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一個任務

劉玲看見宋小兵的臉色陰晴不定,知道一定是觸碰到了他心中最柔軟的禁區。

於是,她清了清嗓子,接著說道:“第二個問題,聽說你一開始不太願意來軍科院?這裏可是軍事科研領域的集大成者,很多高精尖的重大軍事科研項目,從孕育到成長到最終的成熟,都離不開軍科院最深厚最肥沃的土壤。這裏可是所有技術類軍校優秀畢業生夢想的地方。夢從這裏開始,比其他地方更能圓夢。你到底是怎麽想的?”

一聊到工作,宋小兵馬上就從感情的遠古漩渦裏掙脫了出來,神色恢複如常。

他不假思索地說道:“的確,你說的很有道理。不過,有一個幽靈,一個理想主義的幽靈,在科研院所上空飄**。科研院所有一個難以克服的東西:理想化。”

宋小兵整理了一下思路,接著說:“所有的新技術,都是朝著最完美的方向去構想和設計的。科研院所的優勢,就是竭盡所能,賦予它最充足的養分和最優秀的基因。就如同一位望子成龍的家長,不想讓孩子輸在起跑線上,給他設計了一條自認為最完美的成長路徑。”

“然而,所有一廂情願的成長,最終都是苦不堪言的收場。成長的路向來都是不可控、不確定,甚至是不穩定的,很難按照理想軌道順利發展。這就要求我們要不斷地修正前進的方向,還要把路上未曾留意的一塊塊絆腳石統統搬走。這樣,才能不斷迂回到正路上,苟且著到達詩與遠方。”

“軍事高科技,不僅僅是實驗品,更是實用品,一定要經過部隊的實戰檢驗。我們曾經有很多看上去很美的裝備,由於閉門造車,脫離了實際運用,部隊維護難,用起來更難。想得很美,用起來哪兒都不美。所以,一線部隊一定要有一線科研人員,才能架好科研院所和部隊之間這座交流溝通的橋梁。有句詩寫得好:‘不知細葉誰裁出,二月春風似剪刀。’春風無言,剪不斷理還亂。而我,就是想做有聲的春風,告訴大家應該怎麽剪、怎麽修。”

宋小兵越說越激動,因為曾經的想法,已經隨著一紙調令,完全破滅了。

總得有些墓誌銘,留給夢想的墳場吧。

“如果能先去部隊,再回到軍科院,我認為,是我最好的發展路徑。”宋小兵抬起頭,目光炯炯地盯著劉玲。

這句話,不知是祈求,還是祈求。

劉玲認真地聽著,她承認,宋小兵講的,的確是科研院所現階段所麵臨的尷尬局麵。

想接仙氣,騰空一躍,又變得不接地氣,最後飄在雲端,不上不下。

劉玲心裏暗想:“這個宋博士,還是太孩子氣,可能院校呆久了吧。明明自己周身上下都充斥著理想主義,還排斥科研院所的理想主義。部隊豈是你想來就來?想走就走?”

不過,她說出來的話卻是:“你這個想法很好,不過,軍令如山,服從命令聽指揮吧。”

宋小兵眼中剛竄出的小火苗,隨即又變得黯淡無光。

劉玲趕緊轉移話題:“那麽,第三個問題……”

“報告!”

門口一聲突如其來的報告聲,打斷了兩人的談話。

劉玲衝著門口喊道:“請進!”

門被推開了,一個戴著高度近視眼鏡的年輕人出現在門口。

他手裏拿著一個厚厚的牛皮袋,一頭短發迎風矗立,顯得精神抖擻。

他的眼睛迅速在屋裏掃描了一遍,目光短暫地在宋小兵的臉上停留了2秒鍾,隨即望向劉玲:“劉助理,所長不在?”

劉玲點點頭:“所長有事出去了,張工,有什麽事嗎?”

張文斌看了看宋小兵,猶豫了一下,說道:“所長打電話交代我,有一份機密的資料和一台設備要送到航天城去。所以我過來問問,派誰和我一同前往?”

劉玲說:“你們室沒人了嗎?”

張文斌點點頭,說:“是啊,出差的,下部隊的,開會的,隻剩我一個孤家寡人獨守空房。”

機密文件,必須兩人護送。

劉玲想了想,眼睛瞟了一眼對麵的宋小兵,對著門口的張文斌說道:“張工,這位是我們單位新來的宋小兵博士,他現在沒什麽任務,要不跟著你跑一趟航天城?”

張文斌皺了一下眉頭,畢竟,和一個才一麵之交的陌生人一起執行任務,心裏總覺還是有些忐忑。

他試探地問道:“要不你請示一下所長?”

劉玲點點頭,站起來走到寬大的辦公桌旁,拿起電話,撥了幾個數字,聽筒裏傳來一陣忙音。

“喂,所長您好。您交代張工帶走的文件和設備,沒有其他人結伴而行啦。您看能不能讓宋博士……對,就是新來報到的宋博士。讓他們一起去可以嗎?”

“是,是,好的,明白。”

劉玲放下電話,對張文斌說:“剛剛請示了所長,他同意了,讓你們倆路上注意安全。”

張文斌長舒一口氣,走過來握了握宋小兵的手:“宋博士你好,我叫張文斌,飛控室的,那我們明天出發。這會兒我回去準備一下,把設備和資料都準備好。你也把身份信息發我,我幫你訂機票。明早8點半,在辦公樓前碰頭。”

宋小兵木然地和張文斌握完手,還沒回過神來,這個年輕人踩著風火輪,又風風火火地飄出門去了。

宋小兵在新單位的第一天,板凳還沒坐熱,就被搬走了,順帶還領了一張飛機票。

“那,第三個問題是什麽?”宋小兵無奈的笑笑,想著回答完問題,就好領盒飯了。

劉玲微微一笑:“第三個問題就是……你還有什麽問題?”

宋小兵一愣,隨即說道:“我的問題不多,也就這幾個:我被分到哪個崗位?具體從事什麽工作?宿舍在哪?……”

劉玲還沒等他說完,就不容置疑地說出了具體安排:“今晚你就先住院裏的招待所,明天一早還要和張工出差呢。現在也就是一些隨身物品吧,等你的大件行李托運過來以後,你打電話告訴我一聲,我派人去車站取回來。至於安排宿舍,現在看來也沒那麽迫切,等你出差回來後再說吧。”

這哪裏是安排棲身之所,聽起來倒像是安排臨時中轉站。

劉玲隨即安排勤務員,幫宋小兵拿上行李,帶他去招待所。

出門前,宋小兵回過身,張了張嘴,想要說什麽,卻沒有發出任何聲音,隨即尾隨勤務員出了門,並把門隨手帶上。

劉玲立刻起身,走到電話旁,撥了幾個與之前不同的數字。

電話裏,一個略顯蒼老的聲音傳來:“小劉,都安排好了?”

劉玲放低聲音,說:“都按照您的要求安排好了,明天他和張工一起去航天城。另外,果然不出您的所料,他對您辦公室的精心布置,產生了濃厚的興趣……”

她頓了頓,說出了心中的疑問:“有些事為什麽不直接對他講呢?非要繞這麽大一個圈子?”

電話裏傳來一陣爽朗的笑聲:“有的人,必須要讓他事必躬親,才能真心實意地信服。對於這種人,任何語言都是蒼白無力的,隻有用無可辯駁的事實,才能真正打動他。宋小兵,就是這種人!”

劉玲不由地點點頭:“老師,您的用心良苦,希望他能體會得到。對了,老師,您憑什麽認為,他就是反導工程,最合適的人選?”

“執著!腳踏實地!隻要他認準的事,我相信,就算是天塹,他也會竭盡所能,變成通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