅時三刻,扶桑在所有人都回房後,坐在了梁生事先準備好的馬車上。

……

錦官城北門外十裏,穿上蓑衣,戴上鬥笠,扶桑獨自站在山坡上,望著城門。

辰時三刻剛過。

全副武裝的侍衛緊拉韁繩,旗陣整齊排列,引駕儀仗緊隨其後。

鼓、笛、蕭、笳……

奏樂的聲音竟已蓋過雨聲。

而後就是一架華鼎寶蓋馬車,後麵跟著幾輛豪華馬車。

再然後就是婢子小廝,親兵護衛,備用馬匹……

浩浩湯湯數百人,從錦官城而出。

雨水早已浸濕了扶桑腳上穿著的雲頭履,她卻一點也沒有感覺到有多冷。

皇上李睿竟以親王的規格,安排李離的回京。

若不知內情,光論血統身份,李離在京都城裏,哪怕是在錦官城裏,受如此待遇也就無可厚非。

可從蜀州到京都這一路,所經之地,大多窮困。

李離的這般風光,被沿途的百姓看到之後,又該如何議論他?

遠遠地望著隊伍,扶桑的雙手不知何時握成了拳頭。

一計不成,再出一計。

既然不能在這途中讓李離發生意外,那皇上也定不會讓他,稱心如意。

此刻皇座上的人,該很是滿意這番安排。

李離怕是人還沒有回到京都,恃寵而驕,目無禮法的名聲,就地在京都傳開了。

扶桑擔心嗎?

並不是太擔心!

有人唱初一,那有人就可以唱十五。

想來不用她特意寫信去交代,李離定能知道何時該在京都胡鬧一番,然後再到禦前去惡人先告狀。

既然別人已經替他搭好了戲台子,他哪有耐著不上台的道理。

扶桑惡心嗎?

惡心至極!

天下再無,比那皇位上坐著的李睿身份更貴重的人。

已在皇位之上,李睿卻一點也不愛惜自己的名聲,對自己一母胞弟的李離,盡是使出些上不得台麵的下作手段。

廟堂在世人眼裏看著威嚴無比,實際上也是荒唐至極。

和梅山縣那些為了爭一根蔥而大打出手的農婦,並無什麽本質上的區別。

有利益,就有衝突。

不管是平民百姓,還是皇親國戚,都會為了利益而爭得你死我活。

區別就在於,所爭利益的大小,和所用手段的高低。

天下熙熙皆為利往,天下攘攘皆為利去。

隨著那輛載著李離的馬車,距離自己越來越近。

扶桑的視線,就一直隨著馬車而偏移。

雨順著鬥笠而下,眼前的一切都被掛上了水幕。

從聖旨到達離王府的那一刻起,扶桑再也不能出現在李離的麵前。

今日在這遠處目送李離的離開,就算是對他們相識一場的告別。

扶桑摘下鬥笠,朝著馬車的方向,虔誠地做了三跪九叩首。

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她朝著並不知道她來過的李離,行了君臣大禮。

“姑娘,三少爺他們已經走遠了。”

身後傳來梁生的聲音。

扶桑緩緩抬起頭,泥土混合著雨水,浸濕了她的衣襟,弄髒了她的頭發。

周身凍得冰涼,可是她那顆心,現在依舊炙熱。

扶桑被梁生從地上攙扶起來,又幫她把鬥笠戴上。

望著李離,孟玄英他們離開的方向,扶桑問道:“事情可都準備妥當了?”

梁生點頭。

扶桑吩咐道:“等我回到梅山縣後,你便拿著我姑父的手牌,私下去找一下江潯安,把張敬和嚴夫人私下所做的那些勾當先告知他一聲。”

梁生問道:“姑娘可是有了什麽具體的安排?”

扶桑看著黑雲壓城,這場雨不知道要下到什麽時候?

冬雪兆豐年,冬雨鬧饑荒。

天災,人禍,扶桑總算是弄清,前世來年蜀州的大荒,是為何而起。

扶桑不答反問:“按著你打探回來的消息,下一次張敬和嚴夫人該在何時見麵?”

梁生道:“他們每半月,就會在張敬的那家小酒肆裏見上一麵,張敬要把兌好的銀票按期交給嚴夫人,上次見麵就在前幾日,下次見麵應是十日之後。”

算算行程,十日之後,李離他們應該剛出蜀州地界。

“等下次張敬和嚴夫人碰完麵之後,先暗地裏派人盯緊了嚴夫人,然後安排一隊人馬,守在敘永縣的山上,再派多派一些人手在五通橋。”

“嚴夫人和五通橋的人,讓江潯安去安排抓捕,敘永縣盡量用自己的人。”

梁生低聲問道:“姑娘是想留下山上的人?還是想留下山上的貨?”

扶桑饒有興致地抬眼看著梁生。

這還真是個極聰明的人。

“山上所拘的老弱婦人,能放的都放了,但是那些幹著殺人放火的山匪,殺一半,剩下的一半交給官府。”

“至於貨……”

扶桑目光淩厲地看著梁生道:“我們自己留下七成,剩下的三成偷偷運到江潯安府上。”

“我們自己的那部分,你先找個安全的地方妥善保管著,等風頭過去了,再找時機出手。”

見梁生有些疑惑,扶桑又解釋道:“以後跟著我的人會越來越多,需要花銀子的地方還有很多,這筆帳不好再從六親王府出。”

還有一些話,扶桑並沒有說出口。

想來梁生也是明白的。

以後他們都是遊**在世間的厲鬼,自然幹的都是見不得光的事。

越少和六親王府,孟府,離王府有所牽扯,對所有人來說就是越安全的。

至於讓梁生以六親王的名義去找江潯安,表麵上六親王是送了一份政績給江潯安,又是利國利民的好事,他自然不會拒絕。

在事成之後,再讓送去三成收刮的貨物錢財,即使不報名號,江潯安也會認為是六親王送過去的。

依著江潯安剛正不阿的性子,他肯定會直接充公,可他會舉報六親王嗎?

如果他舉報,不僅要背負忘恩負義的名聲,還會再在官場處於孤立無援的困境。

試問誰敢用一個,恩將仇報的人。

所以即使知道了所收錢貨數目不對,江潯安也不會去舉報。

畢竟那是山匪搶來的,又不是從國庫裏貪墨的。

他大概就是把給他的那份,拿去充公。

隻要他不去禦前舉報,那對扶桑來說,也算是握著他一點點的把柄在手裏。

除了江潯安自己,又有誰見過有人拿著六親王的手牌去找他了?

在扶桑眼裏,江潯安的剛正不阿,一方麵確實是因為心懷黎民百姓,另一方麵卻又是他太愛惜自己的名聲。

而隻要人有私欲,不論是實際的利益,還是虛妄的名聲,那都可以找到缺口,去攻陷。

江潯安隻要拿下夏仁一夥,怕是整個蜀州百姓都得叫上他一聲江青天。

這對江潯安是莫大的**!

扶桑在下山前,趁著四下無人又叮囑道:“這事要快,還有一個多月就又是除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