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風雨欲來（9）
林歆意對曲星誠的印象一直是陽光帥氣的大男孩，這是她第一次從他的眼睛裏看到如此複雜的情緒，震驚、受傷、憤怒……
或許也不是第一次，十年前那三個月，她終究沒有恢複記憶，隻是通過孟老和孟爾教授口述，再結合手表等物證，還原了當年真相——當年到曲家當家教的人是她，不辭而別的人是她，給曲星誠造成心理創傷的人是她，更是她父親……
“你們居然都缺失了記憶……”
思緒被孟爾滄桑的聲音打斷，“我還以為你們已經解開心結，沒想到你這丫頭來內蒙第一天就在套我的好話，星誠這孩子也一樣荒唐，記憶缺失這麽大的事情連家人都瞞著！”
林歆意望著那抹消失在夜色中的身影，衣袖下的拳頭緩緩鬆開：“抱歉……”
可如今，她能說的也隻有這輕飄飄的兩個字了……
蓬鬆的雪花一片一片緩慢地落在發上、肩上，密密麻麻的，落下一層淺啡色的白。
“這位小姐，我看你在門口待了很久了，外頭風大，別著涼了！”最後還是大堂經理出來把她喊進去。
室內暖氣充足，一冷一熱讓她有些難受，回到酒店房間，衝了個熱水澡，正打算睡一覺，門外傳來一陣急促的門鈴聲。
“叮咚——叮咚——”
推開門，映入眼簾的是少年略顯狼狽的俊臉，林歆意略怔了怔，她自認為足夠冷靜，可看著眼前這雙比一小時前更猩紅的眼睛，竟一時說不出話。
曲星誠也愣住，憋了一路的火在看到林歆意的瞬間嗆了回去。
她一身軟糯居家服，長發濕軟，冒著淡淡溫熱的水汽格外柔軟，看起來一點都不像刻意隱瞞，虛情假意的人。
“你打算在門口站多久？”
直到她淡淡出聲，他才回過神，目光掃過她還在滴水的秀發，下意識別開視線：“我等你吹完頭發再過來……”
“進來吧。”林歆意淡淡道，就著酒店一次性拖鞋往裏走。
走廊盡頭隱約傳來一些聲響，曲星誠猶豫片刻，還是走了進去。
早在林歆意入住度假村，大堂經理就以預約係統故障為由，免費為她升級至臨湖套房，多了一間書房和寬敞明亮的客廳。
曲星誠擰著眉頭跟在她身後，想了一路的質問都到嘴邊了，又隨著她拿起吹風機的瞬間卡在嗓子眼。
似乎察覺到他不自在，林歆意停下動作：“你在沙發上坐會兒。”
曲星誠覺得自己應該抗議一下，他是來質問的，又不是來聊天的，可瞥見她濕漉漉的頭發，醞釀了一路的氣勢莫名就泄了一大半：“哦……”
“呼啦啦——”
曲星誠打開電視機，隔了幾步路，聲音完全被吹風機掩蓋，他一邊看著“啞”劇，一邊腹誹：算了，看在她是吹個頭發都得吹半天的女孩子，隻要她給自己一個合理的理由，勉為其難原諒她一次也不是不可以……
“啪。”
就在他心不在焉的時候，一杯熱茶放到他麵前的茶幾上，林歆意捧著另一杯熱茶，就著他身旁的位置坐下。
“我不是有心瞞你，我從小過目不忘，但十年前缺失了三個月的記憶，我也是不久前才知道那三個月裏，自己高考結束後，曾到曲家當過一陣子家庭教師。”
伴隨著烘幹好聞的洗發水的香味，曲星誠饒是做好心理準備，身體還是一點點僵硬，“可我在葉村跟你說了那麽多，那些連表舅都沒聽過的真心話……如果不是表舅說漏嘴，你是不是打算一直隱瞞下去？”
暖光下，少年抬起的眼眸裏血絲格外清晰。
林歆意修長的手指貼著滾燙的杯壁微微用力，聲線淡淡：“我沒有想隱瞞，而是打算完全記起那些記憶後，再告訴你真相。”
曲星誠聞言一怔，他預設過很多理由，獨獨沒想過她可能和自己一樣丟了一些記憶。
林歆意見他不說話，溫聲又道：“我的心理醫生還有半小時到度假村，如果順利，今晚就能恢複記憶。”
這一波信息量讓曲星誠一時間緩不過來，隻看著眼前周身攏著一層暖光的她，怔怔地點頭：“嗯……”
雖然不是很明白，但她恢複記憶就告知他真相，而她今晚很可能恢複記憶，也就是說，她今晚就可能告知自己真相。
今晚……
“北方的雪真好看，好看得就跟假的似的。”
臨湖小築二層，郝美靜和李明跟姥姥姥爺解釋一番後，沿著曲徑通幽的人工湖閑逛，回酒店大樓的過道是玻璃房，放眼望去都是雪花，郝美靜很少來北方，一時間看呆了。
“也不知道我哥這會兒跟林教授談得怎麽樣了……”
“還能怎樣？反正無論林教授怎麽解釋，星誠都會接受。”李明悻悻道，“打從他把人領到Onemore俱樂部，我就看出來了，林教授是他喜歡的那種姐姐類型，隻是他死鴨子嘴硬不肯承認而已。”
郝美靜點頭：“在這之前，我一直以為滑板是我哥這輩子做過最有勇氣的事情。”
李明道：“不過像林教授那樣的人，大概也隻有星誠這樣敢挑戰極限運動的，才敢喜歡吧。”
“哦？”郝美靜聞言斜眼盯過去，“這麽說起來，你也很欣賞林教授咯？隻不過沒我哥有膽量？”
女孩子的心眼呐……
李明暗歎一聲，輕摟過郝美靜，滿眼寵溺：“林教授那樣完美的人，沒有一個眼睛健全的男性會無視，但正因為她太完美，少了生活的煙火氣，就像隻可遠觀不可褻玩的蓮，所以絕大多數男人都會在一開始就望而卻步，包括我。但你不同，你雖然脾氣暴躁，但對待夢想認真執著，很美好，也很真實。”
“唔……”猝不及防的表白，讓郝美靜臉頰燒得通紅，“哎呀，我說我哥和林教授的事兒，你扯我身上幹什麽！”
小肉手一巴掌拍在李明精瘦的肩膀上，李明吃痛悶哼一聲，但甘之如飴，“你啊，還是先想想今日份的Vlog吧。”
自從拒絕藍鯨台“一日三餐”第二季的邀約，郝美靜自己創辦了一家公司，打算自創一檔不受資本裹挾的助農綜藝。由於直播需要強大的人力物力支撐，第一次創業的郝美靜在權衡利弊後，放棄直播，選擇另一種年輕受眾喜愛的方式——Vlog。簡單地說，這是一種通過拍攝視頻記錄日常生活的方式。
如今已經更新六期，成效卓著，前兩期延續“一日三餐”熱度，分享自身拍攝後感，後幾期以葉村到內蒙周邊馬鈴薯基地為背景，郝美靜作為主播，走到鄉村農田中，親身體驗種植、施肥、采摘等過程，偶爾也會即興直播一小會兒，輕鬆隨意的氛圍，完全將觀眾當成自己的朋友，真心分享鄉間野趣。就像此時此刻，她被北方鵝毛大的雪震撼，便開了直播。
老規矩，第一波湧進直播間的還是星粉，評論區一如既往有序。
隻不過先前都是清一色鼓勵，今天卻都在問一個問題——曲星誠真的談戀愛了嗎？
評論區點讚數最高的一張照片，角度明顯是偷拍的，隻見一個年輕男人站在一間酒店客房門口，雖然隻是背影，但熟人一眼就能認出那顆模糊的後腦勺是曲星誠。開門的人沒露臉，但一頭長發入了框，分明就是林歆意。
郝美靜驚得手一抖，直接關了直播：“天啊，我哥真勇，就這麽登堂入室了？！”
“哦~也就是說，你承認照片裏的人是曲星誠咯？”一個陰陽怪氣的聲音從身後傳來，郝美靜和李明頓時神經緊繃，回過身，就見昔日死對頭林劍鋒站在跟前，他身後兩個裝扮時尚的年輕男人，正是“令人向往的鄉村生活”綜藝常駐嘉賓朱帥和何洛宇。
如果沒有經曆“一日三餐”第一季，郝美靜一定當場懟回去，可如今的她不再是動不動就跟頂頭上司叫囂，一言不合就辭職的小白了。她警惕地看著林劍鋒握著的手機：“你哪位？我們很熟嗎？”
大雪紛飛的夜晚，剛完成類似綜藝，初心卻截然不同的兩撥人正麵交鋒，必然不會愉快。原本唯美的氣氛，在乍然響起的吵鬧聲中**然無存，甚至驚動度假村保安。
自酒店陽台望下去，一群人吵吵嚷嚷。
“郝美靜？”曲星誠一眼認出自家表妹那件惹眼的大花襖子。
半小時前，他喝完那杯熱茶，憋了一路的氣是消了，可總覺得有些憋屈，於是聽聞她困倦到不想吃晚飯的時候，當即讓度假村餐廳備一份豐盛的晚餐，送到她房間。
這麽幼稚的舉動，令林歆意哭笑不得。可她理虧在先，隻能由著他，誰知餐還沒送到，經理告狀的電話先到，說郝美靜和黎明跟人發生衝突。
話語間，樓下又有兩名保安過來維持秩序。
林歆意輕輕蹙眉：“雖然有李明陪著，不會讓她吃虧，但你還是下去看看吧。”
“嗯。”曲星誠神情複雜地看了她一眼，不過他確實擔心郝美靜衝動，匆匆往裏抄起外套就往外走，“對了，晚餐必須吃，吃完給我拍照片。”
這句話頗有一種幼稚園老師教育小孩子吃飯的意思。
一貫都是教育別人的林歆意第一次被人教育，倒也不反感，輕笑了笑：“好。”
曲星誠仗著有理在身，鼓足勇氣才敢用命令的口吻跟她說話，其實說完心跳就擂鼓了，聽她這麽順從，臉頰莫名地發燙起來，跟受了驚的兔子似的撒腿就跑：“嗯！”
砰——隨著房門關上，偌大的套房安靜下來。
林歆意失笑搖搖頭，被曲星誠打攪的睡意再次襲上來，她揉著太陽穴，貼上枕頭，腦袋再次昏沉。窗戶沒有關嚴實，絲絲冷風湧進來，樓下吵嚷的聲音漸漸平息，又過了一會兒，枕邊的手機開始震動。電話接聽後，伊瑜久違的聲音咋呼在耳邊——
“林歆意，你在內蒙烏蘭察布市？”
林歆意揉了揉生疼的太陽穴：“你怎麽知道？”
“你聲音怎麽這麽沙啞？”伊瑜比她還驚訝，“算了，你是不是在馬鈴薯基地邊上那個度假村？”
聽到這，林歆意稍稍清醒一點：“嗯，說吧，什麽事？”
電話那頭，伊瑜沉默好一會兒：“你房號多少？我過來找你，麵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