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初到戈壁
舷窗外,大地的顏色已經由碧綠變得渾黃,直到全部被黯褐色所占領。
大地不斷展示著它的各種形態,如數家珍般地在機艙下擺弄著秀美的山川河流和城市村莊,最後,卻隻能無奈地用連綿不絕的遠山和單調乏味的戈壁,來結束這段波瀾壯闊的旅程。
一路上,張文斌都在自顧自地看著書,沒有和身旁的宋小兵有過多的交流。
他把裝著設備的拉杆箱,置於**,像整個人騎在箱子上似的。
他夾緊雙腿,用身體護衛著設備,確保萬無一失之後,就心無旁騖地看起書來。
雖說張文斌騎著馬,但宋小兵也挑著擔,畢竟,護送設備的重擔,是落在他們兩人肩上的。
所以,盡管機上的旅客早已睡意沉沉,但兩人都強打十二分的精神,不敢輕易閉眼,一起迎來日出,送走晚霞。
百無聊賴的宋小兵,也掏出隨身攜帶的書籍。
兩個年輕人並駕齊驅,齊頭並看,在天上聚精會神地讀起“天書”來。
飛機在嘉峪關機場穩穩落地。
一出艙門,蒼茫的大地上,狂風卷積著塵土,熱情地招呼著初來乍到的人們。
大家都用衣領擋住眼睛和嘴巴,快速向前跑動。
宋小兵第一次來到大西北,滿眼單調的黃色,讓他的心情變得煩躁起來。
而淩冽的西北風夾著微小的塵土,就像一雙無形的手,舞動著十八般兵器,翻滾騰挪,以各種刁鑽的角度,無死角地呼嘯著鑽進衣服的空隙,侵犯著每個人的身體。
沙隨風行,風助沙威,當頭給了宋小兵一個沙威棒。
他皺皺眉,剛想張嘴叫張文斌的名字,卻發現身邊早已空無一人。
風沙就像一把天然的發令槍,西北賽場新人宋小兵,毫無經驗地輸在了起跑線上。
沙影婆娑,朦朧中,他發現張文斌已經跑在了前麵,宋小兵大聲叫道:“張……”
盤旋在他周圍伺機而動的風沙,欣喜若狂地發現了這個突破口,蜂擁而至。
一大口風沙爭先恐後地灌進來,把這一味西北著名特產毫無保留地喂進了宋小兵的嘴裏,嗆得他眼淚都要掉落下來。
滿嘴的土腥味,瞬間讓他品嚐到了傳說中吃土的味道。
他趕緊閉上嘴,在風沙中尋覓那個若隱若現的身影,朝著那個方向拔足狂奔。
終於在機場的大廳相會了。
張文斌看著宋小兵狼狽的模樣,驚詫地問道:“你是第一次來西北?”
宋小兵拍拍身上的塵土,點點頭。
張文斌看他滿嘴的沙,關切地詢問:“要不你先去衛生間漱漱口吧。我第一次來,也是這樣。西北的風沙可是祖宗,比北京這孫子厲害多了。”
這時,張文斌的手機響了,他接起電話:“你好……對,是的,我們已經到了,馬上出來,麻煩你稍等一下。”
掛掉電話,張文斌催促到:“小兵,王主任派來接我們的車已經到了,你趕緊去洗漱,還要坐3個多小時汽車呢。”
宋小兵聞言,趕緊匆匆洗漱了一下就出來了。
他本想接過張文斌手上的拉杆箱,替他拉一會兒,誰知張文斌緊緊拽住不放,客氣地擺擺手:“不要客氣,我來拉就行了,不算太重。”
宋小兵心想:“張工這工作作風的確謹小慎微,對革命同誌依然保持足夠的不信任。”
兩人一出機場的大廳,就看見一輛掛著軍牌的獵豹車,停在大門口。
他們走到車旁,和司機確認身份以後,上了車。
獵豹車隨即在路上飛馳起來。
當嘉峪關古老的城牆被漸漸拋在車後,窗外的景色便開始變得單調起來。
風沙也漸漸停歇,露出大地本來的輪廓。
西北戈壁,廣袤無垠,古老神秘。
在這片人跡罕至的地方,隻有隨處可見的大片駱駝刺,才能讓人嗅到一絲生命的氣息。
蜿蜒曲折的公路,在碎石砂礫中宛如一條玉帶,與天邊相連。
看慣了這些單調乏味的景觀,張文斌一上車,就和衣而眠。
但對於宋小兵來說,興奮、憧憬、向往,是他此刻所有的情緒。
因為這裏,是他從未涉足過的秘境。
他興致勃勃地觀賞著夏日裏依然積雪的祁連遠山,驚訝地讚歎戈壁上氣勢磅礴的嶙峋怪石,由衷地感歎大自然是何等的鬼斧神工,才能將這裏雕琢出如此神鬼莫測的千姿百態。
不過,興奮勁並沒持續多久,他就決定調低座椅,仰頭躺下,靜靜地感受鼻孔間的流血無情。
剛進入戈壁灘的腹地,他的鼻血就響應幹燥氣流的召喚,傾巢而出。
宋小兵趕緊回頭,叫醒張文斌:“張工,帶紙了嗎?”
張文斌抽出幾張紙巾扔給他,關切地問道:“見紅了?第一次都會這樣,多來幾次就習慣了……”
宋小兵嬌羞地拿起紙巾,擦拭血跡,攤開一看,像一朵紅豔的花。
第一次之所以讓人難以忘懷,就是因為有可能會付出血的代價,讓人在暗夜裏細細回味血染的風采。
兩個小時以後,遠方出現了一大片綠色的防風林,在戈壁上顯得突兀而又生機勃勃。
防風林後,能隱約看見一片低矮的建築,色澤暗淡,與戈壁渾然一體。
而在公路的另一邊,遠遠就能看見一個高大的鐵架子屹立在戈壁之上,隨著距離越近,顯得越發雄偉。
宋小兵周身的血液沸騰了,他指著那個大鐵架,興奮地問司機:“兄弟,那就是酒泉衛星發射中心的火箭發射架吧。”
司機驕傲地說:“是啊,那裏完成了我國數次重要的火箭發射任務。而遠處那片建築,就是航天城,我們叫它1號。在這裏,所有的站點都隻有一個代號。”
宋小兵注視著航天城越來越近,心跳也越來越快。
獵豹車穿過一片樹林,司機長久地按下喇叭,汽車發出一聲長鳴。
宋小兵疑惑地問:“路上沒有人也沒有車,按喇叭幹嘛?”
司機鬆開喇叭,這才解釋道:“這裏是烈士陵園。當年為了‘兩彈一星’的宏偉工程和航天科技事業,711名英烈,獻出了寶貴的生命。如今,他們就長眠於此,陪伴他們的,還有聶榮臻元帥。聶帥在世時,曾親自題寫了‘革命烈士紀念碑’碑名,紀念國防科技戰士紮根戈壁、誌在航天的豐功偉績。於是,這裏便有了不成文的規定:所有經過這裏的車輛,都要鳴笛,向烈士致敬!”
最貧瘠的土地上,生發著最宏偉的事業,一群最可愛的人,堅守著已被物欲社會衝擊得支離破碎的理想和傳統。
宋小兵回過頭,發現張文斌早已坐直身體,臉色莊重嚴肅。
宋小兵也不由得坐直身體,肅然起敬。
汽車都快穿過航天城的外圍了,卻絲毫沒有減速的意思。
宋小兵疑惑地問道:“我們不是要去航天城嗎?”
“誰說的?!”
張文斌不容置疑的語氣,不像是在開玩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