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名單

雲舟離開後,李離又回坐在書案前,繼續提筆練著字。

即使此時書房裏,除他之外空無一人,他依舊無法靜下心來。

但細看,即使沒有完全靜心,寫下的字也比之前更富張力。

抬眼看向書桌一角的那本被油紙包裹的書卷,李離再一次的陷入了沉思。

心中看與不看的念頭,反複撕扯著。

可這東西既然是小九兒讓雲舟帶回來的,那她應該是希望自己看上一眼的。

李離索性放下筆,撕開了油紙。

翻開第一頁,他心中就已大駭。

繼續朝後看著,心中的憤怒早已蓋住了最初的震驚。

李離的那雙眼透出殺人的寒氣。

梅山縣所轄的一個鄉鎮,魚鱗冊上的田畝變化竟然在短短二十年間,就足足少了四成。

若是把數目拆開來看,每年隻和上年比較,土地的數字變化並無太大差異,可匯總二十年,再來對比,這流失土地的速度竟已達到驚人的程度。

土地是國之根本,民之根本!

故而朝廷早就有令,讓各州各縣每年都要上報各自轄區的土地具體數目,每三年更是各府各州要向朝廷上交各自所核實後的魚鱗冊。

這樣以備朝廷對舉國上下做出資源和整合和分配。

可近年來,祖輩們辛苦打下的基業,製定好的政策,都被後人所怠慢。

有問題的何止是這梅山縣,看似一片繁榮的帝國,早已金玉其外,敗絮其中。

朝廷每年撥數萬兩銀子用於蜀州的剿匪,洪澇。

派下來的欽差年年回京邀功領賞。

而如今這梅山縣的土地竟然還敢以山匪作亂為由,洪澇衝刷的名頭,讓土地逐年大量遞減。

李離心中大哀!

李家那些在皇陵安眠數年的列祖列宗,如果知道他們的子孫竟是如此荒廢他們打下的江山。

又該是何其悲哀?

冊子翻到最後一頁,天色已然暗淡,婢子早就前來催過幾次用餐。

看著窗外水池裏,映照著一輪初升的圓月,李離的心卻格外孤寂。

天下是李家的天下,天下亦是天下人的天下。

他不明白,難道真的就沒有人能夠改變些什麽嗎?

他更不明白,七歲的扶桑是如何發現這些問題的?

“雲舟,本王現在還應該再繼續裝瘋賣傻嗎?”

回應他的卻是一室寂靜。

李離愣了片刻才想起,雲舟被他派去了沈府。

自我戲虐的蒼白一笑。

他又拿起筆,寫下幾個人名,然後放入信封中,蓋上火漆印章,藏入自己的衣袖中,才從書案前站起,朝著膳廳走去。

到膳廳的連廊旁,幾株開得正豔的朱槿,正正不起眼的角落迎風搖曳。

李離又想起了那個小小的人影。

從前他並不相信這世上會有什麽天賦異稟的人,更不相信會有什麽神靈。

而如今孟家的九姑娘,卻讓他覺得,也許這世上真有人是神靈轉世。

不然沒有任何辦法解釋,小小年紀的她,不僅懂醫而且精通醫術,連他這樣病入膏肓的頑疾,連禦醫和神醫都談之色變,而她竟真用一方猛藥讓他有所緩解。

而那卷魚鱗冊,更是小小年紀的她不該看懂的,更不該看懂其中的奧義。

所以,小九兒你究竟是何方神明轉世?

又會帶給他什麽樣的驚喜?

李離好像從來沒有懷疑過,扶桑的目的。

此時正在梅山縣陪著一家人用晚餐的扶桑,並不知道李離在想些什麽。

她有更緊急的事需要處理。

“老四啊,這當初姨母來梅山縣的時候,你母親就有意把玄月指給章才,之前見玄月年紀還小,姨母一直就忍著沒提,如今她已經過了十四,是該把親事議一議了,不然這老是有人上門給玄月說媒,也不是個事兒。”

在家中當了很久隱形人的杜姨婆,今日晚餐時,竟主動出現在了一家人用餐的飯桌上,然後開口便說了這番話。

扶桑內心一陣鄙夷。

先不姑且不論章才是個什麽樣品性的人。

在孟家四房窮困潦倒的時候,杜姨婆早就生出別的心思。

如今這因為沾了孟玄英的光,來孟家說媒的,提親的,也有很多是衝著孟玄月的。

不說來的人都是高門大戶,但也至少是個讀書人。

這來提親的人,大多也是看著孟玄英的前途,而並非看中孟玄月自身的品行。

所以扶桑也沒有覺得那些是可選之人。

可是這卻讓杜姨婆那顆不安分的心,又開始作祟了。

嫌貧愛富,大概就是杜姨婆的本性吧。

孟玄月用手拉扯了一下宋夫人的衣袖,輕聲喚了一聲:“阿娘!”

她的聲音有些微微顫抖。

宋夫人朝著杜姨婆道:“姨母,我和我們家老爺早就商量過幾個孩子的婚事,我們倆都覺得要等孩子大些再議親。”

孟冬朝宋夫人投去有些不解的眼神,剛想要說些什麽,就被宋夫人在桌子下踢了一腳。

隻見宋夫人又笑著說道:“玄月現在年紀還小,又是個柔弱的性子,我們想讓她多在身邊待上幾年。”

杜姨婆立刻道:“這現在隻是說親,也沒有立刻要成親的意思。”

“如果四媳婦和老四沒什麽意見,我們就先把庚帖交換一下,成親具體的事,晚些時候我們再做商量也行。”

孟冬看了看夫人的臉色,然後就一直安靜地坐著,並沒有開口。

宋夫人接話道:“既然姨母和我們都不著急他們成親的事,那其他的事,例如庚帖這些,晚些時候再做交換,也沒有什麽大礙。”

扶桑不由地朝著自己的母親看了看,記憶中母親一直是個性子溫和的女子。

而今天一看,為了兒女,她也是可以如此堅守底線。

扶桑第一次對母親有了新的認識。

原來真的可以為母則剛,或許是三哥給的底氣,又或者是她本就可以為兒女付出一切。

又想起前世那個未曾出生的孩子,溫順的扶桑自己不也曾為了那個孩子,當著李津的麵大鬧文溪宮嗎?

再想想自己的父親,扶桑不禁認為,對於這樣的母親,父親多少有些不相配。

扶桑都能看透宋夫人的心思,杜姨婆那樣的人精又怎會不知道。

就聽杜姨婆接著說道:“四媳婦,這話可不好這樣子講喲!”

“這交換了庚帖,那就是定下了婚事,就不會有什麽變數。可這不交換庚帖,萬一日後你們家反悔了,讓我們家章才幹等上幾年……”

“那豈不是草帽子端水,一場空。”

宋夫人也並不相讓地回道:“姨母,話也不好像你這般講。玄月年紀小,她章二伯如今都是二十好幾了,萬一是這還沒成親,就在外麵養小妾,逛花樓什麽的,這讓玄月以後怎麽做人?”

抬起頭,用一雙眼堅定地看著杜姨婆。

宋夫人的話。

聽得扶桑心裏樂開了花,這自家母親綿裏藏針的功夫,還真是不錯。

杜姨婆聽著這些個話,自然是不依的。

於是就又開始在孟冬跟前哭訴道。

他們母子來這梅山縣是多困難,

如今孟家四房不僅不把他們當親人,連家中祖宗的話也不管用了之類的。

反正不管杜姨婆怎麽鬧,那交換庚帖的事,都不可能在今日達成口頭承諾。

宋夫人的目的也就算達成了。

扶桑也看透了母親的心思,母親這是想著能拖一日是一日。

杜姨婆和宋夫人一個不讓一個,自然是談不攏的。

一頓好好的晚餐,就這樣被攪得亂七八糟,不歡而散。

不過,扶桑卻不在意杜姨婆怎麽吵鬧,對於她來說要解決掉杜姨婆這個麻煩,輕而易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