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鄙人,塔特勞.哈利

戶部尚書郎中沈府。

後宅院子裏。

解璿不著寸縷地趴在地上,四肢以極為怪異的姿勢耷拉軀幹邊。

一桶又一桶冷水當頭澆下來,刺骨寒冷如同刀子,浸透她整副身體。

鞭子不斷重重抽打在身上,她想挪動下自己,可動彈不得。連呼吸,好像都變成了一種奢望。

一開始她尚能慘哼呼痛,到後來,連聲音也快發不出了。

她用仇視的目光,看向眼前喘著粗氣、兩眼熬得通紅的老男人。

“老爺!”

一名青衣健仆匆匆提棍跑來:“那丫頭始終維護她主子,不肯招供,被小人們失手打死了......”

“雲枝......”

寒風中解璿顫了顫,眼睛裏慢慢流淌出兩行渾濁的淚水。混合著殷紅的血,滑過麵頰。

“小賤人,還不肯招嗎?”

一根又粗又長的皮鞭伸過來,握住它的老男人滿臉猙獰。他用鞭柄使勁戳了戳她一動不動的身子,咬牙切齒:

“你奸夫是誰?從你房間裏搜出來的男人衣物、情書,到底是誰的?說!別以為你死不開口......我就拿你沒辦法!”

解璿身子忽然劇烈地**抽搐起來。她折掉的指甲,拚命扣著汙土細草,頭不停攢動,似乎想要竭盡全力,抬頭說點什麽。

老男人以為她終於想招了,趕緊湊過去。

“呸......”

一口帶血唾沫,吐在他臉上。

她怒視他的眼裏,充斥滔天的恨意。

“沈興德!你這畜生......聽信讒言,害我、辱我至此。就算死,化為厲鬼,我也會回來向你們沈府索命的!”

沈興德勃然大怒,起身抖手一鞭子,抽得她後背血花飛濺。

鞭身特製還浸泡過藥水,一鞭下去,揭去一塊皮。

沈興德浮腫的兩隻魚泡眼,驟然流露出扭曲嚇人的興奮之光。目注腳下女人,白白的身子遍體鱗傷。他驀地渾身發熱,更高地舉起皮鞭,更狠辣地抽下去!

“你不想說,我今天就活活打死你!小賤人!”

“啪啪啪......”

整個院子上空,彌漫著令人窒息、鞭鞭到肉的刺耳尖嘯。

院門外,仆婦竭力擋住兩個想要鑽進門來看的小姑娘:

“二姑娘,解五姑娘,你們現在不能進去!”

二姑娘睜著好看的桃花眼:“為什麽不能進去呀?那女人紅杏出牆的證據,我和姍妹妹想方設法找出來,打算交給父親的。”

仆婦臉色難看,且些許訕訕:“二姑娘和解五姑娘尚未出閣,這......這種事,怕髒了您們眼睛。”

“再髒,有那女人髒麽?”

解五姑娘推開仆婦,硬是牽著二姑娘的手,擠進去雙雙站在了院門口。

沈興德氣喘籲籲,回頭看到她們,剛要皺眉。

“父親。”沈芙示意身後的蘋果臉侍女:“除了男人衣物,雲桃還有一樣東西,沒交給您。”

“還有什麽?給我拿過來!”

沈興德死命捏著鞭子,幾乎是震耳欲聾地咆哮。

雲桃渾身發抖。壓根不敢看他腳後邊那具血肉模糊的人體,戰戰兢兢向前,把手裏攥得緊緊的一麵玉佩呈給他:

“是......這是那人......送給我們姑娘的定情信物。”

沈興德一把抓過玉佩,看了一看,便摔在地麵,砸得粉碎。顧不得有人旁觀,甩手又是一鞭,窮凶惡極抽在基本上沒什麽動靜的解璿身上。

“你他娘的還抵死狡賴!賤人,就憑你這鬼樣子,怎麽可能擁有如此貴重的玉佩?”

沈芙輕蔑地瞥了一眼塵埃中枯敗凋零的女人。

那曾經令她和她母親,無比憎惡又無比嫉恨的一張臉,早已不複當初驚人的美麗。

“芙姐姐,我們還是別看了。”解姍一臉明媚俏笑:“她是罪有應得。看她做什麽?”

沈芙點點頭,與她手牽手,帶著雲桃離開。

垂死的解璿,雙目直勾勾盯著她們背影。她眼睛裏,不僅有老男人肆虐揮鞭的狂暴身影。耳畔,還充斥那兩人一聲聲得意的歡笑。

若有來生.......沈興德,沈芙,解姍......

吾必當生食汝肉,寢汝皮,啖汝骨!

終於咽下最後一口氣的解璿,心中無聲地立下這個毒誓。

沈興德用袖子抹抹滿頭滿臉的臭汗,用腳踢踢地麵已完全看不出人形的解璿,厭惡地丟掉手中鞭子。

“打掃幹淨,扔城郊亂葬崗去!”

奴仆們拿來準備好的一卷破席子,以及麻繩。收拾血泊中那堆殘破血肉時,意外看到早已身體冰涼的解璿,黑洞洞的眼睛兀自怒睜著。兩行血淚,仰視天空。

“啊~~”

京城戶籍司郎中解府後宅。

解璿披頭散發,慘叫著從**掙坐起來,驚悸地打量四周。

片刻,她塌下肩,兩手緊緊抱住自己,頭深深埋進雙膝中,淚如泉湧。

重生醒來,已經過去很久了,她還是不能從前世陰影中走出來。刻骨銘心的仇恨、痛苦,撕裂每一個日日夜夜。

“三姑娘?三姑娘你又做噩夢了嗎......”

一名鵝蛋臉,體態略豐滿的侍女急匆匆跑進門,忙不迭抱住她輕聲安慰:“沒事......沒事!您看,天亮了啊。”

“雲枝......”

解璿緩緩抬起頭,兩眼紅彤彤地看著她。

“三、三姑娘您到底是做什麽噩夢了?”

雲枝手忙腳亂:“您這樣,都快持續小半年了。奴婢還是去回稟夫人,為您請個大夫吧?”

“不......不用了......”

解璿默默拭去眼角淚水:“今兒外麵天氣好像很好,你陪我去後園子走走吧。”

“好......”雲枝擔憂地瞧她一眼,動手幫她更衣。

後園子裏,小湖泊的木橋上,正有一個明眸皓齒的小姑娘,趴在欄杆上,目不轉睛看水麵。

解璿帶著雲枝,立在銀杏樹下,眼神若冰,遠遠望著那小姑娘。

片刻後,跟隨小姑娘的侍女樂可匆忙離開,橋上隻剩小姑娘。

解璿目中劃過一抹幽暗,推推身邊雲枝:“我有些冷,雲枝,你回去幫我拿件披風來。”

“好的,三姑娘。”雲枝沒多想,趕緊去了。

解璿慢慢挪動腳步,朝小姑娘走過去。

“解姍!”她從喉嚨裏往外溢聲音。

情書.....男人衣物.....玉佩......上輩子,她哪來的那種東西!

如果不是她這個好妹妹,夥同沈家二姑娘沈芙給她下套,誘使她最信任的侍女雲桃背叛她,上輩子,她不會落到那種地步。

重活一世,她一定要把上輩子經曆的,加倍奉還。

解璿攥緊藏在袖中的拳頭,慢慢走近解姍。

一麵走,她藏在袖中緊攥的拳頭,一麵顫栗。

解姍扔了揉碎的幾枚花瓣在水裏,兩魚兒碰了碰,隨即拖拽著豔麗的尾巴遊開。

“還是得喂魚食才行啊!”

解姍鼓起嘴巴,扭頭尋找貼身侍女有否歸來,不期然瞧到了悄無聲息靠近的解璿。

愣一下,皺眉、撇嘴。解姍毫不掩飾自己的嫌棄:“我在看魚,你跑過來幹嘛?走開!”

解璿指甲掐著手心肉,強迫自己淺淺笑出來:

“我是看五妹妹一個人在這裏玩耍,沒有侍女陪伴,擔心出危險,才過來看看。”

“樂可去給我拿魚食,馬上要回來了。”解姍絲毫不領她情:“誰需要你多餘擔心?你走!”

她伸出腳,便想踹解璿。

解璿往旁退讓兩步。蹲下身,擼起長袖,伸出一隻皓白玉腕,穿過欄杆底部的空間,手指觸到湖麵。

隨著湖水被她輕輕撥動,很快,一群魚兒遊過來,不斷碰撞她的手指。

原來還有這種玩法?

解姍眼睛一亮,收回腳,跟著蹲下身。

但她小解璿幾歲,身量沒完全長成。一手抓著欄杆,幾乎半個身子探出去,短手才能堪堪沾到水麵。

“咯咯咯......”

解璿微微眯眼。四望無人,瞧向重新歡快暢笑的解姍,不著痕跡挪了兩步,到她身後。

“撲通!”

正當她滿心狠戾,手快要貼近解姍後背,將之狠狠推下水時;一聲巨響,仿佛什麽東西從天而降,重重砸在她後背上,將她直接砸進了水裏。

猝不及防的解姍,被潑濺得一頭一身水。

“啊~~~”

她蹦躂起來尖叫。當看清是解璿連同不明物體掉進湖裏時,她下意識止住了呼喚。

猶豫著等了等,不見解璿浮出水麵,她有些害怕了。四望無人,轉身一溜煙跑了。

隔不多久,湖水就像煮開的水,不住往外冒泡泡。

少傾,一個金發碧眼的美少年從水裏鑽出來。打著大大地噴嚏,懷裏尚抱有另一人,正是被淹得半死的解璿。

“這什麽鬼地方!”

金發美少年張嘴抱怨。然後,他用極難看的狗刨式,拖著解璿上了岸。

低頭看看懷中人,隨意打個響指:

“烘幹術!”

恍惚一道光閃過,但什麽也沒發生。

金發美少年無語地唾棄了把自己。又接連兩三次“烘幹術”,終於身上亮光大熾。兩個人濕淋淋的衣裳和頭發,一瞬間幹燥了。

他坐在地上,將昏迷中的解璿輕輕翻轉,臉朝下,背朝上放在自己大腿上。一隻手扶住她頭,一隻手輕輕按壓她背,幫她慢慢控淨喝進腹中的湖水。

半響,吐出好幾口水的解璿,悠悠醒轉,睜開雙眼。

察覺自己不正常的姿勢,她猛地坐直身體,用了莫大力氣,將那金發少年推開。

條件反射還打算賞出去一巴掌時,看清對方的臉,她霍然驚呆了!

對方那滿頭金燦燦的發絲,碧藍的瞳眸。竟是聞所未聞,見所未見。

一襲泛著金色奇怪花紋的黑底長袍,裹住他精瘦頎長的腰身。皮膚雪白雪白,比她還要白上兩分。

她手高高舉著,一時半會,竟不能落下去。

金發美少年在她麵前彎下腰。似乎覺察出她眼中的懼意,往後又縮了一縮。眼睛晶亮晶亮:

“美麗的小姐!很抱歉害你掉進水裏。請問......這裏是什麽地方?你是誰?”

解璿仰起臉,直直對上了他的眼睛。

他的眼睛淺碧純淨,清澈得沒有一絲雜質。她一下子便陷進去了。

真漂亮的藍......

就好像......上輩子被沈興德活活打死時,她眼中最後所看到的那片天空。又高又遠,萬裏無雲。

“這裏是解府。”

解璿避開他想攙扶她的手,自己爬起來:“我是解府人。不管......”

她再一次看了眼他的藍眼睛:“不管你是誰,趕快離開這裏吧。府裏的人,應該要趕過來了。”

“美麗的小姐,能先告訴我、你的芳名嗎?”

金發美少年不急於離開,而是彈了彈手指,手中突然多出一枝大紅色的玫瑰花。他把這枝玫瑰花獻給驚訝的解璿:

“鄙人,塔特勞.哈利。曆練中的魔法師。你可以直接叫我哈利。”

“塌、塌得了.......哈你?”

解璿結結巴巴念著這拗口的名字。

什麽鬼?這人長得奇怪,名字也取得奇怪。

還有,他說曆練中的魔法師,是什麽意思?

塔特勞.哈利:“......”

把垂下來擋住視線的一縷金發掠到耳後,他正打算繼續說什麽。一陣吵吵嚷嚷的聲音傳來。

兩人側目望去,園門外,大群人亂糟糟跑過來。

“回見......美麗的小姐。”

解璿再回頭,跟前的金發碧眼少年,已失去了蹤影。瞄眼手裏嬌豔欲滴的玫瑰花,她略微躊躇一下,將之藏進了袖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