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 大局

暑假如期而至。在學校和席曇家兩點一線的生活比想象的要快樂和自在。以至於麵臨與席曇分別兩月的問題前,她無比糾結。

她想著反正爸媽也都知道他們的關係了,倒不如臉皮厚厚的跟家裏人說一聲,今年暑假就在S市過了。

她正這麽琢磨著呢,某個夜晚,老媽打來一個電話。她那驚慌失措,好像丟了魂似的聲音,周密雲到現在都記憶猶新。

“雲雲啊,你爸爸進醫院了!”

周密雲一瞬間就失了神,胸口好像被打了一悶棍,隱隱作痛。她揪著衣襟,上氣不接下氣的對著剛洗完碗,從廚房裏出來的席曇語無倫次的道:“我我爸,我爸被人打了,進醫院了,到現在還沒醒來。”她說這話時,仍是一種難以置信的語氣。

一向溫和的父親怎麽可能和人發生衝突以至於到打人這個地步。絕不可能是她爸爸先動的手,一定是對方,對方的責任。

席曇腳步一僵,一向鎮定自若的他竟然也慌神許久。他行動不自然的從褲子口袋裏拿出手機,給助理撥打了電話,推掉了之後三天的工作,又吩咐他定兩張飛往B市的票,要求越快越好。

他坐在沙發上安慰了周密雲一番後,思緒良多起來。他一向不會隻看問題表麵。這件事看似來的倉促,實則說不準是蓄謀已久。

當晚,他給好幾個相關人打去電話,詢問這件事的起因原委,包括凶手的身份,無果。他頭疼的揉著自己的頭發,卻又囑咐周密雲早些休息。

他心裏不是沒有數,而是害怕這件事真的如他猜測的那樣。他猶豫著給他父親打了一個電話,席清和沒有接。眼看時間還早,他給老宅撥去一個電話。

是席夫人接的。

席曇詢問他父親的去向,卻被告知,他已經去國外出差一月有餘。席曇強壓心中的動搖,裝作若無其事的掛掉了電話。

他咬著手指,打開了電腦,查詢了清和總公司這兩個季度的收支。發現這幾個月來,賬上金額的流動極大,除了一些重大項目的投資出帳,其餘款項都流向了一家叫做蕉業的公司。

蕉業,嗬,那不是他那個好舅舅的公司嘛。

周密雲的父親是清和公司的財務部長,所有資金周轉都必須由他和董事長的簽字確認之後才能完成。

難不成……

有些事情看似錯綜複雜,商界的詭譎多變不過都是人心貪欲,利益作祟,勾心鬥角搬到了大場麵上而已。

現在的問題是,周父受傷一事,究竟會引起怎麽樣的蝴蝶效應。

席曇沉思到深夜才想起去房間看看周密雲。她雙眼發腫,臉上還有淚痕,雖然已經入睡,可眉頭不展,看來睡前哭了很久,也祈禱了很久。

他摸了摸她的額頭,生怕她因此而身體不適,好在體溫並沒有異樣。

是夜,席曇坐在周密雲身旁,幾乎一夜未眠。直到晨起,天蒙蒙亮,他才經不住光線刺目,閉了會兒眼。

當天兩人就趕回了B市。下了飛機沒有停留,直奔市醫院。

距離周老爹入院已經過去一夜,周媽媽守了一整晚,一直到早上,姐姐周懷柔來替她,她才得空回家了一趟。

周密雲趕到時,周老爹已經清醒了,精神狀態還算不錯,隻是氣色一落千丈,麵無人色,嘴唇蒼白幹燥,眼角眉梢俱是疲態。

骨折的那條腿被包紮的鄭重其事,還被高高的架起,看的人驚心動魄的。

周密雲嘴巴一抿,哭相露了出來,眼眶一下子就發紅了。她衝到老爸身邊,握緊他的手,不知道該說些什麽,也怕一開口,自己泣不成聲。

周老爹反過來安慰女兒,眼神清澈的望著她,緩慢的拍了拍她的手背。周密雲終於還是沒忍住,飲泣不止。

“姐,這到底是怎麽回事?”周密雲的嗓子像是含了一把沙子。

周懷柔搖了搖頭。她工作才起步,正是忙碌的時候,日日早出晚歸,沒太關注家裏的事情,昨天也是突然接到了這個電話,手忙腳亂的趕來。

席曇在探望周父之前,先找了趟主治醫生,詢問了一下周父親的病情。好在情況是樂觀的,隻是傷到了小腿骨,其餘沒有什麽大問題。

這邊,周父拉著周密雲的手,臉色蒼白的看著她,說話時底氣還算足:“雲雲,席曇……他有沒有和你一起回來。”

周密雲還沒來得及回話,席曇便出現在了病房門口。他快步上前,神色憂慮的立在床邊,苦苦的叫了聲,伯父。

周父抬起沉重的手,喚了聲周懷柔的名字,叮囑道:“懷柔,帶雲雲去吃飯。她急匆匆回來肯定還沒吃飯呢。”說完,他目光又轉向席曇,含帶暗示的低聲說:“席曇,你留下。”

周懷柔明了的拉著周密雲出門。直到離開病房前一秒,周密雲的目光才從周老爹身上剝離。

周老爹似乎有大事要說,開口之前預備先喝口水潤潤嗓子。他吃力的扭身去抓床頭櫃上的保溫杯,被席曇搶先一步,提著遞到他手邊。

周老爹接下,道了聲謝。緩緩地吞下一口後,再由席曇接下,放了回去。

周老爹望著窗外枝繁葉茂的樹稍,三樓的高度,虧的它能躥的這樣高。

“顧步程剛走,臨走前囑托了我不少事情。我又不是傻子,怎麽會不知道裏頭的因由。你說是吧。”他毫無預兆又毫不突兀的開啟話題,他嗓音淡淡甚至還帶有些輕快,隻是這輕快不知道是不是強裝出來的。

席曇不知該如何回答,隻是沉默的點了點頭。

周老爹笑了一下,幹燥的嘴唇咧了一下,毛躁的疼痛又讓他驀然收斂笑容。

“我之前心裏還疑惑呢,席董事長出差前,簽署了好幾份資金流動書,每一比都去了沈付手裏的蕉業。看你的表情,你已經知道了?”

席曇沉沉的“嗯”了一聲,愁眉不展。

周老爹的目光在他愁雲慘淡的臉麵上停留了一會兒。不知道是不是被他的情緒傳染的,周老爹的神色也愈發暗沉起來。

“沈付這根毒苗,我原以為席董事長會再留他一段時間,沒想到他竟然這麽著急。大抵原因和你有關吧。”

席曇仍是不作其他反應,隻是點頭。

周老爹長長的歎了口氣,好像要把接下來一年份的無奈都歎完。

“你也知道,公司賬上的資金流動必須由席董事長事先簽字蓋章,然後再由我簽字蓋章,資金才能從賬上打出去。一周前,沈付讓我簽署一份資金流動協議。我看了,席董事長隻簽了字,而沒有蓋章。這兩者缺一不可,我以此為由拒絕了接下來的簽字流程。期間,沈付幾次三番來找我,都被我拒絕了。後來我才知道,那幾天他手裏的蕉業正麵臨稅務局查帳,巨大的虧空無處可填,怪不得要頭腦一熱,來找我撒氣。”周老爹說這話時,十分淡然,並沒有顯露出絲毫的怒意,好像在侃侃而談一件別人家的事情,甚至還有調侃之意。

席曇握緊了雙拳,擱在雙腿上,振振道:“您放心,這件事我一向會給您一個交代的。”

周老爹並沒有因為席曇的承諾而放鬆心情,他緊鎖的眉頭下是一雙擔憂的眼睛,“席董事長他對沈付的捧殺我看出來了。他借著稅務局查帳的時機,讓沈付起初嚐到了甜頭,卻在最後關頭故意掉鏈子,斷了給他的資金鏈。那沈付必然不會坐以待斃,他會動用手裏一切可用的資源來換取資金填補公款漏洞。”

席曇主動接話:“是的。剛才總公司來電話了,他手裏百分之十的清和股份已經轉到了何智超的手下。”

周老爹倏忽攥拳對著床麵狠狠一砸,“那何智超現在手裏的股份不就多過席董事長了麽。他盯著董事長的位子那麽久,肯定很快就會召開股東大會,重新選舉。可我不相信席董事長會將清和拱手讓人。”他探究的目光打向席曇。

席曇揚起臉,望著窗外,鼻息沉沉一噴,肩膀聳落,“是啊,他大概早就想好了後路。”

周老爹探究的目光打在他的側臉上,“你覺得,他會怎麽做?”

席曇一頓,目光凝滯許久才緩緩搖了搖頭,可臉上分明是知曉一切的神情。

周老爹手指不自覺的摩挲著床單,做著深沉的思考:“我聽顧步程說,席董事長這次去美國出差,特地拜訪了弗斯利公司。是要尋求新的投資?”

席曇反應淡淡:“大概吧,重新洗牌,稀釋股份。弗斯利上市多年,在國外也一早站穩腳跟。如果能得到他們的幫助,區區何智超也翻不起什麽波浪。”

周老爹犀利一問:“籌碼呢?你嗎?”

席曇苦笑:“我還沒有這麽大的作用。大約是要用一半的清和去換個險勝吧。這還得看弗斯利願不願意配合。”

周老爹不以為然的搖了搖頭:“你即使做不到雪中送炭,也能錦上添花,保障這次的交易。”他停頓半晌,才繼續道:“席曇,你說的大局,可能已經近在眼前了。”

周老爹老成持重的嗓音此刻就像一把鈍劍一般,一下一下的捅進他的心窩。他忍不住想要蜷縮身體,人前卻隻能硬挺著。他咬著牙,不願意去承認自己內心的動搖。

周老爹心知肚明,一早料到會有這麽一天。他相信席曇對雲雲的心意,也相信他從始至終認真的態度。可現實麵前,席曇到底年輕,攢著一口不服氣,又或者在煎熬裏權衡利弊後,還是選擇敗給了感性。

“席曇,我不會怪你,相信雲雲了解情況以後,也不會怪你的。”

好深明大義的安慰語,可對席曇來說卻像一雙無形的手將他從周密雲身邊推開似的。

他低著頭,雙眼像蒙了一層霧氣,看不清他的目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