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麵疙瘩
病房裏,餘有量今天是趴著病**的。
“做檢查,針管從脊椎裏抽的血。還得趴一會。”
梅秀琳正給餘有量的肩上搭一塊毛巾。
毛巾是玫粉色的,一塊普通毛巾,蓋不住餘有量的整個肩膀。
“用這個,正好帶了一個小毯子。”
餘念見狀趕緊把袋子打開,把裏麵的毯子拿出來。
淺綠色的小毯子,薄薄的,尺寸厚度都剛剛好。
餘念挺開心,一大早就做了一件有用的事。
“可吃飯嗎?”
餘有量斜趴著,視線在一對兒女身上轉了一圈。
“吃過了,包子豆漿。”
這一次,餘念沒有避開爸爸的目光。
“俺爸,你疼嗎?”
說話的是餘小覺,還沒有變聲的餘小覺,聲音裏帶著點奶糯。
好聽的,撫慰人心的童聲。
餘念想,還好有小覺,能問出大人不敢問或者不好意思問的問題。
短短一天,17歲的餘念已經自動把自己和媽媽歸為一類——這個家的大人。
蛻變來得不是毫無預兆,也許是從她想到那份情書不再臉紅羞赧開始,也許是從她靠自己的人脈關係借到了一萬五開始,反正她現在是大人了。
而比自己小三歲的小覺,還可以繼續保留他的天真稚氣。
可事實真的如此嗎?
早上弟弟懂事的早早起床,把被子疊好,還買了自己最喜歡的海帶包和粉絲包。
或許他也隻是假裝沒變吧……
“不疼。”
餘有量回答的沒有絲毫猶豫。
可說不疼,就真的不疼嗎。
這樣的謊言隻能騙騙三歲孩子罷了。
上午的時間過得很快,陸續來了幾個在南京的親友。
雖然在同一個城市,但是餘念自從到南京上學後,已經好多年沒見了。而且大多是父母那個年齡段的鄉親,餘念根本插不上話。
快到中午的時候,終於來了一位餘念最熟悉的老鄉。
“這是我自己做的菜。你們嚐嚐!”
餘念被餘冬梅塞了好幾個飯盒,裏麵的飯菜滿滿當當。
餘冬梅比餘念大八九歲,老家的房子也挨在一起,早早退學後然後外出打工結婚,然後離婚自己在南京開個小飯館,還帶著一個快要讀小學的女兒。
二十六歲,人生卻像開了八倍速。
這是農村女孩的另一種人生。如果餘念不讀高中也會早早進入社會,然後早婚早育。
餘冬梅看著小時候一直跟在自己屁股後麵的小妹妹,卻誇張的感覺像是兩代人,兩人已經沒有了任何共同話題。
還是讀書好啊,可是人生開局就沒有回頭路。
“你好好上學,不要想著輟學,這個社會沒學曆隻能幹苦力!”
餘冬梅及時掐滅了餘念想要輟學的念頭。
“你怎麽知道?”
餘念睜大了眼睛,滿是驚訝。
她確實想過輟學,這個念頭從冒出來她沒和別人提一個字。
再過兩個月她就要成年了,她想去打工掙點錢,能減輕一點家裏的負擔,但學業越來越重,她實在怕兼顧不了。
“傻姑娘……提前掙點錢的想法是好的,但是再想回去念書就沒有回頭路了!好好考大學你爸媽一定為你驕傲的!”
餘冬梅沒有待多久,她的小飯館主要就緊著傍晚和晚上的生意,她要早點回去準備。
“餘念,要把自己照顧好。”
“嗯嗯!謝謝!”
餘念看著這個小時候的鄰居大姐姐來去匆匆,她送的飯菜還很熱乎。
先把自己照顧好,把落後的成績趕上去,不能讓爸媽再有自己的事煩心。
午後有兩個小時比較安靜的時間,為了病人的休息,病房裏會關一半的燈。
走廊上有一張桌子,除了午飯時間,大多數都是空著的。
餘念帶著弟弟輕手輕腳把兩個椅子拉好,安靜的做作業。
語文英語還好,底子還在。
數學這種知識點一環套一環的,真的是有點吃力。
餘念懊悔,其實上課走神不過半年的事,丁老師的課她也不敢完全走神,但是專注力這種東西,養成很難,找回太難。
餘念先看書,把公式深入理解後,又掏出上次月考的試卷,重新做了一遍錯題。
“小覺,有什麽不懂的問我。”
一個半小時後,餘年終於把最後一個大題寫完,整個人都輕鬆了不少,她還是最喜歡做數學題的。
“姐,我這邊這個……還有這個不懂……”
餘小覺把習題冊往前翻了頁,指了好幾個地方,似乎是早想問卻沒敢問。
餘念又把椅子輕輕挪近了些,一點點教餘小覺。
“你家兩個孩子長得好,又乖又懂事!成績都很好吧?”
病房裏,餘有量隔壁病床是一個頭發花白的老人,說話的是老人的陪護,也是他的老伴。
老阿姨吃好飯在走廊上走了幾圈,在兩姐弟身上打量了好幾眼,回來忍不住向餘有量夫婦稱讚。
“大的上高中,我們外地人是借讀生,剛去在普通班,去年老師直接給她轉快班了;小的上初中,上學期還得了三好學生的獎狀!他們的成績我們都沒操過心,我不識字,我家愛人又忙,純靠他們自己。”
梅秀琳坐在白天折成椅子的陪護**,也沒有睡意。
作為母親,有人誇自己的孩子,梅秀琳自然而然的展露出笑容,久違的自然的笑容。
“我看人準,你家兩個孩子以後都會有出息,麵相也很善!你們年輕,要放寬心!你看我家老頭子,移植好多年了,恢複的很好,現在隻是偶爾來醫院。”
有個病友家屬的安慰,病**也沒有午睡的餘有量也牽了牽嘴角,把手中的小本本記下最後一筆,放在了床頭櫃上。
梅秀琳看了看外麵越來越暗沉的天空,想了想走出了病房,就看到餘念正給餘小覺講題。
挨在一起的小腦袋,頭發又黑又亮。
一個在認真的講,一個在認真的聽。
梅秀琳走過去的時候,兩人都沒發現。
“你們兩個今天早點回去吧?”
醫院的飯菜太清淡,幾乎沒有一點油花。晚飯也隻訂了兩個人的份。
“小念你多學著做飯,給你們點錢買點菜和喜歡——”
“媽,我有錢。我們一會就回去,你問問俺爸可有啥想吃的,我明天給他做。”
餘念打斷了梅秀琳的話,也按住了她從口袋裏掏錢的動作。媽媽的手背是軟的暖的,相比較自己的反而有點涼。
“你咋還有錢?咋手這麽涼,快點回去吧!”
餘念的生活費從上了高中是按月給的,9月整整一個月過去了,梅秀琳不相信餘念還有餘錢。
家裏的條件給不了多富足的生活費……
“還剩點,買菜絕對夠!”
餘念咧開嘴,三下五除二把作業本收拾到書包裏,快步走進病房。
“俺爸,你可有啥想吃的?”
餘念盡量把語氣放的平常再平常,外人也完全發覺不到異常。
可隻有餘念自己知道,這句話她在心裏練過,她剛剛進門的表情也是訓練過的。
餘有量還趴在**,沒法翻身,但聽到餘念喊他的時候,還是把頭高高昂了起來,還連帶著額頭上的抬頭紋。
“麵疙瘩。”