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沙海行舟

玉門山,陽光晴雪,鷹隼盤旋;山下,昨夜的落雪已經融化,露出一望無際金光粼粼的沙海。

一隻蜥蜴靜伏在黃沙之上,突然它撐起了身體,黑溜溜的小眼睛四處張望著,隻見從接天的黃沙之中衝出來一條十餘丈的大船,船帆鼓動,快如疾風。

桅杆上,一麵大旗獵獵隨風,右邊是橫列黃藍紅三色,左邊是縱列白色綴以黑色的篆文上書‘尚方’兩個大字。

沙舫由重甲護衛,俱以鐵甲披身,軟鏡護目,他們是賢王麾下的嫡係鐵甲軍,這些人平時鎮守邊關,以一當百,絕非一般百戰沙場的兵卒可以相比。

來的是鯤鵬號沙舫。

此乃尚方書院特製的交通工具,方頭方尾多桅多杆,來往於驛館和書院之間,專門負責接送學子。

說是為書院特製的,其實上江湖早有傳言,說這種沙舫,鼓起風帆,能日行千裏。

江川坐在角落裏眯著眼,仔細端詳著。沙舫用的是鑄鐵,運行時內部傳來的機械聲表明用的是連續工作的機械工具,而沙舫上的船帆,可根據風的來向自由調節,再由風力推動行船。最讓人難以置信的是,這沙舫行船極穩,在如此快的速度下,桌麵上的茶水竟沒有半點潑灑,再看甲板上,鋪著波斯地毯,桌椅皆是雪鬆木鋪以軟毯。

江川暗暗讚歎了一聲,想不到竟有技藝如此精湛的工匠,當為工匠中的一品匠人。

在瑨國,工匠分為九品,一品為最高,一品又分四級:家,師,匠,工。

若非天才,從工到將匠需精進十年,從匠到師則需二十年,而家為上上品,千百年來僅一人,便是墨子先生。

江川心想,難怪考核的題目千奇百怪,僅僅是一艘沙舫,便有如此高超的技藝,這尚方書院裏也必定臥虎藏龍。

他又瞥向了船艙中的學子,這是最後一批抵達的二十餘人,皆身著統一的書院服。

昨日抵達驛館之後,侍者發放了統一青袍布帽。按照規定所有入學的學子,需著統一的書院服方能上船,今早有一兩個不聽話的紈絝子弟,沒有按規定穿著,被法紀如山的鐵甲軍趕下船去,隻得乖乖換上。

船艙中,一人一席,配以瓜果茶水。

這二十餘人,剛上船時被鐵甲軍的陣仗給震到了,規規矩矩的不苟言笑,直到現在才放鬆了下來,一開始是竊竊私語,聲音越來越大。

江川謹小慎微,又生性不喜熱鬧,便老神在在地閉上了眼。

忽聽一聲響,有人拉了把椅子坐到了對麵,一副老友見麵的口氣招呼道:“江兄,又見麵了。”

江川知道是符羽,緩緩睜開了眼。

符羽盯著他,一副興衝衝的口氣:“江兄乘著竹筏一路遊山玩水,途中可有哪些有意思的見聞,說與我聽?”

江川暗暗吃了一驚,心想,青州時,此人便表現得狡猾莫測,一定要謹慎小心。不疾不徐地斟了一杯茶,禮貌地推了過去:“在下不過是區區一寒門學子,竟讓你這京中貴人一路惦記。”

符羽語氣誠懇:“貴人本想與你同行,不料你走得急,貴人追到了河邊,才從樵夫的嘴裏打聽到你的行蹤。隻是江兄這癖好,實在是不同凡響。”

江川仍是笑著:“讓尊駕見笑了,自小在浪裏長大,離開水便不會走路。”

符羽不接他的話:“你不願說行程中的見聞,那我將我的見聞說與你聽如何?”

他也不管江川願不願意,將椅子往前一拉,湊近了,說道:“你還記得我跟你說的貴妃之水麽?回京城時,我特意路過江南,從花如懿的如懿坊裏花了十兩金購得了一瓶,我在店中遇著了花如懿本人,你猜怎麽著?”

他盯著江川:“你絕對想不到,這個已經年近不惑的婦人,竟然生著一副十八歲少女的麵孔,聽說上門求親之人絡繹不絕,從城南排到了城北,其中不乏有十六七歲的少年,最有名的是當地的一名自稱狂士的探花郎,這探花郎每日縱馬遊街從她門前經過為她高歌,為她寫詞賦詩,舉動極盡瘋狂。”他摸著下巴,“我就是好奇,這事要是賢王見了,心中會作何感想?”

江川不語,聽著他繼續往下說。

“我猜呀,一定會打翻了陳年老醋,酸上半個京城。”他突然壓低了聲音,探頭過去在江川的耳邊小聲道,“說了你可能不信,我大瑨賢王,原三十萬鐵甲軍的領帥,竟是一個懼內之人。”

江川抿著嘴。

符羽:“真沒有騙你!話說,我回京城之後,便差人去把貴妃之水送去賢王爺的府上,結果你猜怎麽著?叫人給扔出來了!不過,不是賢王爺扔的,而是賢王妃給扔出來的,聽著接下來的幾天,賢王爺都睡在了書房裏,哈哈哈。原先就聽人說過賢王爺懼內,我還不信呢,這回我是真信了。”

符羽笑得歡暢,江川卻沒笑。

賢王爺是何許人?天下人人敬仰,符羽能當作笑話來調侃,可自己卻不能當作笑話來聽。

“賢王爺善於經營夫妻感情,是為智者之舉。”

“用蜀地的話說,他就是個耙耳朵。哈哈哈。”

正這時旁邊傳來的一陣更加狂放且旁若無人的大笑,江川深邃的眼睛迅速從符羽身上一塊,掠過大笑中的幾人。

一個是胡長堅,另外兩個,雖然也都穿著青袍布帽,但一看就是貴氣之人,這三人在正中一席上坐著。

其中一個長的芝蘭玉樹,手中拿著一把折扇,扇麵乃京中“畫絕”趙奉所作仕女簪花圖。

另一個,五短身材,十分壯實,腰間一條玉帶,卻是北涼才有的軟玉。

符羽扭頭一看笑了,目光一閃,顯得十分興奮:“我來介紹一下,胡長堅你認識,另外那兩個,手拿折扇那個,大文豪韓煜的兒子韓默,六歲時因七步成詩聞名京城,後來越長大越沒正行,自稱京城第一才子白衣卿相,實際上京中第一厚臉皮,才疏學淺自命不凡,最愛去秦樓楚館聽歌賣笑,他的那些**詞豔句寫的都是一些名妓的愛恨情仇,其中最有名的就是《十八摸》。”

他就跟說書似的,手指敲了一下桌麵:“你再看另一個,名將程遙之子程南君,這小子據說八字全陽,小時候受人唆使,經常一個人大半夜的在亂墳崗墳頭蹦躂,還是塊習武的好料子,小小年紀就習得了一身的好功夫,可脾氣秉性卻令人不敢恭維,整一個混世魔王,有點功夫就自命不凡,好勇鬥狠,還喜歡挑戰各大門派,他家門口成天被各大門派的高手包圍,據說活活把他娘給氣死了,被他爹程瑤吊在門口的大樹上五天五夜,愣是沒被吊死。”

若不是符羽說的活靈活現,江川真以為他在鬧著玩。

要說韓煜和程瑤,瑨國可謂無人不知。

韓煜瑨國文壇大家,詩人,他的詩出神入化,有德參天地,天人合一境界。而程瑤,猛將,曾率一千鐵甲軍,殲滅外敵近十萬人,功冠全軍。沒想到,他們的後人竟如此不成器,江川暗暗唏噓。

他沒有著急表達,而是留心聽那三人談話。

就聽胡長堅在拍那二人的馬屁,很明顯跟著二人已經在一起廝混了幾日,拍起馬屁得心應手:“……放眼看去,其他人皆為塵土平庸之輩,唯二位是天上星辰,不但是名門之後更是有真才實學之人。”

那程南君哈哈大笑:“錯了錯了!”

韓默配合地搖著折扇:“不是我們二人,應是我們三人,我們三在一塊那就這文、武、財各占一頭。”

胡長堅得意萬分,拍著手道:“那我們三便是……”

“帝!國!三!少!”韓默手中的扇子一合,說一個字敲一下桌子。

言罷三人互相看了一眼,放聲大笑。

符羽聽的是一臉鄙夷:“……連‘帝國’二字都用到自己身上了,他們不要臉,帝國還要臉呢,隻怕我大瑨開國皇帝聽了棺材板都要壓不住了。”

“看來尊駕有心要管了這閑事?”

“就他們也配?”

江川便不說話了。

那邊,帝國三少正在以茶當酒,滿飲此杯,放下了杯子後,又聊了起來。

胡長堅道:“聽說了麽?太子太傅也在尚方書院教書育人。”

韓默瞥了瞥嘴:“太子太傅算什麽?將來在下的成就一定比那酸腐老頭要高。”

“天下誰不知道,尚方書院乃瑨國的頂尖學府,進去了便代表著身份地位。”胡長堅說到這,堅斜著眼看著江川,“可說到身份地位嘛,兩位可能不信,竟有漁民之後欝文為生的廢物混了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