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章 伴君如伴虎

嚴昆退下以後,小皇帝看了一眼執筆太監白尤問道:“你怎麽看待嚴大人?”

白尤想了想說道:“稟陛下,他是一個純粹的人,是一個生來隻為做官的人。”

小皇帝一聽來了興趣,連忙問道:“怎麽說?你之前說讓朕將此事提起嚇他一下,可是朕卻還未知曉其中原委?”

白尤認真回想了一下,向小皇帝解釋道:“這嚴昆在買—官之前本是鳳陵城中數一數二的富商,日子過得倒也富足滋潤,可他卻是為了做官而耗盡家財,更是在當上禮部左侍郎後為了官聲直接舍棄了生意不做,而他在職責內事情也是做的盡職盡責,近幾年考核,皆是屬於甲等。”

“哦?那他費勁心思買這個官究竟是為了什麽?”小皇帝不解道。

白尤微微一笑道:“回稟陛下,老奴覺得在這世上絕大多數人都逃不過一個“貪”字,有人貪財、有人貪色、有人貪權……”

“那他貪的是什麽呢?” 小皇帝詢問道。

白尤繼續說道:“回稟陛下,老奴覺得從他散盡家財來看,他並不是貪財好色之人,而且他在禮部之中也是從未利用過他的身份前謀過私,由此可見他也未必貪權。他貪的應該是個“名”字。”

“名?”

“是的,生前身後名。”白尤恭聲說道。

小皇帝聞言哈哈大笑起來 ,挑了挑眉道:“哈哈……有意思!真是太有有意思,想不到一介商賈竟然會有這種覺悟?不過,為什麽朕會對這樣的人很喜歡呢?”

白尤也是跟著陪笑,奸著嗓子說道:“因為這樣的人用起來最是安全,正因為他看中名,想史冊留名,所以他才更加不會背叛陛下,這倒不是說他對陛下有多忠心,而是他對自己的名很忠心,自己便容不得上麵有汙點存在。”

“有道理!這下我便更加可以放心用他了。”

小皇帝自言自語道,突然語氣一轉漫不經心地問道:“那麽白公公你呢?嚴大人忠於自己的名,你又忠於什麽呢?”

小皇帝看似漫不經心地一句話,卻嚇得白尤連忙跪倒在地,“老奴一聲隻忠於陛下。”

“白公公,你這是做什麽?我隻是隨口一問而已,我自然是知曉你的忠心的。”小皇帝看似無辜地說道:“快快起來,如今這大幽虎狼環視,朕總感覺自己就像隻獵物一樣,朕還指望你能好好輔佐我呢。”

“謝陛下,陛下放心,隻要老奴活著一日,勢必會護的陛下周全。”白尤恭聲說道,抬起頭來小意地看了小皇帝一眼,隻見小皇帝麵容真誠神情不似作偽,似乎剛剛那句話真是無心之問一般。

可是白尤卻不敢這麽想,反而是後頸裏生起了一絲寒意,在這深宮裏渡過了大半生的他,比任何人都有明白“伴君如伴虎”這個道理。“帝王一怒,伏屍百萬,血流千裏”似乎現在將這句話用在小皇帝身上還不太妥當,但是小皇帝一怒讓自己“腦袋搬家,血濺七步,無人縞素”,的權利還是有的。

從龍朔帝的時期的秉筆太監一直到身為小皇帝的中車府令,已經服侍了兩位帝王的白尤,其實也曾在心中暗暗將小皇帝和龍朔帝比較過。可是得出的答案卻是讓他心驚不已,他發現小皇帝和先帝兩人其實特別像。雖然小皇帝初登基時與臣子相處的甚為融洽,看似脾氣性格要勝過先帝,可是白尤自己卻暗暗看出這並不是小皇帝的真實心性,是形勢所逼,是小皇帝在偽裝自己……雖然小皇帝年紀尚幼,可是卻不能把他當作孩子來看,因為它還有個名字叫“皇帝”。皇帝往往會把自己比作真龍天子,因為,龍能大能小,能升能隱;大則興雲吐霧,小則隱介藏形;升則飛騰於宇宙之間,隱則潛伏於波濤之內……也就是龍要淩駕於眾生之上,也就是說坐上皇帝這個位置後,不管別人怎麽看,至少身為當事者已經不會把自己當作人來看待了。

小皇帝也是這樣的,看似他對待朝臣甚為尊敬,實際上也不過是被形勢所逼罷了。怪隻怪在龍朔帝暴斃來的突然,還沒有能夠給他足夠的機會長大,他雖然是“龍”,可是終歸卻太過年幼,還遠遠沒有長出堅固的麟片鋒利的爪牙,遠遠不足以讓人感到害怕。而那團本來能讓他躲避成長的“祥雲”老太師也是散的極早……就這樣還沒有長成令人懼怕的“巨龍”,小皇帝就被逼走到了人前,那麽他能怎麽做?也就隻能暫時收起堅麟利爪,將自己偽裝成對別人沒有威脅的模樣,給自己爭取來足夠的時間慢慢成長,等他成長為巨龍時自然可以龍軀一震擁攬天下。

可惜,想法是好的,時機卻是不對的。禍患其實早已在六百年前就已埋下,一切都源於當年龍虎山伯牙真人的那句預言“奮六世而國成,十甲子當換天。”若是龍朔帝依舊健在的話,隻怕這句預言不會有人敢提起,也許等大幽帝國平整地傳足六百年後,大家提起這句預言是會一聽而過,順便取笑一番龍虎山的道人胡言亂語。可是如今,從龍朔帝壯年時突然暴斃獨留下年幼的小皇帝時,似乎預言就已經在開始往應驗那條路上走了,所以才會有老太師與世長辭,夏侯家獨掌朝政,東徹侯起兵造反,其它諸侯開始拒昭……這一係列事件的發生,這一切的一切似乎都在彰顯著大幽帝國氣數將盡,隻待時間一到便可改天換日。

……

小皇帝與白尤都在若有所思,遲遲沒有言語,隻有上書房中油燈裏逐漸變淺的燈油在證明著時間正在一點一滴的流失。

“白公公,你可知朕召諸侯子弟進京的目的何在?”小皇帝突然開口問道。

白尤自己剛剛心思也在別處,此時被小皇帝這突然一問,竟是嚇得一哆嗦。

而小皇帝卻將他這一哆嗦收入了眼底,以為他已經猜到了自己想法,臉上多了絲說不清道不明的笑意。

“稟陛下,老奴愚昧,隻以為陛下是在遵循祖製。”白尤小聲說道,其實他自己心中還真是沒有猜不透這小皇帝到底在想什麽。

小皇帝麵容古怪地看了他一眼,悠悠地說道:“白公公,朕可是像父皇對待你一般對待你的,所以,朕也希望你能像對待父皇那般對待朕。”

白尤聽得這話直接被嚇的半死,連忙跪倒在地叩頭如搗蒜,尖著嗓子歇斯底裏地表明著自己的心跡。

因為這句話可比先前那句還要重,如果說先前那句還隻是小皇帝的無心之言,那麽這句則是小皇帝很明確地在懷疑他對自己的忠誠。

“老奴是真的愚昧,對陛下絕無二心呀!老奴發誓,老奴對陛下的尊敬是與對先帝一樣的,老奴若有半句假話,讓老奴下輩子還是一個醃臢之人……”白尤被嚇的是臉色煞白,直接發下了重誓。

小皇帝仔細打量著白尤,在確定他真的是沒有猜到,而不是故意在裝之後,不由會心一笑,平靜地說道: “好了,你不必說了,朕姑且信你。”

“陛下聖明,老奴對陛下的忠心天地可鑒。”白尤抬起頭來繼續說道。

“好了,你現在再好好猜猜看,朕的用意何在?”

小皇帝微笑地看著他繼續說道:“朕敢不顧祖宗法度讓你參與政事,除了是看重你的忠心以外,還看中的是你的能力,希望你不要讓朕失望。”

“是,是,老奴多謝陛下看重。”白尤叩首拜謝道。

“猜吧!朕給你一柱香的時間,如果這柱香燒完你還不能體會朕心的話,那你還是去陪伴先帝吧。”小皇帝說完,拿起火柱點燃了一柱熏香。

“老奴遵旨。”白尤此時後背已被冷汗打濕,目光在那柱燃起的熏香上一掃而過。那柱本來用以寧神的熏香此時非但寧不了神,反而成為了白尤眼中的一個催命惡鬼。

“陛下這麽做到底用意何在?”白尤閉上眼睛苦苦思索著,開始回憶起小皇帝下昭讓諸侯子弟進京這件事情的前因後果來,可是熏香已經燃至一半,白尤竟是還沒有思索出一個眉目出來,不由急得滿頭大汗,雖說他服侍了兩代帝王對帝王心性多多少少都會有些了解,可是這位小皇帝卻是與先帝不同,因為他還隻是個孩子,所以他的思路出發點自然也與成年人不同,總會有一些天馬行空,膽大妄為的想法出現,也就是說小皇帝的心思其實是無跡可尋的。

眼看熏香即將燃盡,白尤已經被嚇的麵如死灰,還當小皇帝是對他起了殺心才故意刁難呢?

小皇帝見白尤卻還是沒有領會自己的想法也不免有些著急,心道:“這奴才怎麽蠢笨?難道朕待會真要殺了他?不行啊,殺了他朕就真的無人可用了……可是君無戲言,朕都說過了,如果就這麽放過他的話,朕又該如何服眾呢?……”

白尤此時已經失去了希望,不再去思考小皇帝用意,而是開始回想起來自己這一生,自己七歲進入宮中,一路受盡欺淩苦難……最後才有幸成為先帝的秉筆太監,後來又被小皇帝留在身邊,並且小皇帝敢冒天下之大不韙讓自己以太監身份參政……自己能從一個孤兒成長到現在這般,還有什麽不滿足的呢?

就在白尤內心已經放棄抵抗的時候,熏香也剛好燃盡了。

“時間到了,白公公你猜出朕的心意了嗎?”小皇帝故作平靜實則焦急地問道。

白尤看了小皇帝一眼,正欲放棄伏誅之時,卻突然感覺自己好像抓住了什麽?心中重新燃起了一絲生機。

“不管了,死馬當活馬醫吧!”白尤下定決心後,小心翼翼地試探道:“陛下是想重用外戚?”

小皇帝聽完他的回答也算是舒了一口氣,“白公公果然是體恤朕心,依你看此法可不可行?”

白尤聽小皇帝詢問自己,心中也是暗暗叫苦,“外戚入京”與“官宦幹政”一樣,都是影響惡劣為朝臣所不認同的。可是看著眼前的小皇帝,白尤也說不出別的話來,因為它自己就是一個官宦……小皇帝既然敢讓官宦幹政,那麽再讓外戚入京也自然不是什麽難以理解的事啦?與其說是詢問自己,不如說是在讓自己給他背鍋,不管以後如何,史書評價可能隻會寫上一句:“皇帝年幼,受官宦蒙蔽……”。

“唉……”

白尤深深歎了口氣,心中無奈道:“既然當奴才沒得選,那自然就得把奴才的本分做好……再說,自己一個醃臢貨難道還有的選麽?”

想到這裏,白尤上前一步跪倒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