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比財鬥富

再往前走,半山腰處出現了一座亭子。

一路走來,平時出門乘坐轎子馬車的紈絝子弟們,一個個早就已經叫苦不迭,看到有地方可以歇息,又都來了精神。

走在前頭的丁牧雲,似乎早有準備,衝著亭子裏清脆地喊了聲:“小四寶。”

“雲姐姐。”聽到叫聲,從亭子後麵歡天喜地地跑出來一個十一二歲的女孩,“雲姐姐,這一趟下山接人怎麽走了這麽久啊?我剛剛還在擔心,萬一天黑了,你還沒上山可怎麽辦?”

女孩瘦瘦小小的,光著一雙腳,皮膚粗糙,衣衫上打著補丁,看到她時,江川便想起了跟她年紀相仿的百香來,心說,不知道百香現在在她姨娘家中過得是否安好?

“別提啦,一群醉鬼,居然在沙舫上喝醉了,還得等他們醒了酒,才能帶他們上山,不然我怕帶他們上山的時候會掉進山崖裏叫野狗給叼走了。”

小四寶純粹是為了提醒她,糾正道:“雲姐姐,這鬼陽山上沒有野狗啦,你又忘了這兒的傳說啦?”

適才一群人中最能叫苦的就是韓默,現在看到走出來個女孩兒,頓時兩眼發亮,腰板挺直,扇子一搖,擺出一副風流無邊的架勢來。

韓默此人自命風流,對女孩子不問出生貴賤年紀大小一視同仁,不管是老婦少女,大姑娘還是小媳婦,隻要是個女的他就來勁。他聽丁牧雲叫女孩兒小四寶,便也跟著喊道:“小四寶,這鬼陽山竟還有傳說啊?快說來聽聽。”

“當然啦,傳說這鬼陽山是閻羅殿的入口,百獸到了山腳就得止步,不然會叫夜叉抓了下油鍋的,所以啊,沒有野獸能上得了山的,野狗就更沒有了,沙漠裏有狼,都叫狼給叼了。”小姑娘不懼生人,說起話來口齒清晰,頭頭是道。

學子們一聽這話,七嘴八舌的議論開了,有幾個膽小的大驚小怪道:

“照你這話,那我們這些人,豈不是此行去了閻羅殿?”

“乖乖隆的咚,莫不是賢王爺把我們叫過來,是跟閻王做了什麽交易不成?”

“可怕的是,到了此處仍不見書院的蹤影,難道書院真不在人間?”

……

“不是你們想的那樣啦。”小四寶咯咯地笑著,眼睛彎成了月牙兒,“書院就在前方,很快就到啦,可漂亮嘞,我都好想能進去讀書,可惜我沒有這個命,我真羨慕你們嘞。”

小四寶一邊說一邊搬出兩個木桶來,木桶裏盛著水,一漾一漾的。

學子們一路走來口幹舌燥,見到水,又都有了精神,齊齊圍了過去。

丁牧雲卻伸開手臂擋在了木桶前,攔住眾人,道:“等等,諸位,話先說在前頭,這水是這小四寶背上來的,想喝呢,就得給錢。”

胡長堅早看出來這丁牧雲是做生意的料子,他故意不問丁牧雲,而去問小四寶:“小四寶,你這水怎麽賣?”

“一……”

小四寶剛想說一文錢一瓢,嘴剛張開,就被丁牧雲生生給打斷了,“這水,一兩銀子一瓢。”

“什麽?一兩銀子一瓢水?你可真……”

胡長堅話到一半停住,生生吞下了到了嘴邊的“奸商”二字,瞥著和手掌差不了多少的水瓢,心說,我玫瑰門算是天下最會宰人的地方了,水也不過才一兩銀子一壺,她竟居然把一瓢水賣到了一兩銀子的價,下刀宰客比我還狠,可轉念一想,若是從做生意的角度來看,此人確實是個商業奇才。

因為你不買他的水就得渴死,這半山上獨此一號,這就叫著物以稀為貴。

想到這裏,不禁又朝丁牧雲豎起了大拇指。

丁牧雲大言不慚地道:“天下萬物,貴有貴的道理,你們看這水平平無奇,實際上,這水是取自雲夢古城千年古井龍涎井裏的水,小四寶,你把龍涎井的故事給他們講講,看看值不值一兩銀子一瓢。”

“嗯,哦。”小四寶被丁牧雲這一兩銀子一瓢水都怔到了,不過小姑娘機靈,丁牧雲讓她講龍涎井便講龍涎井。

“傳說,東華上仙呂洞賓騎著他心愛的山羊,架起五彩祥雲遊曆人間,有一天他老人家經過雲夢古城,恰好口渴了,就落了雲頭,來雲夢古城找水喝,就在這時忽見一股清流從地上湧出,呂上仙好奇地喝了一口,喝第一口時,隻覺得甘甜清涼,喝第二口時,更覺得身心通暢,於是他連喝了兩瓢。”

小四寶說到這裏,故意頓了頓,“大家都知道,這呂仙人平時嗜酒如命,他竟將自己寶葫蘆裏的酒給倒了,裝滿了一葫蘆的水飄然飛上了天,於是這古城的百姓們就把呂仙人喝過水的地方修成了井,便有了這龍涎井,而呂仙人的故事也被南來北往的商人傳頌了出去,隨著龍涎井越來越有名,便有商人將水販送別去,官府擔心井水叫人取得枯竭了,就保護了起來,當地百姓每家每天隻能食龍涎井裏的水三瓢而已。”

丁牧雲接口道:“都聽到了沒?一,這是呂仙人喝過的水,二,當地百姓每家每天隻有三瓢,三,四寶大老遠從雲夢古城背水過來又背水上山,你們說值不值一兩銀子一瓢?”

“那也不值。”胡長堅故意說道。

不過他這一聲“不值”早就淹沒在富貴學子們齊刷刷的一聲“值”裏。

人群後頭的江川,聽著這一聲值,便覺得又有趣又可笑,有趣是丁牧雲把他們唬得一愣一愣的,這上山的路有幾段很是陡峭,別說一個十一二歲的小姑娘,就算是成年人也很難背著這樣兩大木桶的水上山,可笑的是,這些人爭相買水,好像一兩銀子值得很。

喝完水,大家坐下來歇腳,又開始了比財鬥富:

一個道:“一兩銀子一瓢水算什麽?在下小時候,曾隨母親大人去龍山拜佛,喝過龍山寺院方丈親手炒製的青龍毫茶,這青龍毫茶隻在雪山之巔生長,極其珍奇稀罕,上去采摘,極容易造成雪崩,每年不知道有多少采茶人死在了去雪山之巔的路上,沿途都是白骨,所以才有這一根茶便是一根金的價,我娘喜歡喝茶,每年一到采茶時節,便派人去龍山候著,這每年的青龍毫茶,有一半去了皇宮,另一半在我家中。”

另一個笑了笑,道:“說到貴重,去年家父五十大壽時,得江南緙絲名家沈瑜的一幅雙麵緙《萬馬奔騰》圖,都說這‘一寸緙絲一寸金”我家這幅《萬馬奔騰》,圖軸縱一丈,寬八尺,是沈瑜花了半生的心血方成之作,上頭還有點點血跡,據說是沈瑜大作完成之時,耗盡心血死在了織機上留下來的。所以,天下最貴的緙絲在我家中,倒不是價值幾何,而是沈瑜這樣一個開創雙麵緙絲的大家,畢生隻此一幅。”

旁邊又有一人,聽了忍不住道:“兩位家中的物件確實稀罕,我家也有不值一提的物件,乃祖上留下的上古神物龍珠,隻有拳頭大小,放在家中冬暖夏涼,夜間放在大廳裏足足抵得上十盞燈,這小東西還有一妙用,就是能解百病,所以自打龍珠進了家門,家中世代無人生病,祖上個個都是長壽之人,太爺爺現如今已經一百五十歲身強體健,太奶奶去年才過世,走時148歲。”

……

說到這些帝國三少就顯得低調多了。

胡長堅有個愛搜羅天下寶物的爹,家中財寶堆積如山,胡萬三有個金庫,專門存放寶物,他進去過一次,隨便砸了個瓶子,就聽胡萬三咂咂嘴說,前朝梁帝的愛物,就這麽沒了。

韓默則因家中有個大文豪,所以說到“寶物”便不吭聲,他爹的墨寶,按尺算價,一尺萬兩,古往今來除了王羲之的字,沒人能比得上自己的爹,再加上韓煜清高倔強,上門求字之人每每被他冷落,還揚言書法是意境,絕不賣字為生,流落民間的都是些早年贈人的書法作品,近兩年的作品,市麵價格不可估量。據說江南有個仿韓煜字的顏生,寫的仿品都賣到了三百兩一尺。

程南君則跟他倆又不一樣,他跟他爹程瑤一樣視金錢如糞土,程瑤大軍每回得勝,皇帝必賜寶物無數,程瑤拿了賞賜便分於眾將士,要說能讓程南君津津樂道的,那便是程瑤的坐騎白毛虎“成影”,佩劍“降龍”和佩刀“伏虎”。

成影是上古神獸,而“降龍”“伏虎”這一刀一劍,均出自軒轅皇帝的造器爐,“降龍”不必說了,公認的天下第一劍,而“伏虎”據說是出爐時因刀意太強能反噬持刀者,而被軒轅帝封了刀,恐此刀流落民間傷及無辜,欲以降龍毀之,不料此刀竟化為一縷白光消失不見,至於此刀去了何處沒人知曉,漸漸的“伏虎”也就變成了傳說,直到後來被賢王爺得到,轉贈於大將軍程瑤,程瑤這一劍一刀一坐騎冠蓋天下。

坐在一旁的江川,聽他們侃侃而談,心中感慨這些含著珠玉出生,不知銀錢對普通百姓的重要,從他們嘴裏說出來的都是千金萬金,比清明時燒給死人的紙錢還要多。

他想起了沿途見到的饑民荒民,流民營門口堆積成山的屍首,想起百香為了口薄棺不惜賣身。隻覺得真是不公,世上之人,有人生來富貴,有人命賤如草,有人一擲千金,有人惶惶一輩子為一餐一飯費盡心思。

忽又想,若將來有一天能人人豐衣足食,個個安居樂業,那該有多好!想著想著忽然悲愴了起來,隻覺得自己平庸愚鈍,竟然去想一些王侯將相也未必能完成的偉業,真是再傻不過了。

桶裏的水,眼瞅著快見了底,符羽見江川不去取水,也沒有喝水的打算,怔怔地看著西天出神,想了想,便端了一瓢走到他身邊。

符羽:“江兄賞個臉,買一瓢?”

江川收回視線,眼角的餘光掃了一下丁牧雲和小四寶,見丁牧雲坐在涼亭裏正和小四寶小聲商量著什麽,便移開視線看向了符羽,開口道:“貧寒書生,糊口都成問題,總不能為了一口水跟旁人比才鬥富吧?”

符羽:“這怎麽叫比才鬥富?丁姑娘劫富濟貧,江兄豈能一毛不拔?”

江川隻好從懷中拿出一個布袋子,正打算從裏麵掏出點碎銀子買水,卻被符羽一把搶了過去,手捏了捏,從裏麵掏出一枚元寶來,並將餘下的碎銀子連同布袋一起扔還給他,將水瓢也塞進了他手裏。

不顧江川詫異的目光,將元寶在手裏掂了掂,轉身衝著丁牧雲走過去,一邊大聲道:“這邊這位江川江兄,給了個元寶,要再來一瓢。”

此話一出,所有人都震驚了。

大家都知道江川是布衣,一個布衣竟然舍得花一個元寶買水,這叫剛才嫌棄一兩銀子一瓢水貴的世家學子們如何耐煩?一片不屑的嘖嘖聲和嘲笑聲。

江川心中便是一涼,端著水,不好說是,也不好說不是,隻得靜觀其變。

丁牧雲聽到一個元寶,頓時眼睛雪亮,看了看符羽,又把目光投向了江川,這一看,臉色陡然變的嚴肅了,倏一下站了起來。

丁牧雲是第一次發現江川,一是,江川實在太普通不起眼,二是,之前她的注意力都在帝國三少和符羽的身上。

江川波瀾不驚地看著她,朝她微微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