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對話

頭頂金絲楠木盤龍藻井,地上立著芙蓉石蟠螭耳蓋爐,圈椅旁擺著天藍釉雙龍耳瓶,黃花梨木的長條桌上放著鎏金掐絲琺琅玻璃座燈,就連擺放小食糕點的器具,也是綠玻璃描金花食盒。

十幾名婢子,緊張而有序的一番忙碌後,各式的茶水點心,也已擺放整齊。

得了吩咐後,婢子隨從全都退出閣樓,站在門外隨時侯著。

這一方天地隻剩下一群半大不小的少年,大家這才卸下偽裝的成熟,熙熙攘攘,笑語聲不斷。

昨夜的一場雨,使得百裏外的雪山清晰可見,視線所及,雪山連著雪山,一座比一座高的,屹立在這天地之間。

引得站在閣樓連廊上的眾位少年,紛紛拿出看家本領,吟詩作對,如此才不負眼前不可多得的勝景。

扶桑可沒有和他們要比試一下的心思,她隻是陪著李離坐在閣樓塌椅上,吃著想了許久也沒有吃上的糕點,芙蓉糕,桂花糕,椰子酥……

不管她如何強裝鎮定,她的目光,依舊時不時的就被連廊裏,那個比孟應鍾大不了幾歲的蕭殊所吸引。

月色的錦衣,上麵的金絲銀線盤成玉蘭花,腰間綴著玉佩香囊,神色淡然,從容自信,絲毫也不見狹促。

不管走到哪兒,都要被旁人多看幾眼的孟玄英,孟應鍾,沈皓澤這些英俊少年,和年僅九歲的蕭殊站在一起,也硬生生的淪為了那雪山上的針葉林,雖也英姿颯爽,但卻少了幾分如花如玉的姿容出眾。

有些東西是歲月可以彌補的,金錢可以堆砌的,而例如像李離,蕭殊身上自帶的雍容,矜貴,卻是怎麽也無法後天彌補的,他們的氣質是背後家族實力百年的沉澱,他人努力追趕,能夠與之相近就算不錯,但是大多數不過也都隻是邯鄲學步,東施效顰。

那些前世的記憶,使扶桑眼前的景色更顯迷離。

蕭殊的祖父蕭州曾官拜中書省左丞相,蕭州育有兩子一女,長子蕭慎現任工部尚書,次子蕭弘出任江南巡撫,三女蕭珠現為當今盛寵最盛的蕭貴妃。

滿門的榮光。

而蕭殊則是現任工部尚書蕭慎的次子,在蕭家這代中,排行第六。

如果扶桑沒有記錯的話,元成十五年,如今的鍾皇後就會仙逝,而蕭珠同年就會被扶上中宮之位,對於這個蕭皇後,扶桑可是一想到她的狠辣,就感覺後背發涼。

一張絕世傾城的容貌之下,卻是無比的心狠手辣。

蕭珠所生皇子李舜將被立為太子,緊接著,蕭慎在元成十六年拜相,蕭殊將隨太子進入東宮。

蕭家的光景,在這皇土之上,一時無第二家可以比擬。可以說,幾年以後,除了皇家之外,天大地大,蕭家最大。

憶起前世關於蕭家的往事,扶桑對其他的人,印象都算是差到了極點。

但是唯獨對蕭殊,保留著幾分敬佩。

前世,所有熟悉蕭殊的,或者隻是與他有泛泛之交的人,就連翰林院裏的大學士,無人不盛讚他的學識和品行。

封疆大吏,平民百姓,除了想進宮當娘娘的,其他的,無人不想把自家的女兒嫁給風光無限的蕭殊,那個見了誰,都一身傲氣的蕭家六郎。

如果沒有後來李津和李舜之間的爭鬥,扶桑和蕭殊各自有各自支持的皇子,或許,以蕭殊的才華,扶桑也會想和他,如君子般的交往,而不是躲在那些棋子後麵,廝殺博弈。

他們把旁人當作棋子,而自然也成了別人的棋子。

京都城裏,有太多關於蕭殊的傳說,可是在扶桑的記憶裏,留下的最深刻的卻是那日孟家滿門斬首的刑場外。

褪盡一身繁華,已是白衣之身的蕭殊,在孟應鍾被砍頭的一瞬,在人群中,伸出一隻手遮住了她的眼睛,然後語氣平靜而又釋然地說道:“孟家九姑娘,如今看來這盤棋,你我二人,誰也沒有贏過誰,隻不過是為旁人做了嫁衣罷了。”

他在轉身前,那一句:“如果重活一世,蕭某願與九姑娘,不論朝堂,飲茶誦經。”

那時的他也不過才二十出頭的年紀,經曆過從天堂到地獄的打擊,扶桑本以為,他會一蹶不振,但是蕭殊離開時的背影,卻是一副坦然自若。

那日的他,穿著棉麻衣,也不再有隨從緊隨其後,更不是那個可以在天子麵前,引經據典,談古論今的蕭家六郎。

他們都曾是別人攪動風雲的手,而都落得個家破人亡,晚景蕭疏。

成王敗寇,上一世,蕭殊卻比扶桑更為通透和豁達。

失意後的放手,又何嚐不是一種人生的豁然,這樣一比,扶桑知道縱使自己讀完天下藏書,也不一定能做到他那寬闊的胸懷。

前世,她終究還是輸給了蕭殊。

而今日的他,依舊是蕭家六郎,那個可以笑看風雲,暢談人生的蕭六家公子,可扶桑卻隻希望,他這一世會有不同的結局,他也隻是蕭殊。

“王爺,你看扶桑拿著塊椰子酥,吃得兩眼發直了。”

沈皓澤作了幾首詩,覺得眼前的景,就和自家糕點鋪的糕點一樣,多吃幾口,就膩得慌,沒想到一回頭,就看到扶桑坐在離王的身旁,呆若木雞地坐著,手裏的椰子酥,還塞在嘴邊,一副想吃但是又吃不下了的樣子,他忍不住走近些,然後打趣道:“扶桑,你為什麽總是讓人覺得傻傻的?”

扶桑收回思緒,恨恨地朝他沈皓澤瞪了一眼。

沈皓澤右手折扇一收,然後在自己的左手上輕敲兩下道:“說你傻吧,你那透亮的小眼神,又好像什麽都懂的樣子。如今,我也分不清,你到底是聰明還是真傻了!”

剛才還在假寐的李離,聽了沈皓澤的話,從榻上坐直了身子,然後把臉湊到扶桑麵前,遂又用手在她臉上輕輕捏了兩下,邪魅笑道:“別聽沈老五亂講,小九兒這般模樣最好,你這樣的年紀,就是要幾分聰明,幾分傻。太聰明的孩子,就沒了童趣,看了讓人不想親近,太傻也不好,講什麽都聽不懂。我就希望,我們小九兒一直就像現在這樣,不要長大了才好!”

說著,李離將整個食盒放在榻上,擱在扶桑的麵前:“想吃就吃,想鬧就鬧,在我的麵前,你想幹嘛就幹嘛!”

扶桑朝他笑著點頭,心裏想著,這李離是要把自己當他孩子養啊,或許是他自己沒有感受過被人當作小孩對待過,他才這般縱容著自己。

扶桑從食盒裏拿出一塊椰子酥,遞到李離的嘴邊,一臉認真道:“那離哥哥在扶桑麵前,也想吃就吃,想鬧就鬧,想幹嘛就幹嘛!”

李離愣了一下,拉著扶桑的小手把椰子酥送到了嘴裏,咬了一小口,然後又用手撫了撫她的頭,爽朗笑道:“小九兒,真討人喜歡。你先吃,我和沈老五講點事情,然後再陪你一起吃。”

說完,李離隨手一指榻前的凳子,示意沈皓澤坐下說話。

沈皓澤臉上的笑意也收了起來,坐在凳子上,先是打量了四周一番,然後湊近了李離身邊說道:“昨兒,剛從京城得到的消息,前些日子太醫院院首夫人,在我們家胭粉鋪子買胭脂,和她同行的是蕭家大爺家的夫人,兩人好像無意間談起中宮那位身子不適,情況比較棘手,按著信裏麵的日子來推算,院首大人已在太醫院留宿一月餘三天。”

李離聽了之後,隻是輕輕一歎,臉上依舊是若有似無的笑:“看來是病得厲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